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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忱庭玉‖别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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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塘花家家主秋后设宴邀人,上京叶家长女携礼登门赴会,除却礼单上所列、另赠了一只耳坠。

和他现在戴的那只一模一样。

旁人都讶异于这般出格的行为,花家虽同叶家交好多年但这么被拂面子也难以为继,只是上京叶氏顶级豪门、花家此番想来也得忍气吞声一番才行,在场者纷纷在心中猜测起这位传说中的京华明珠此番用意,然而众人瞩目间那位向来擅长笑里藏刀,看起来一副温润君子模样实则锋芒极盛的花家家主拿起耳坠,神情更是难得一见的珍重柔和,当场换掉了原先佩戴在耳上的那枚挂坠。

满场哗然。

端着酒杯立于宴会厅边缘的青衣男人却冷淡,远处的同文行总裁朝他遥遥举杯,心中只笑玉浅山这回可棋差一着没算到,转头又继续与旁人逢场作戏逢迎生姿,花云应来了都得先骂一句疯子。

叶鹤舟目光似长风飞鸟般掠过,只在玉泽身上略作停留了片刻,这场宴会的主人早已无心继续呆在此处,维持着往日翩翩君子的姿态送走最后两三名宾客,转瞬近乎无声落在那两人身边,抬手拿了对方手中酒杯一饮而尽,眸中却无旖旎色。

“主人怎么反来喝我的酒?”叶鹤舟被夺了酒杯也不恼,捏着下巴仿佛若有所思,“理应是我找你讨一杯酒的,凡人不都说饮尽它便能长命千岁么。”

“嘘。”花忱轻声低语,“千年万岁怎么够。”

他说话时那枚殷红耳坠轻晃,在明亮灯光下照得玉泽感到有些碍眼,其实最开始那枚耳坠早在无数动乱筹谋中粉身碎骨,他匆促慌乱间寻来天山血珀请文司宥找人打了一只,后来花忱走遍九州春昼秋夜风霜雪雨,亲自开炉煅灵材刻符文做成同最初一模一样的,戴在耳上以为仙人不知道。

于是叶鹤舟懒洋洋抬眼看他,金眸中鲜活声色明亮之至,又伸手去碰花忱那枚耳坠,琉璃微凉触感蔓延上修长指尖,带着一丝骤雨的些微潮气涌来,她望见落地窗外几场周旋风雨不歇,磅礴声势浩大似要濯清天地,令人想起一些寒江旧事。

*

暴雨已经下了第七日。

姿容矜贵的仙人端坐碧水楼高阁之上,屋檐琉璃瓦上雨珠垂落如长线,她微微阖目似这世间最巧夺天工的神像,案上水玉香炉燃过几更、锦绣屏风前琥珀盅刻时滴漏,听见一场喧嚣沸反盈天。

这世间凡俗愤懑何至于此啊。

楼外骤雨乱打一池绽尖粉白新荷,来人抬手不轻不重叩了三下门,世家者哪怕沦落为乱臣贼子也是有礼守规的,片刻后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人静立半晌准备离去——哪怕他清楚叶鹤舟就在屋中。

“进来。”她叹了口气,“今日暂且一歇罢。”

被人推开的门扉发出一声悠长轻响,仙人睁开眼眸、点燃眼前一簇昏黄烛火,有流丽金燕的影在进门那一瞬消散,他合起手中十六骨油纸伞抖落沾染寒凉气息的雨水,耳畔殷红珠玉照得通透。

正是景朝南国公、南塘花家家主,花忱。

“仙尊。”他低声,“我知此夜叨扰您是我之过.....”

叶鹤舟对此只是恹恹垂眸,抬手漫不经心地示意他止声,火光照亮锦绣屏上一双金鹧鸪,她望见这人眉眼间化开明溪流水纯净魂魄,纵使过往苦涩一身肝胆仍如冰雪澄澈,是一场西北银鞍白马照杀伐风烟,又被束缚在南塘烟雨温润骨相下。

叶韵。

碧水楼的军师是薄情寡义的妖孽,和他们那位疯子玉统领可谓志同道合,叶鹤舟抬眼平静凝视他半晌,拿银剪修了明灭摇曳的烛花,目光掠过旁边已被人绘制完成的面具,竹笔蘸了墨尚还架在玛瑙砚台上,其上朱色丹青一半笔走游龙葳蕤生花,另一半虽不及说歪歪扭扭...也只能算规矩。

“另一半是浅山画的。”仙人嗓音清凌道,“这张面具不能要了,戴出去想来要吓到人的...别闹,你就算生得霞姿月韵也压不住,明日还是丢了罢。”

楼阁外有白珠玉骨口中衔灯游过,夜间一场潇潇风雨撩起轩窗软烟罗,姿容高华冷彻的仙人眉眼却昳丽如繁花肆意盛放于天地,她想起某一个冬天在寒江盛开的一池莲花,倏忽无端心软下来。

