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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步庭‖不见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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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阳很少下这么大的雪。

满天飞雪宛如清冰玉絮般遮住一切,银杏林中三声质问落地有如金石,当金剪穿过胸腔的那一刻他还在心中想,若能就此了结王谢两家恩怨倒也不错,自他心口流出的殷红鲜血浸入雪中染出一片刺目艳色,少年目送他曾经的友人拂袖而去。

步夜自一场久远的陈年旧梦中惊醒。

他茫然望向天边一轮明月,舟边悬挂的风灯在雾里朦胧出柔和光晕,恍惚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今夕是何年,眼下正是万物复苏的初春时节,他却感觉自己身处三九寒冬,只颤声唤道:“...仙尊。”

他这话没头没尾好不奇怪,尽管当今圣上沉迷寻仙问药,可大理寺乃捉拿罪犯的机要重地,身居要务的少卿大人竟相信此类怪力乱神,若是让有心人听到,怕是得以惑乱民心的罪名参上一本。

然而此刻江中一片寂寂无声,怕是没人听到他口中这般鬼神之说,半晌后却有些窸窸窣窣之声无端响起,有一只手挑开了他身后楼阁所挂珠帘。

玉制珠帘被修长手指拨到一旁,摇晃间轻碰出几许细微声响,来人一身白衣披着绣有流云梅枝的外袍,层叠衣摆如流水般垂落逶迤,玄如泼墨的乌檀长发散乱身后,当真是举世无双的好颜色。

她手中提了一盏明灯照亮黑夜,只站在那里眉眼沉静的望着他,步夜忽然想起他先前梦里所忆起的那些很久以前的时光,一段落满尘灰的过往。

彼时谢家覆灭后他于幕后之人再无用处,他与故友决裂在那片没能等到下个秋天的银杏林,那第十八把金剪终于沾染了斑斑血迹,而他等到的则是有心者担忧事情败露而派来灭口的亡命之徒。

仙人在那些不属于他的年岁中引他望见一轮求不得的明月,又答应他将庇佑那人无虞,而他会死在一场阴谋结尾的杀人灭口中,一切本应如此落下帷幕才对,可他却居然难以置信的活了下来。

他那时在未点灯烛的船舱中睁开眼,见到怀中抱剑的仙人倚在门边静候,窗外是一江浩荡长风高天明月,几乎要疑心自己是否已魂归天地,于是笑说他这样的人死后竟也配面见仙尊,不经意间扯到伤口涌起一阵痛意,片刻便使他白了面色。

于是他从这场大梦中醒来,明了自己尚在人间。

很难说他能活下来是否为一种幸运,记忆中那些破碎残垣和大火同仇怨一起燃烧了太久,他本以为自己会随着满目冰雪化为灰烬,连同那个再也不能说的名字与过去一起埋葬,从此不见天日。

他说:“仙尊。我以为...您不会再来见我。”

“为何?”仙人闻言极平静的望向他,“我虽是应你所求去庇佑他,但也并非尽然如此。你若对此心怀愧疚或不满我都无异议,又何来不愿见一说?”

先前拼尽一切才死里逃生的少年哑口无言。

他自诩为一抹无处可归的游魂,过往种种最终都会化为墓碑上一片空白,那轮高天之上比今夜那轮照彻江中的明月更皎洁的存在何等清贵,他不过是一名无足轻重的过客,又何敢去奢望更多。

他欲言:“您这又是为我何苦,反正都不过是.....”

这世人爱恨在她眼中实在太过浅薄,翻覆天地的权势纷争也尔尔不足道,说到底不过似蜉蝣螟蛉相互争斗,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会是他与故友。

“非是有意,只是恰巧相逢而已。”她这般回答。

他感到对方指尖轻点在眉心,那抹冰凉触感令他灵台一瞬通明,分明冷若寒玉却又似寂寂长夜中明亮火光,听到仙人俯身在他耳畔落下一句:“因为这尘世人间太荒诞不经,你我相遇已是万幸。”

于是他倏忽想起对方很久以前讲过的故事。

她讲起汤谷扶桑扶摇巨木参天、东海月明潮生波光潋滟,谈起曾有仙人惊艳一剑镇八荒,又叹那十二明珠陨落的太过可惜,曾经所有过往都如易碎琉璃般摔成残片,化作白玉京纷纷扬扬的雪。

他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强烈的不甘。

他不想做对方漫长生命中萍水相逢的过客。

他想去看对方所言的绚丽奇景,他想去问这尘世人间为何如此不公,他想去见那满目澄澈冰雪。

可他最后只是对她说:“其实,我想去看星星。”

年少时那一场大火照彻长夜,自此他在梦中往无尽的漆黑深渊沦陷,没有任何璀璨或黯淡的星子肯一顾入梦来,他有的只是那无数次惊惶梦魇。

那时对方的回答与他耳畔语声重叠。

“你现在仍可以去看年少时所祈愿的星星,哪怕你将会步入无尽黑夜。总会有什么事物肯为你引路的,倘若当真无人——那我便随长风入你梦来。”

“今夜明月高悬、万物寂寂,可有人入你梦来?”

