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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千秋·步玉友情/花家中心‖江南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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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云应自惊梦中缓缓睁开眼,入目是一簇被灯罩笼住的微明烛火,她想拿银剪去挑灯花、却有人先她一步以掌心拢了烛火,绣着潋滟银杏金纹的蓝白官服衣摆掠过桌面,又随着流苏温玉坠下。

“...少卿大人。”

她开口说话的嗓音尚有几分嘶哑,唤来人一折名姓时也不似往日亲近,往日向来风烟俱净的一双碧眸有些懵懂,探手拿过绣枕小屏风前白瓷掐金丝的香盒嗅了一口,这才略微恢复了几分清明。

步夜已经熟稔地给自己倒上了茶。

这盏明前茶是产自南塘的今春岁贡,当朝首辅随手将它给了自家在宣京求学的亲学生,他想起当年花忱邀他一叙,两人对坐谈天、也品的这茶。

“郡主可是又做噩梦了?”步夜盯着她看,“若当真梦魇乏力不适...在下毕竟出身医药世家,这里倒是有方子可以一试,只就是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你们大理寺真是见鬼了,她在心里骂道。

刚缓过来神的花云应只披了青衣外袍,手里恹恹捧着茶盏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垂眸见那瓷瓯里浮着一片粉白桃花瓣,本来已经半阖的眼又撩开些许,落在身前这披着狐狸皮的清俊妖孽身上。

来人身披风雪一蓑衣。

大理寺的少卿大人扶住摇摇欲坠的少女,那双妖异金蓝眼眸盯着她微蹙眉心看,其间似有烂漫霞色冰川翻涌如极光,半晌后叹息一声抬手伸指点在她眉心,轻柔晕开一层近乎绚烂的明丽华光。

苍阳王家也曾是名冠大景的医药世家。

*

寒江每逢冬季总有些时日江河决堤,那青衣公子纵身点在川流上行走,漫天纷扬风雪落在他的幕篱与蓑衣上,袖间一朵冷昙玉刃嶙峋苍凉生光。

碧水高阁之下一池残荷跳珠乱打。

他过往是龙章凤姿的熙王世子,而今仅剩一把残破零落骨血,亦不敢再去见一眼故居何在,玉泽后来尝过南塘街头巷尾卖的酒酿甜圆子,逛过宣京繁华鼎沸的如昼花灯街市,看过金兰广阔无垠的大漠黄沙之上那些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无声沉默的大地不会说话,而天道的清算来的太迟。

死后才能将身前功过一并数清,可他等不起了。

昔年他被龙脉降罚天谴八十一道,后来被尚且年轻的南国公花忱带去花家养伤,玉泽本以为自己应当是见不得人的不可说,毕竟熙王案一事牵涉甚广、只一着不慎便是家破人亡,那场大火和死去的师长亲友袍泽都应是秘密,然而在事实上.....

不提也罢。

只道曾经的天骄贵胄一朝沦落尘泥,满目鲜血浸入土里怎样也刨不干净,幕后者翻云覆雨做事狠绝誓要熙王府上下永无翻身之日,父亲在云来峰上告诉他要走遍这三十六府,出身南塘才情双绝的母妃教他向往江南,他唯有一种无端的愁绪。

碧水楼的叶军师无声推门而入,瓶中养着的桃花只一瞬便绽了苞,玉泽垂了鸦青色的睫、又抬手抽出那枝粉白柔花,长指摩挲片刻枯枝根部那处断裂,有一道润和光泽自他指尖缓缓流淌而过。

“浅山。”花忱叹了口气,“你回宣京时把它带走吧,寒江...这里,至少现在还不应该开出桃花。”

“为何?”玉泽捏着花枝抬头看他,氤氲开一抹朱红流丽色,“叶韵。这里又不是南塘,你知道。”

他眸光如刀、上挑眼尾弧度凌厉,无端让花忱想起第一次抛开神木枝抽出长剑的阿弟,然而花复暄至少还肯为这世间不公不允事质问一句,玉泽却孤身飘零荒芜天地间,纵使白骨还乡也无泪。

他走的时候还是带上了那枝桃花。

*

待花云应再醒来时、台上烛花还没烧多少,某位大理寺少卿端坐案前饮茶,她抬手挥散眼前缭绕的明丽流光,沉了心神又准备去看眼前人,却被对方笑眯眯地按住手背,继而攀上她清瘦腕骨。

“嘘。”他促狭道,“郡主就对在下如此感兴趣?”