她又低哑温声开口:“回头我给你画一张新的。”

花忱望着仙人一时晃了神,窗外传来山崩地裂的声响,扶鹿河水决堤漫过长岸奔涌入城,他下意识面色微冷几分,房门却直接被人推开、发出沉闷一道声响,青衣人披着蓑笠来得匆促,然而行止间仍有矜贵气度,朝着叶鹤舟垂首作揖一拜。

“仙尊——”玉泽眉眼冷冽,“寒江川流决堤了。”

他碧眸中是晦涩的波诡云谲,还有不得不撑起来的冷骨寒霜,又暗藏几分难以言喻的妖丽,最终皆化为一弦春波惘,在惊雷光声下显出些淋漓尽致的惨白,叶鹤舟望他半晌、忽然开口与他道。

“接连七日暴雨,决堤也属实正常。”她似对楼外滔天洪水充耳不闻,给两人倒了热茶、目光落在花忱身上和缓嗓音,“这是你今夜来访的缘由。”

“是。”花忱面色不变,“但我没料到会这么快。”

叶鹤舟伸手拿过花忱来时那把伞,抬指推开那十六支竹骨所撑油纸面,昳丽眉眼在烛火深深浅浅的光影下显得格外晦涩难明,耳畔珠玉流苏在灌满长廊的狂风中飘摇,她眼尾凛冽如冷刃薄锋。

“怎样都没关系。”她轻声道,“江河不敢入城。”

姿容高华的仙人挑开垂帘烟纱踏上高台,眼底映出一场潇潇风雨周旋而至,城外决堤川流奔涌之声不息,她忽而侧目看了一眼玉泽,想起很多年前的宣望舒身化青龙扶摇天地,意气风发少年郎骄傲轻狂、扶江鹿河都听他号令,无水敢过境。

有飞鸟衔来开着流霞花的白玉枝,叶鹤舟垂眸自高台上一步一步走入人间,萦乱缭绕剑气并日月明光荡开潇潇风雨,便似她当年那时一剑荡平九重琅宇风雪悲歌,她手中的寒舟不平昆山、无醉明月,斩开沧浪并长风直下万里,坠入云外洲。

而今寒江决堤又何足为患?

她望向天边浩荡一线江水眉目不惊,狂风中朱红流银衣摆猎猎飞舞,倏忽漫不经心地一合手中那把油纸伞,提腕抬手以伞作剑直指决堤川流,泼墨乌云被长风凌然荡开,高渺水幕被剑气劈开席卷天地的白波,在那双金眸的倒影中格外澄澈。

“不过明溪流水。”她说,“也敢配称沧浪?”

泼天水幕碎成乱洒暴雨,作青鳞游鱼在仙人身边环绕游弋,她行过之处冬日草木葳蕤春深,白珠玉骨缓缓自高阁檐下游过,决堤奔涌的水无声自衣摆下淌过、又汇入扶鹿河中,最终趋于平息。

又抬眼望见一枝玲珑相思子。

*

巡城的守夜者手中梆子响过数声,有一枝赤色红豆从高门院墙中伸出,檐下烛火皆寂、雕画金描的庭廊静谧无声,叶鹤舟手里提了一盏素纸灯照火观路,深院内水袖戏台团双燕咿咿呀呀,身前人一袭烟雨青衫眉目绝艳,捏着一把水玉折扇。

在曙色未明前,上海滩是最纸醉金迷的销金窟。

然而北平实则也不遑多让。

“晚上好。”她天真似懵懂地笑起来,“此夜三更遍看人间数风月,你怎得不去一听那出新上的戏?”

玉泽站在那里望着对方,依稀见到几分曾经冷心冷情的仙人一袭流离旧影,而他嗓音和缓、发自内心地笑起来,低声:“此夜三更,我在等你。”

叶鹤舟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眉眼间浮上一层浅淡和煦温光,挑灯立在原地便自有风流之态,带了几分促狭般揶揄道:“可惜...你虽是候着我了不假,只是这攀月折梅的不速之客可不止你一位。”

“浅山。”来人缓声轻笑,“你做的不道德啊。”

花忱的说话声和叶鹤舟笑语调侃相叠,她眯起眼笑得像只得了好处的狐狸,促狭神情鲜活明亮动人之至,那双多情桃花眼潋滟动一弦春波,来人那枚殷红耳坠仿佛吸引了她的目光,透亮宝石嶙峋伶仃折光生流火灼夭,好似暗夜中一抹流萤。

“这世间奇珍难寻,自是人人想要。”可惜玉泽话接得从容,“我若与人分了,还能得到多少呢?”

