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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文庭‖临照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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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司宥一向不太喜欢参加宴会。

他是追着那位仙人活了太久的凡俗,数千年行商逐利看惯名利场上人来人往,再前溯百年黎明到来前的至暗时分更是纸醉金迷,熙攘世人皆贪功名利禄一瞬浮华醉生梦死,宴会上往来觥筹交错间香衣鬓影洒落金粉,到处都是高谈阔论的人。

宾客之间的相互吹嘘他从未放在心上,挂着一贯温雅虚伪的假笑三言两语送走眼前那人,他身为一手创办同文行将其做至顶端的传奇向来有极多人恭维,更何况他身边也从不缺少惊才绝艳的天才,今日来参加晚宴不过是给主办方一个面子。

...还有,拍卖会上的那件压轴藏品。

文司宥走出宴会场时已近深夜,他拒绝了所有明里暗里的邀请和引诱,从容拉开印有鱼龙白浪纹的车门坐在前座,直接对司机道:“去栖云台。”

这四九城的栖云台确实建在云中,文司宥朝珠玉楼阁下候着的锦衣使童出示了一张折梅笺,那小童朝他躬身行了一道古礼,引他穿过远湖瘦山环绕错落的水榭亭台,来到一棵云雾缭绕好似琉璃般剔透而隐现微光的树下,花叶如流光般皎洁。

今夜的栖云台寂静极了,这座在名流圈也是堪称一位难求,私下被称为不夜城的顶级奢华会所好似只剩了文司宥一人,很难不让人多心这是否为一场算好的局,然而令多少人心惊于他洞察人心之能的千年老狐狸一派坦然,好似全然不在意。

那引他来的小童是个纸人傀儡,文司宥站在树下并指凭空燃起一道符,其上所绘鱼龙白浪纹灵动至极,琉璃树花叶间摇落漫天萤火,化作无数翅翼斑斓眩目的蝶振翅将他吞没,转瞬不见踪影。

而高远云空之上,这座不夜城的主人在静候他。

*

浮空琉璃台上十二连枝灯燃得正明亮,呼然散去的蝶飞往四面八方的云海,就像一场斑斓而又绚烂至极的梦,文司宥立在梅树旁神情恍然,火光照亮了他的镜片,同时也倒映出那个人的影子。

京华明珠、叶家贵女,昔年九州最负盛名的兰庭仙尊、传说中惊昼天那位执行部首席,叶鹤舟。

叶鹤舟独自一人站在琉璃台边缘,垂眸松手随风散去一把粼粼星辉,望着那些翩然远去的蝶群未置一词,忽而转身露出些笑意,唤道:“霁月。”

而文司宥站在那里,似在望一场经年不醒的梦。

半晌过后他才似回神惊醒,那双烟紫眼眸中氤氲开一片海雾春花,他轻轻扶了一下镜片,露出一个同往日无二的温雅笑意,看起来却莫名真切了许多,温声回应对方:“云栖,我来赴你的约。”

他日思夜想梦寐不可得的人就站在那,让文司宥想起很久以前她教自己观星,无数星辰仿佛在那一瞬纷然坠入人间,仙人沉静嗓音犹在耳边缓缓流淌而过,引他抬头去看这个世界该有的命轨。

但他从来深知自己心不诚。

文司宥不知道叶鹤舟也在看他,无言望着她曾经亲手带大的孩子,看他这副温雅皮囊下被人心磋磨过又好似他名姓一般澄澈的嶙峋骨血,最后对上那双仿佛永远从容的眼睛,透过镜片看见他昔年无数挣扎困苦,最后被长久沉默的星辰所救。

远离沧溟、不入大荒的鱼无法越过龙门,她昔年无意折下一枝即将盛放的花带走,如同她本想将属于星辰的海风留在越阳,然而阴差阳错机缘巧合间风停在她掌心,这使得她一次又一次破例。

文司宥很少同旁人谈起那些私事,早在年少时他便明白悲泣和哀求无用,他既为行商者便要谨言慎行、身后更有整个文家和同文行,如此一来便不能有任何软肋,更不会主动聊起那些在记忆中堪称稀薄的美好过往,他能接受那些狼狈难堪却始终不愿讲与他人,唯有一位是不可道的例外。

