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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千秋·玉世郡‖何人应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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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苍凉风雪飘摇。

花云应早起披了件镶着绒边的斗篷,眯眼远望漫天散碎的雪花纷扬飘落,缓缓呼出一口凝着白气的霜花,身后那尊彩漆剥落的佛像慈眉善目,她听到靴履踩过雪泥的声音,古刹中万物俱失声。

“多穿些,别着凉了。”

有一道温润如玉的嗓音随寒风吹来,她转头见一身青衣的公子戴好了幕篱,自那座漏风积雪的破庙中走出,袖间玉昙被霜雪濯去昨夜一片淋漓血色,依旧是天山之上一尘不染盛放的佛家圣物。

“哎,我知道。”花云应懒散应声,抬手拢了斗篷柔软的绒边,眼风清凌凌扫过对方,“没几年活头的人哪来的资格说我,这么不爱惜自己、还——”

她话还没说完、就察觉到掌心一沉,低头去看才发现那是一只镂刻金泥暖炉,里面燃着的一簇灼金火焰摇曳生姿,剩下的话俱被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最终只是很轻而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风掀起那人遮面幕篱一角,露出一双锋利之意尚未尽数收敛的碧眸,那是很多年前属于宣望舒的眼睛,满身少年意气放肆又轻狂,更是自知矜贵的轩昂清傲,而并非日后不死不休的孤注一掷。

正是身负龙脉,又堪天家贵胄。

又怎能令人不骄傲呢?

她想起熙王府被满门抄斩时,寒江血色漫天明灯不夜火光照彻满城,自家兄长从南塘化真身飞了不知多远,没来得及追上吞掉光阴蛊的宣望舒。

昔年熙王有多少拥护他的追随者,似只在一夜间就如同参天巨木倒塌之后的鸟雀散了,却到底还有忠心耿耿留下的熙军旧部,花云应认识这人的年岁已然不算短,也见过他一朝坠落尘泥摸爬滚打的模样,此番便是与幼弟随他来此收复余人。

“那想必是兄长叮嘱的了。”清朗少年音随一声铃响传来,仿佛淬冰含雪的琳琅珠玉,“不过这庙确实小了些,方才见昨夜又有白骨横尸山阶之前。”

说话之人是个雪发苍眸的少年,怀中抱一枝芙蓉玉桃花映连绵春色不绝,其上缠着的镶金绸带尾端挂了一枚白玉铃,正随吹过山间的迢迢寒风轻微摇晃,之前那声清远铃响仿佛是旁人的错觉。

“此间虽说太平年,又有何人能自得......”

花云应听见风捎来山下悲声,眉目不惊地抬眼望向一片朗朗青空,荒芜土地上遍是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人,北地的苦寒令耕地长不出能令人饱腹的东西,被战争的铁蹄肆意践踏过的恐慌犹在。

有一枚莲瓣似的火落在雪地里,消去一片积雪后露出下面犹青的草叶,花复暄无声走到她身边站定,洒落一点星辉在枝上、催开一朵嫩黄的花。

玉泽牵了栓在门口的白马,回首再望一眼这昔年信众香客络绎不绝的庙,匾额上铁画银钩的题字已然模糊不清,却无端想起自己曾也是随父母拜过神佛的,那神像在烟云里面目模糊不清,难道岂非是畏后来人将它那佛龛香火金身劈个粉碎?

他将眉间灵台一抹神识沉入地脉,听到九年前与他骨血相融的龙影清吟长啸哀切悲声,而今天山之上堆玉积雪伴长风迢迢而过,在他灵相那片清荷瘦山水之间吹彻,又散作一片满目琳琅珠翡。

严冬大寒。

这座寺庙其实是废弃的山神庙,花云应来时以青莲笺叩门却无所得、花复暄去前折一枝白玉供在那落灰的龛前以表叨扰之歉,到底未有庇佑这座山的神灵幽夜提灯行路,来与这三位见上一面。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花复暄垂眸注视着怀中那道神木枝,只那一瞬神情透露出骨血皮囊下的淡漠,仿佛方才那句话并不是他说的,只是下一句却道:“战火祸乱一日不平,眼前悲苦事便无从可息...不若快刀斩乱麻。”

“平祸?”

然而那青衣公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扬眉冷言道:“那人便是挑起战乱得利的罪魁祸首,想来怕不是如今还在思虑如何榨干我骨血,对外又冠冕堂皇道祭天地以慰忠魂,好一个慰忠魂...呵。”

昔年熙王麾下铁骑护卫泱泱大景,到最后尸骨寒凉血溅三尺白绢,昭阳公主在外统率天枢军平四方狼烟,先太子...宣衍也没能落得个好结局,局中明眼人心里皆有考量,山河弈棋却敢惊风雨。

“玉公子。”花云应嗓音难得柔婉,却掩藏不住那三两分讥诮,“自古行所谓正道者总要扯张皮囊遮一下他们禽兽的骨血,那昏聩庸碌之辈又总掩藏不住他的狼子野心,可不也只能如此这般行事?”