眉目清丽的云中郡主望向步夜,暗自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那双澄澈碧色眼眸中是万千浮沉不尽天命,她观火一窥天地、焚身也在所不惜。

“不。”她冷笑,“我只好奇玉泽闲得没事捎桃花要作什么,你们已经对彼此怜悯到这个地步了吗?”

某位少卿不卑不亢颔首,心中忽觉这倒也有趣。

花云应没什么表情地朝他扬眉,觉得云心先生府上这两位能咒对方去死也给彼此携一枝春色的妖孽关系真是离谱且诡异,轩窗外一声冰裂细响瞒不过在场者敏锐五感,她不出意料地推开纸窗。

雪发苍眸的少年拢着大氅,一弯眼朝她笑起来。

“...世子。”步夜抬手抵额,显得有些无奈,“深夜三更不回房休憩,这是想一探大理寺牢狱不成?”

花复暄看起来心情尚佳,只抬指轻一拨神木枝上那枚白玉铃,空气中无声漫开些涟漪,长风卷起月色清光恍然如水,他站在檀木纸轩窗旁拂去一身霜雪,唯留少卿握着手中玉书竹简低笑一声。

轻松进了房间的南国公世子毫不见外地端起桌上茶盏喝了一口,懒散抬指解了大氅搭在一旁的檀木架上,缓缓吐出一口冷雪寒气,那副昳丽眉眼似是春水化冻潺潺而流,眼角眉梢都带了笑意。

适才最意气风发粉面含春少年郎。

*

南塘地处景朝苏杭一带,气候向来十分温润。

所以那里的冬天是很少下雪的,花复暄和其姐花云应在梦中名府水乡长到十六岁,既听过吹松台的风、也同样见过银沙湖的雨,还有位青衣先生归莲节时会和他二人一起做细点,说要带去寒江给功臣叶军师品鉴一番,还得打最好的青梅酒。

仿佛那些旧日阴影并不存在,也没有什么家仇国恨不死不休的血案,他依旧是那个踏月乘风而来的宣望舒,然而花云应和阿弟坐在檐下看人,透过他一身俊秀皮囊望见淋漓血泪,能有多痛快。

于是她又想起和少卿的初见。

那双能知天命的眼不欲看人间,她与还玉携青莲笺叩门拜访身在宣京手握重权的师长,身披素衣的青年开了门垂首作揖一礼,心中还想着那未下完的半局珍珑棋,只那副低敛清俊眉眼仍温润。

花复暄当场就想说:云心先生你去开戏班吧。

都是千年的狐狸、搁这唱什么聊斋呢,花云应促狭眸中明晃晃写着这句话,彼时才给自己赐名步夜的青年心中一叹,嘴上温和道:“我叫无才。”

花云应歪着头想了想,指着月亮弯眸笑得天真。

“抱一轮皎月死在人间。”她说,“便唤我怀月。”

那青年显然是略微顿了一下,不知想起什么神情似无奈几分,攥着案牍书卷的手指不自觉摩挲。

“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他眯眼笑着调侃对方,“郡主此番高远心气,在下自愧弗如。”

然而花云应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目光越过院墙便是此间明媚阳关春色,上一轮被世人赞誉的月亮已经被烧得连残骸都不剩了,而她又如何能明哲保身,只是很好奇冰霜中开出的寒梅能否在其中拼出一个破碎的形,如同救起枯萎败落的银杏。

想来玉泽也确实挺舍命陪君子的,虽然某种意义上他负责疯而步夜负责君子,两人在棋局上对弈厮杀过无数次,如此模拟出一场又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可惜大理寺公务繁多、这二人相对下棋也只得在闲时,那青衣人往往乐于展了扇遮面笑少卿真是案牍劳形,又被温温和和的嘲讽回去。

相互对着阴阳怪气,又不碰彼此的底线。

你们俩人这是有什么毛病?