“别想了。”叶鹤舟柔和的嗓音截断了回忆,随手递给他一杯酒,“那些过往有什么好念的,怀月知道文大总裁你这么伤春悲秋,她能从南塘打飞机过来当着你的面笑,我当时...也没有那个意思。”

文司宥毫不意外于对方能猜到他在想什么,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小半杯香槟浅酌,他这人某种程度上很意外的并不热衷于喝带酒精的玩意,更多时候只是习惯性端着酒杯沉默,同那些不会言语的星辰和观测仪器作伴,试图在天轨中窥得人间。

他把随身带来烫银云纸方袋朝对方推了推,叶鹤舟接过从中取出一只沉香雕漆盒,打开后只见银雪绸缎间置了一枚指肚大小的殷红圆珠,其上眩目纹路似焰般潋滟粼粼,一看就知其价格不菲。

“给我的?”她毫无负担的收下了这件东西,以叶家财力买它不费吹灰之力,只是因数量极为稀少所以难得而已,“怪不得你今天去参加晚宴了。”

“我本来想在里面雕一幅星图,”文司宥说,“但后来觉得还是直接送你更合适,它的焰纹很衬你。”

“是啊。”叶鹤舟淡淡道,“要是别的收藏者知道你只是拍来送我玩,怕不是都要恨得咬牙切齿了。”

“好吧。”于是文司宥又笑,“但你的确值得。”

叶鹤舟平静地转过身去看他,无数梅花残瓣随风簌簌而起裹挟在飞雪中,想起以前在大景时越阳没有雪也没有梅树,只有满目如雪似玉的越洋花繁盛于天地,少年文司宥朝她许下的第一个愿望与同文行和自身都无关,他希望花海枯木逢春。

“期末周感觉怎么样,文教授?”她笑起来问。

“还好。”文司宥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只是文某常常觉得自己不是个老师,而是海边打鱼的人。”

叶鹤舟想了想长策那些在论坛里哀嚎遍野的大学生们,一想到他们日后毕业了还要进惊昼天工作受这人磋磨就有些好笑,澄澈通明金眸中波光潋滟流转,尽力抿下一点笑意才道:“说实话你下手也别那么狠,我看子亦他都要被课业折磨疯了。”

文司宥略微推了一下镜片,闻言不禁露出一点笑意道:“想来是季学子不用功了,我说的对吗?”

于是叶鹤舟轻飘飘侧目看他,想起以前很多时刻这人都是这般从容,那些纸醉金迷背后寂夜里的硝烟枪口,他与同道者在战火中谈笑风生,花云应骂他真是个薄情寡义的疯子,扭头又对笑得花枝乱颤的玉泽恼火你也半斤八两,别笑了好吗。

“仙者问神通天。”她给文司宥倒了香槟,自己却抿了一口茶,“一眼便知的事就不要为难他了。”

文司宥抬指敲了敲琉璃台凭栏,有一簇流火在半空猝然炸开,构出一幅星宿经纬纵横的星图,其上五十六星天相互勾连,叶鹤舟偏头扫了一眼。

是万物苏生、天河入云的好星象。

*

“云栖。”他带有一点委屈意味的声音传来,“是文某——我做的还不够好吗?你为什么不肯看我?”

叶鹤舟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抬手极轻地抚上文司宥眉心,如同很多年以前那样隔着冰冷指尖落下一吻,那一刻有无数过去的记忆碎片在她脑海中卷起风暴川流,又化作满眼翩飞的蝶散去了。

“因为你是海风。”她喃喃,“你要破浪跃空的。”

她旁边放了一叠齐整的纸,文司宥拿来随意翻阅几张,意外发现那都是他往年历届出过的考试题和卷子,其上以红笔书写的字迹风骨灵秀,叶鹤舟的熟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她写的,批注明确思路清晰回答堪称完美,就连他也挑不出任何错处。

但这些先抛开不谈......

文司宥叹息一声:“你写这些,是要做什么?”

