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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千秋·玉世郡‖扫墓可以接地气,但不能接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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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正是踏青游春好时节,按大景习俗也该祭扫先人长辈之类,现南国公花忱下落尚且未明,南塘花家两位少主也自按惯例归家洒扫了元南国公及夫人的坟墓,而同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位不速之客——明雍书院某司监,红榜之首史学先生。

玉泽。花云应唇齿间暗自滚过这个名字,唇瓣开合间无声吐露短短二字音节,咂摸一番实在没想通他跟着回南塘做什么,还在祭扫完她和还玉的父母之后,带着他们来到一座碧翠山林间掩映的墓碑前,苍翠青苔攀附在碑上显然已有些年岁。

她有些疑惑的看向温润俊雅的先生,他一身青衣在南塘烟雨中显得有些模糊,就如他这个人一般令旁人看不透,像一抹她曾在文先生那里见过的细腻沙砾、又或者会从指缝间漏下的月光,抓不住顷刻就会散去,于是她问:“这是谁的墓呢?”

那碑上只刻了‘玉昙易凋,皎月难圆’八个字,墓碑主人是谁可谓不言自明、昭然若揭,她在问出口的那一刻就后悔了,然而时光没能给她反悔的机会,自称风流浪客的君子一双多情眸望着她,坦荡承认这是他为自己立的墓,已守在此处多年。

说实话,玉泽会做出这种事...两人是完全没有感到一丝意外的,毕竟纵观往日他行事的确如此。

雪发霜睫的少年抬手抚上冰冷碑石,玉泽倏忽想起凌晏如与他不知哪局信手对谈,曾在无心下提起这两人将来若入仕,无人相护行路定会比旁人艰难不少,但花忱且是如果、此二人方为未来。

他继而敛下神思,只幽幽道:“我大约也算作花家人,最欣赏满池盈盈风荷盛景绝色,本想请人在碑上刻青莲易凋,又觉你二人尚未看过这世间万千风物,同我这般早早凋零...也未免太过可惜。”

花云应听罢只觉满嘴苦涩,她和还玉并非不知玉泽尚且身为宣望舒那时的过往,她近乎执念般一遍一遍念着你不要死在那个夜里,吓得就连云心先生都从宣京修书数十封询问情况如何,她又如何没见过碧波清池中枯荷败叶的萧索凄凉之景。

只是满池莲荷谢了还会再开,死者却不能复生。

天资□□聪颖灵秀的少女看出些什么,眨了眨眼从善如流的换了话题,或许滋味甜蜜的牛乳茶才能压下她心底苦涩,她只道:“说起来,玉先生前几天怎么想起教我做青团奶茶了?虽然味道着实不错,但配料新奇到让我的糕点铺三天没开张。”

云中郡主有一手白蕊儿都甘拜下风的好手艺,她的糕点铺在明雍学子中赫赫有名,除了牛乳茶还卖别的点心,足有三天没开张的情况属实极为罕见,玉泽那些配方有多稀奇古怪由此可见一斑。

“让为师想想....”然而玉泽还真就面不改色地当场编起了理由,最后所执言辞还颇为合情合理,“因为前几日寒食节将近,青团配牛乳茶岂不绝妙。”

“......”花云应被噎了一瞬,“其实我一直以为您不太喜欢寒食节...和您其实不太爱喝牛乳茶一样?”

是的。玉泽其实并不爱喝牛乳茶,他也并不像外人所想的那般嗜甜,倒不如说他并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饮食偏好,花云应与这人相识多年,深谙他性格到底有多么拧巴,又有多少习惯和喜好厌恶是为计划所做出的伪装,只是相处久了总能从细微之处察觉端倪,更何况他也没想隐瞒什么。

而玉泽朝她意味不明的一笑,道:“哦?那花学子你便来说一说,为师...我为什么不喜欢寒食节?”

“因为介子推在山火中抱柳而死......”花云应仓皇匆促间咬了一下舌头,把后一半与母亲同亡于火海咽了回去,神情有些莫名地望着眼前的玉泽。

这人是不是有什么自虐的毛病。花云应不止一次在心中思考起这个问题,虽然玉泽在父母死后无论以前还是现在都挺疯的,但专门坑了人就为听对方戳自己伤口,不得不说有些太神经了一点。

“不错。”然而玉泽属实是个神经病,哪怕听到这种话都还能笑起来,“介子推宁愿被烧死也不肯出山,依照现在学士间的主流风气评判来看,他倒确实是一名气节之士——可晋文公虽是明君,又有谁敢断言他入世便能落得好结局?世事难料啊。”

花云应知道他这话在隐喻什么,又不知该如何答复对方这一句感慨,在一旁站着的花复暄便从善如流地接过长姐的话道:“难料也并非不可料。”

这话算是摆明了说——不是您引我二人入局的么?

“我只是引乱子入局而已。”玉泽这话明显意有所指,“至于如何行棋布阵——自是还看你们了。”

他将手伸出油纸伞外去接细密雨丝,那落雨打湿他指尖更显似玉削葱白,却只不紧不慢道:“若你们挣开这天地樊笼囚锁...我亦当送上祝愿才是。”

“这天地广阔无垠,你们总该是去看的。”他说。

天地...这个词在花云应舌尖滚过一遭,亦如同先前她唇齿间无声吐露玉泽的名,最终化作一片霜雪般的疑问沉沉落在心上,她说:“这世间螟蛉蜉蝣朝生暮死,千岁枯荣的古木上一片新生绿芽对它们来讲便算作天地,而庙堂对我们这样出身世家的权贵是樊笼不得出,哪怕是日渐凋零的花家也有着传承数百年的门槛,这是平民迈不过去的天堑,可于那些身为舟边苔水底沙脚下石的平民而言,其实已经算作处处自由,那么、那么......”