当然花家两位少主日后见多了诸如‘某位玉姓法外狂徒杀人灭口步少卿包庇’和‘两人相互心照不宣完美合作’的事,已经能做到十分处变不惊,并毫无波澜地吐槽他们——真是俩天生该凑一起的疯子。

尽管说来他二人也不遑多让就是了。

*

如果要坦诚说一句真心话,玉泽觉得南国公府高低有点邪,这话指的倒也不是他家破人亡后孤注一掷剑走偏锋的歇斯底里——毕竟花忱还算有点理智能拉住他别谋反,天家金口玉言定案要沉冤昭雪难于登天,但抛开这些不谈、元南国公去后花家三人索性连演都懒得演了,新任南国公薄情寡义不择手段、其弟妹不干人事,倒也真是难得。

他是说,难得有疯得这么整齐的一家。

玉泽本人一直觉得花云应迟早有一天被她那双眼睛逼疯,当然迄今为止还没掀翻大景的理由只能是她阿弟花复暄,都说他才是背负血海仇深要以血泪偿还旧事的恶鬼,真该让死在他手里的那些人看一眼这三位,只能说保准庆幸自己没的早。

但其实他不太理解这三人的行事准则,就如同他自始至终不明白步夜到底如何选择救所救、或杀所杀的那些不为人知的衡量,他们都是被迫一朝自云端扯入尘泥的人,走过的歧路却各不相同。

玉泽明白自己和这人不一样,也清楚对方背负着太多不应的事物走了很久,他因一无所有而投身硝烟开刃痛饮三尺血,被风霜磨砺出的雪胎梅骨谬误间有无数错身和求不得,最终都归去南塘。

归去来兮。

后来很多个昼夜都是如此度过的,两人对坐酌酒时从不提起故人,一人携满袖风霜梅香远赴宣京潇潇深雪、另一人踏寒江碧水层澜怀念南塘一池莲荷香,全都被天家那些不可说的阴谋吞没了。

于是做了十二年的美梦破碎、熙王府上下再不能阖家圆满,王家被仇者快意一把大火烧尽、唯余一片苍凉废墟残骸,这相似而不同的两人孤身漂泊居无定所,一人为求真相、一人当为报血仇。

来年会有春风吹醒料峭寒霜吗?

*

花云应神情颇为恹恹地阖了眼,有无数不可言说也不能道的天命在心头挥之不去,步夜自红泥小炉上取一盏新茶递来,其间一片色若蓝翡脉络生金的叶片浮沉,那香气无端令她心绪安宁不少。

立在纸轩窗旁的花复暄没有动,只披着一身象牙白裹朱蓝缎镶金的衣袍,领口处点翠掐丝的青莲扣葳蕤生光,似雪眉眼冷淡昳丽又贵气,抬指挑起神木枝上锦缎轻晃,白玉铃突兀地响了一声。

“不要再做噩梦了。”他朝人笑了一下,“阿姐。”

只穿了里衣搭着青莲绣外袍的少女抬眼,与眼前这领端冠正的二人相比显得格外单薄,然而也许是有一柄凶兵在她体内寄宿了数载年岁,撑起一身皮囊的脊骨挺直落拓,自有闲云野鹤的洒脱。

她端起手中那一瓯茶抿了一口,仿佛听到远古大荒中传来一阵回音,那种奇异而渺远像是重叠在一起的声音令人心神宁静,脑海中凌乱血泪杂绪慢慢褪去,步夜并指搭在她素白腕脉上,温润灵力和缓地在经脉中流转,如同他这个人的本质。

花忱素来不喜沽名钓誉之辈。

那一日步夜带着心口一刀求上凌府高门,少年花忱恰与自家弟妹的师长谈完走到庭前,尚未入暗斋的南国公行事一向君子端方,却无端对眼前的青年没什么恶感,难得好心引他去见了凌晏如。

往后数年有长风入少卿梦中,也有一塘莲荷开在凌府庭中玉砌金泥池里,有太多人与他萍水相逢擦肩而过,与他对弈经年时日者又从寒江为他捎来一枝春色,笑说出自那人之手、也算江南春。

花云应拈了一缕风在掌心,灵力流转间化作枝叶剔透的桃花,挣开步夜给她探脉的手指、只将它别在对方袖口,又抬起那双澄澈能知天命的眼望向花复暄、笑了一下,便惊动一弦南塘春波绿。

“我从不做梦。”她说,“我之所见,即为天命。”

*

而她梦里唯有一袭流离江南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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