...当真又是如此这般。

步夜注视着眼前姿容高华的仙人,想她好似永远是那般万事皆知的模样,他平生素来最厌被人欺骗隐瞒,对旁人更是抱着莫大防备之心,唯有在与她独处的时刻,他可以不在意任何事情真相。

他说:“我方才梦到你了,仙尊。”

“是么。”仙人望着他轻声叹息,忽而又提起一件往事,“你先前同我说过,苍阳万灯节很壮观。”

步夜想起这倒是确有其事,他此生前一半年岁是在苍阳度过的,年少时同对方闲谈时提过万灯节的盛景,后来还与谢行逸拉着对方在鸿影河岸放过灯,他从未与旁人提起过他到底许了什么愿。

谢行逸曾经好奇过,可惜现在也没能得到答案。

步夜知道她这话在隐喻什么,却敛下眉眼语气极温润道:“夜中江上风寒,仙尊怎不多穿些。若您在此受了凉,在下大概是担待不起这一后果的。”

他选择对她话中那些隐喻避而不谈。

可生生以白刃撕开未愈伤口的滋味自是不好受。

步夜脑海中闪过很多破碎片段,他选择只身入宣京巍峨白雪朱墙中时的决绝、将全部筹码押进赌局的孤注一掷、为活下去而不得不拼尽全力证明自己有用的艰难、为维持心口可怖伤势硬生生撕开伤处的匕首、还有...她点在自己眉心的指尖。

你唤何名?步夜。

他将步入无尽黑夜,而那人会随长风入他梦来。

然而仙人手中提着明灯,只平和道:“我仅一抹神魂而已,怎会如同凡人一般受凉。倒是你与他恰好相反天生体寒,深夜竟还在舫外吹冷风小憩。”

步夜不知想到何事神情微动,却只轻松道:“仙尊不必如此挂碍在下,这点寒风对我来说不妨事。”

一袭白衣红袍的仙人姿容昳丽、气度高华,抬手覆上步夜手背之后与他相对片刻无言,半晌后语气温和却笃定的讲与他说:“但总归还是冷的。”

若此刻有旁人在场便能发现,向来为人处世极恰当的大理寺少卿怔了一瞬,才低声道:“...您的手是暖的。而且,在下同您在一起...便不畏寒意。”

仙人只是摇了摇头,似是无奈道:“我非灼火亦非耀日,如何来得避寒取暖一说?莫要再胡言了。”

步夜说:“可您是悬月。”

是他求而不得的妄念。

*

仙人听完这话叹了口气。

“你又梦到什么过去了?”她垂下眼睫漫不经心地询问,周身带着一种仿佛梦一般的气场,“都是些已经过去的事物,你不必为此后悔或做些什么。”

“不。”步夜缓缓摇头,将他先前惊醒时便说过的话重复一遍,“我梦到了那轮江中明月...和您。”

那一江浩荡高天明月是他记忆最深处的剪影,灵台处一点霜雪意久散不去,似长风轻掠过那场覆灭了王家的火焰与焦黑残垣断壁,寒冰化后引春燕衔枝往檐下做窝来,振翅飞过冬日的银杏林。

他慢慢沉浸在那些回忆中,从一江月色想到窗边灯旁的暄和絮语,又想起苍阳万灯节鸿影河上满川华彩,岸边有一树春花盛放如云,灯熄火冷后水面上倒映满天星子,他一拨就搅碎了一池星。

那时步夜尚不是步夜,而仙人似乎也不是仙人。

他有时会觉得命运当真作弄人,所有他见过的希望都被摔了个粉碎,最终已经很难说清把他逼至绝路的是命运还是他本身,唯有那一点清明始终悬在心头不敢忘,照亮他渺茫无光的寂寂前路。

只是、只是啊...他看向在花笺上落笔的仙人。

朦胧寒雾柔和了她的眉眼,两岸落雪的湖中水波粼粼潋滟而浩渺如烟,一簇火焰不知从何处无端燃起点亮灯盏,似是要将这漫漫长夜烧灼一空。

而步夜好似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只是接过那灯盏置入水中,光影交错模糊间也映着他清俊眉眼。

仙人行止间气度矜贵,逶迤衣摆在风中飘摇,手中捏着那簪花纸笺,只一松手便落入那盏浮在水上的素纸花灯温光烛火里,烧成零星几点残灰。

步夜在那一片刻间看清笺上内容,神色微怔。

其上字迹风骨天成,而所书则是:

“山水芳期再相会,不见世人、不见仙。”

唯有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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