“那么,天地到底是什么呢。”花复暄继而问道。

虫蚁在一声惊蛰春雷响惊醒后,所见到的是他们的天地,自明雍起一盘乱局对其中与会的棋手来说是天地,对平民来说大景疆域所及范围内便是天地,四万仞青天和三万仞厚土亦是天地,而庙堂江湖若如他所言是樊笼禁锢,那又何为天地?

“先生。”还不待玉泽对此答疑解惑,花云应先敛下眉眼朝他行了礼,“尽管我与还玉入此乱局并非尽然心甘情愿,但也是思虑多年做出的选择,虽然局中棋注定被人牵引,可这样又何谈不自由。”

她说:“南塘池中的莲荷谢了总有再开的时候。而无暇美玉虽易碎,但慧眼识珠者总不会将其当作顽石轻贱,想必也是希望它能永久绽放华彩的。”

“玉先生...宣望舒。或者希望我唤你望舒哥哥?”

花云应嘴上说着这样的话,那双清亮澄澈的眼眸却近乎悲切的望着他,分明没有泪意却令人难过的无以复加,或者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盼。

“古时望舒为月中之神...”她再开口时语调已极为沉静,“您永远是我和还玉记忆中的那轮皎月。”

玉泽没有说什么,只是望着花云应和花复暄。

天地好似在这一刻安静下来,唯有雨丝落在伞面上发出的沙沙声响起,润泽了碑上那些已经生长数年的苍青苔藓,而他在良久后从袖中取出一只白瓷酒壶,打开壶盖将佳酿全部倾倒在墓碑前。

“以新酒辞故人,大约也算风雅了吧.....”他叹息。

在场二人倏忽明白过来。

他看似埋葬的是未来,其实安放的是那些回忆。

性格不似姿容一般冷清的少年望着师长,忽而出言道:“所以这世间风物再如同您所描述的那般新奇绚烂引人无限遐思,到底是需要有人同赏的。”

天地仍旧静默着,只有风声猎猎呼啸而过。

这回轮到花云应接话,她再开口时的声线难以抑制的染上了几分笑意,只道:“玉先生,您所做的牛乳茶虽味美可到底滋味过甜,不适于清明思忆故人。不如...煮一壶南塘龙井吧,或小叶苦丁?”

玉泽是知道两人被谁教出来的,对于他们这般年纪便有此番见解并不感到有何讶异,此刻刚收敛好怀念往事的心神,听到花云应这显然是在借茶侃人的玩笑话,一时却失笑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他状似斟酌半晌道:“我虽在宣京多年,但还是吃不惯那苦辣滋味,只随你二人意便好,也确实别离许久南塘滋味,今日便煮茶听雨作一回风雅。”

这话是一次隐喻了两人,然而这两位花家少主对于已经位及内阁首辅的自家西席向来不知礼数二字怎么写,某位大理寺少卿更是时常被侃,听懂这话后反倒笑将起来——这才有了几分少年意气。

玉泽倒是清楚这两人心性,只望来路小径上草木葱翠笼郁,又伸手折了一枝在细雨中微颤的粉白杏花,道:“花绽去岁旧枝头,倒是个好兆头。”

“确实。”花云应笑着同意了这个说法,“过去有诗云‘杏帘招客饮’...清明时节在杏花间饮酒,想必也不失为一件美事,再说一年十二月花木风物都各不相同,玉先生考不考虑在杏花树上醉眠一场?”

然而玉泽这会也恢复了平日的表象,抬手捏着下颔若有所思道:“乖徒所言诗句里的杏帘...似乎与杏花分毫不相关,看起来是夏先生所留的文学抄写课业量还不够多,待我回去便向她建议一番。”

“我们该回明雍了。”花复暄适时恰当的接话道。

“......”花云应面无表情,“还玉。既然你有一颗如此赤忱之心,又愿为他人解忧...那你替我抄吧。”

“不过是句玩笑话,你还当真了不成?”玉泽颇有些好笑的看着她,“看来明日邸报头条便是花家两位少主反目了,为师也当买一份好好观摩才是。”

花云应对这两人彻底无语,连个眼神都未分给演戏上头的玉泽,以及助纣为虐的幼弟花复暄,只干脆利落翻身上马,转瞬便消失在小径烟雨中。

而玉泽敛去了笑意,注视着自始至终神情平静的花复暄,听他说:“玉先生,我们该也回去了。”

眼前景物渐淡,玉泽自一场经年旧梦中惊醒。

他清醒过来之后想。他在心中想啊。

他这样的人怎么配飞升成仙,他合该被打入十八重冥府里,日日受那折磨身负浓重罪业恶鬼的滚油锅中煎炸,而绝不是成为被众生景仰的仙人。

他想到那抹惊鸿影曾经落下一声叹息,近乎喟叹却意外真切的说他值得,想他一生荒诞而支离破碎的命运,想他自己机关算尽求不得结局,而这一切又该当如何?无数旧日幻影将他困在原地。

但这不应该是结局。

也曾有不通天地的凡俗,用期盼的眼睛望着他。

——只是为了求他,不要死在那个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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