叶鹤舟指尖一弹星火飞溅,光影错落间似又是曾经那位凛然不可侵的九州仙尊,然而她抑制不住唇边笑意渐浓,屈指一人眉心敲了一下,这才与二人道:“怎么就越过我本人去,把我给分了?”

玉泽展开手中银丝水玉折扇面,其上所绘一场南塘风荷烟雨潇潇,半掩了面挑眉笑道:“反正世人向来欲壑难填,那匣中明珠纵目古往今来也难有人取,云栖你就当今日心软...垂怜我与他一番。”

北平叶家长女不为美色所动,只侧目望了一眼园中春色掩映深深,明亮灯火如长龙鳞次栉比,夜中池里游鱼摆尾拨弄出水声,她想起曾经明雍一池金泥枯荷,这人心血不比落雪浮灰更重几分。

“也行。”于是她对此颔首允诺,低垂眼睫却扫出凌厉如刀的锋锐,“若你乐于如此,我不拒绝。”

她很难拒绝友人的请求,而他们因此肆无忌惮。

“啧.....”花忱眯起眼咂舌,“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你这又是吃的哪门子的醋?”叶鹤舟闻言哭笑不得地望着花忱,“再说...你也已经不算孩子了。”

容色绝艳的美人眯起眼愉悦地笑,伸手从袖里摸出一把纸衣鲜亮的糖,示意花忱伸手将糖拍在他掌心,因为太多、差点有几颗零散的掉在地上。

“你不算孩子。”她说,“但是可以有糖吃。”

温光暖焰下两位青衣人遥遥相对,而立于二者之间的红袍美人自始至终从容,铜钱在手中打了个转敲在天欲雪和斩春风上,年轻的美人眼风扫过意指二人莫要刀兵相向,又忍不住抿唇笑起来。

风雨欲来又如何。

*

叶鹤舟掀了眼睫去看身前人,乌檀长发散乱在流丽宽袖衣摆之上,在花忱眸中望见一场已然消弭的风烟雨寂、楼外却惊风雨,玉泽顺势枕在她肩上神情近乎柔婉顺和,手里端着酒杯笑得好看。

上京叶家长女眉目依旧无波,好似很多年前火烛映照下那名年轻的美人,接过他手里那杯色泽纯净如石榴的红酒,指腹掠过他西装袖口上别着的玉昙花,流水似的长发尾稍落在她手背上、只略微有点痒,这千万年来时常伴随她的荷香越发馥郁些许,伴随着落雨的温润潮气一起涌入鼻腔。

刀剑微颤的嗡鸣声被她压了下去。

旧时也常有人说银鞍白马流星飒踏,叶鹤舟想起身边抱剑斩春风未归的无数人,忽然觉得尽管哪怕天星不正、命轨错乱,至少还有人肯愿意穿过白玉京冷清寂寥的高堂长殿,邀她共分一壶酒。

她有点信文司宥曾所言的命数之说了。

昔年撰稿人拿笔杆子吃饭,除了评判时政、大谈各方人士其见解,写的最多的还是那些或缠绵悱恻、亦或红烛帐暖日升高的故事,当然言千晓是绝不在这一类中的——在以前是不想被步夜抓进大理寺,后来是还不想麻溜进警察厅蹲着等坐牢。

但人可能总有点什么逆反心理,叶鹤舟作为他至交好友首当其冲是那个被编篡最惨的,后来叶秋一查发现背后还有同文行的手笔,文司宥对此却微微一笑表示不可道,这不过是天轨星象所示。

叶鹤舟对此表示:言千晓你能不能换个人薅。

然而此刻她心中却不合时宜的想起这些,冷清仙都被他寥寥几笔写的繁闹喧嚣,有青龙出云破雾夜见仙人、白羽孔雀栖在青翠苍梧木上,只待潇潇骤雨一场淋漓酣畅,仙人撑伞下高阁入人间。

便如同今夜这场洗净晦云、通明星子的瓢泼雨。

此时已至深夜、于是宾客尽散,叶鹤舟指尖捏住又摩挲片刻玉泽半拢长发,垂眸想起他曾经宽袍博带玉冠,见花忱唇边笑意与眸中促狭不减,便猜得他在想什么了,嗓音和缓平静道:“你我如今不也一样么...这人间,想来总归该属于凡俗的。”

“那我不赴人间。”花忱说,“我...与浅山,你心中想必也清楚明了我二人所求,为何不能一垂怜?”

叶鹤舟用她那双近乎带了神性的金眸望着他。

“为何不能?”

她轻声重复了一遍花忱的问题,想到的却是过往无数心甘情愿的裙下臣,只是那些爱她从来都不需要,自她剑指天道后更对此敬而远之,她与好友不应该是这样不对等的关系,从来都不应该。

但如今她觉得这个问题的论调也有了答案。

“是啊。”她说,“既是众愿,为何不能。”

*

仅此而已。

若凡俗心中有所求,仙人眸中见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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