“我大学读的可是金融系啊文教授。”叶鹤舟眼都不眨一下的张嘴开始扯,“谁都知道要想进长策深造都得先经历一遍你的地狱考卷磋磨,平常分低内容多还不画重点,不能贿赂出题人我还不能私底下努力用功吗?你这人还真是好无理取闹啊。”

“等风部长听到你这话,不知他是先暴怒还是夸你学业用功了。”文司宥装模作样地在她面前又叹了口气,“出题人就站在你面前,想怎么贿赂我?”

叶鹤舟抬眼意味不明的看他,众所周知长策金融系教授文司宥——文老板向来铁石心肠,哭求和发邮件等手段往往是没用且石沉大海的,每学期挂在他手里的学生不计其数,然而这个人现在却对她说可以网开一面...这么想来,倒也不是不行。

然而考试是叶鹤舟胡诌的,文司宥这份难得的双标也注定是幻影一场,所幸两人都不在意这些。

文司宥想起在九州、或更早一些的时候,他站在天轨之上、群星之中,也曾有一刻想起观星楼上的飞雪,自远天而来望着他神情悲悯的仙人,只无声亦无言的站在那里,便解答了他数十年来近乎茫然的求索,是一切终焉之后才揭晓的谜面。

其实叶鹤舟早就修完了长策的所有学业。

无论兰庭仙尊、京华明珠或者是叶家贵女,哪一个身份都令她轻而易举拥有万众瞩目的资格,然而她甚至连天资都是凡俗仰头不能见其尾音的惊才绝艳,也许是那些过于漫长的光阴积蓄下来的底蕴,又或是她本就璀璨当似此夜清光,于是比所有人都更快一步抵达终点,也许从未离开过。

她松开手,那颗握在掌心的珠子掉了出来。

细小碎片如花绽般簌簌剥落,最后塑出一抹鱼跃珠浪活灵活现的形——文司宥答应给她雕的星图没刻成,叶鹤舟反倒送了他一场鱼浪跃空的盛景。

“文老师。”叶鹤舟笑了笑,从善如流地改口用敬语道,“您对学生此番费尽心机的贿赂满意吗?”

文司宥低低地笑起来。

“满意,我怎么会不满意。”他说,“除了你——包括怀月和还玉,我再不曾有过这么喜欢的学生。”

叶鹤舟凝视他片刻,觉得这人着实很犯规。

文司宥那半杯香槟还没喝完,她伸手从这人手里接过一饮而尽,下一刻高脚杯砸在地上磕出清脆的碎裂声,无数玻璃碎片化作翩然振翅的蝶,眨眼飞的满天都是,好像诗人吟诵过的琉璃世界。

漫长光阴年岁里他是见证时代变迁的人,曾亲手触摸过那些传奇也身卷洪流之中,为很多求索之人传道受业解惑,那些堪称绮丽的幻梦就像一个琉璃壳子,轻轻一敲就似薄冰一般碎出裂痕,然而容色明艳的仙人站在万物中心,朝他伸出手。

文司宥其实是极为见多识广、博闻强识的人,他能同任何人谈笑风生的聊起任意话题,花云应不止一次跟花复暄吐槽过某种意义上这就是赤裸裸毫不加掩饰的傲慢,然而这样的他在叶鹤舟面前却永远谦逊几分,毕竟他还尚未求索完这人世。

他还没能读懂眼前人。

叶鹤舟目光很轻的掠过他,好似无妄海上的一抹长风或振翅的飞鸟,想起他二人经历过的种种错乱往事,明了眼前人绝非表里如一的善类,是热衷于游戏人间的天生的疯子,是幕后的执棋手。

尽管考试是胡诌的,他愿意破例的话却是真的。

那么、那么。

她说:“我只向你求一个承诺。”

是什么样的承诺呢?他的破例还是这次长策入学考试的天文和数学的题目?或者只是漫长久远光阴里某些事物终于坠地的一声回响?没人知道。

叶鹤舟得到了一个承诺,一个轻飘飘的‘好’字。

于是春夜吹起轻柔暄和的风,漫天蝶群斑斓好似只是一场梦,冰魄寒梅彻底盛放的那一瞬残雪尽数消融,她对依稀有几分旧模样的好友笑起来。

结束了。就在这里尘埃落定吧。

考试也好、过往也罢,纵那些爱恨纠葛也作数。

都随长风停在这一刻吧。

*

至少我也曾见过那样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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