宣京冬日夜中寒深露浓，大理寺少卿的房中还燃着明亮灯烛，步夜斟了茶给对面人推过去。

他对面只披了外袍的仙人双目微阖，闻声睁眼越过堆积如山的案牍望向他，接了茶杯在手中把玩也不急品，纤长眼睫低垂扫出一片阴影。

大景每年岁华宴可谓万国来朝，诸多疑难杂案都要在此开场前解决，这事通常是不会假他人之手的，于是步夜近两日便同凌首辅加班加点处理某些积案，今夜亦是搬了案牍在此处看。

只是没想到原是说在明雍陪云中郡主及南国公世子做课业的仙尊竟然深夜来访，步夜靠苦丁茶都没提起的神瞬间清醒起来，本欲取院中枝头新雪煮茶以待客，却见对方姿态随意的捡了空茶杯倒上苦茶，抿了一口还是禁不住蹙眉。

得。步夜放下手中竹简笔墨，转而取了今春新供的龙井新芽——是凌晏如放在这以备某人忽然来访不时之需的，现在想来首辅大人真是比他目光长远的多，他心里想着又重新沏了茶。

“你今岁还是不回苍阳么？”对面人忽然问他。

叶鹤舟是为数不多知道步夜过往的人——大概是这样的，很难说南塘花家那位世子自打前两年苍阳守岁宴一见，又同他们旁的熟人说了些什么话，不过想来他心中总归还是有分寸的。

其实步夜清楚谢行逸早就不恨他了。

昔年为救故友使至谢家倾覆，很难说他当时心中可曾有一瞬想起覆灭在火中的王家，那令他年少时愿意相信星星的容身之处，尔后仙人随长风入他破碎梦境，于是所有仇怨尽数消弭。

故友于苍阳织造局腐骨上再起无心，而他孤身孑孓入宣京白雪朱墙中再不忆梦，日后才得知凌首辅的幕僚玉泽——或者说曾经的熙王世子宣望舒竟也如此这般，他不禁感到一丝荒谬。

他说曾经那桩熙王案牵扯太大，他欲报仇雪恨可不容易，而那时还年轻的明雍书院司监用一种奇异的目光凝视他半晌，才笑道：“我自是知此举难逾登天——但仙人既愿以我行棋，我又有何事需畏惧？更何况...我也绝非孤身一人。”

宣临声。步夜沉默片刻吐出一个名字，回身望见庭院中澄然新雪，心头一片阴云缓缓散去。

后来他因缘际会还是回了一趟苍阳，得知幕后之人□□烧无心苑时心中瞬间大为恸动，闭眼时火焰灼热的温度与纷飞烟灰仿佛尚在昨日不肯去，只是...郡主和世子不愧为凌首辅教出来的学生，想必故友与他二人相识必定相交甚欢。

嗒。

是茶杯撂在桌案上的声音，叶鹤舟不知何时饮尽了杯中茶望着他，带着些不散凉意的指尖搭在他手背上，正似他那病中昏迷复又醒三日里点化他灵台清明的霜雪意，一瞬竟如此熟悉。

“仙尊。”步夜低眉作揖，“请您利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