从昨夜开始便似有若无的浪潮声退去,她曾被师长誉为娴静花照水的清丽眉目冷若冰霜,上挑眼尾截一段胭脂色凌厉如刀,让人不免感到心惊。

花复暄露出一点古怪而微妙的笑意。

而玉泽只深深看了大景当今的云中郡主一眼。

*

急奔的马蹄踩过山路上一片雪泥,青衣公子勒了缰绳停在人烟稀少的山道旁,肩上抓着琼花玉莲的鸿鹄优美舒展开双翼,青莲火聚散间化作一名披衣绣莲的少女,北地覆了雪的寒山全貌撞进她眼里,是近十年来战乱平息后不再燃起的烽烟。

青山何处埋忠骨。

在天边腾飞盘旋的白龙落地化作少年,他怀中那枝芙蓉玉桃花依然温润生光,唯有风动后的一声铃响近乎微不可查,只那副流丽眉眼堪称绝艳。

昔年宣望舒告别故土孤身离开寒江,又自宣京随其挚友南国公回了南塘,从此自称花家人采莲泛舟偷得浮生半日闲,转圜筹谋间更知花忱一双弟妹天纵奇才至何地步,而这二人将他视为求索目标,改名换姓自称玉泽的他不敢退、也不能退。

毕竟总有这样两双殷殷期盼的眼睛望着他。

“北地荒蛮,找人怕是不易。”

白发苍眸的少年指尖缠上一缕不知吹过几载的窈窕春风,顿了片刻才继道:“您此番寻熙王殿下旧部意欲收编,该当以如何身份、又准备做什么?”

玉泽长眉轻挑,幕篱下的眼看向花复暄。

“若我说——”他唇边犹带笑意,“我欲反这天......”

一句问话轻巧砸在面前。

“你信么?”

花云应眯起眼懒洋洋嗤笑一声,侧目看了自家幼弟一眼到底没说话,却见那清贵的少年坦荡与对方回望,只道:“您准备何时反?也带我一个。”

玉泽与他无言对视半晌、败下阵来,不得不承认他目前还没有毁了这大景的打算——更久以前流离失所的熙王世子宣望舒想过为因各种理由死在前路上的殉道者复仇,然而现在的玉公子至少还有一线理智尚存,那些裹挟满身的锋锐尚且归鞘。

“无论如何.....”他喟叹道,“我总要去见故人的。”

故人何在。

少女手里捏着一叠盖了朱印的信纸,在簌簌北地寒风中静立如松木,雪粒落在她眼睫上融作一片晶亮水渍,那双能知天命的眼所见被模糊,她看到一段斜阳落在残破斑驳的城墙上,能嗅到折断的兵戈铁锈气十足,甲胄残片染血零落在雪中。

将士们的喊杀声近乎冲天撼地,冰冷兵戈沾着血切开敌人身体,这是一场将神灵都卷入却属于凡俗的战争,唯有血肉之躯筑起拦下一切的高墙。

熙军。

花云应对此只微闭了闭眼,步履踉跄间被人轻轻托了一把,有浅淡风荷香自她身后吹来,玉泽撑着她过于瘦削的肩——众所周知,有翼一族的骨向来轻而坚硬,然而玉泽只觉掌心贴附的姑娘脊背简直清瘦的有些过头,他明知花忱一直致力于投喂自家弟妹,却仍不住想:太瘦了,太单薄了。

“都是丧家之犬,您在怜悯我什么?”

她不动声色地挣开玉泽按着自己肩膀的手,宽大袖摆上的沧浪羽纹垂落似鸿鹄敛翼,听到这人顺势俯了身凑到她耳畔低声:“只是偶尔在想,我亲眼看着长大的小郡主,最后得要便宜了什么人?”

花复暄面无表情地扬起怀中神木枝。

年轻的云中郡主被他的厚脸皮气笑了,反手将沧浪锵然金石一声抽出鞘,只劈裂旁边一棵倒下的的枯死松木,那明净澄澈的刀锋险险自他双目前划过,若非玉泽躲得及时、这会估计已经瞎了。

“便宜谁也不便宜你。”她咬牙切齿,“你宣望舒堂堂熙王世子——罪臣之后,还能找个由头向我云中郡主提亲吗?怕是兄长明天第一个把你给杀了。”

身披青衣的少女手里提着长刀,目光在玉泽抵挡用的破烂铁剑上停留片刻,对此没有流露出丝毫新奇或疑惑的态度,毕竟乱雪早就折在了当年那场动乱之中,而年少意气的熙王世子再不拿剑。

山间寒风吹动她长发四散飘摇,花云应攥着那名唤沧浪的无鞘冷雪薄刃,望向眼前那座飞檐翘角的朴素楼阁,只见通体上下全无雕饰设色,唯有四方端正挂一枚银铃,立于薄霜雪间了无生气。

此地安静到仿佛不应有人烟。

*

“明阁。”

花复暄只慢慢念出这二字,想起他曾读过的大景世家通录百篇,所载从前熙王仍在世时率领兵马立战功赫赫,为约束自身麾下将士免其不分好歹为非作乱,在边疆各处立明阁开条律以此正军纪风气,如今倒成了其旧部最后的苟延残喘之地。

“不错。”玉泽朗声一笑,眼底却有令人不寒而栗淬了毒的锋芒,“昔年我父亲率领麾下将士平定四方疆土,为正军纪严明这才立了这么个名目时时查看。可那皇室当真是最无情,对我熙军残部皆步步紧逼不留余手,因旧主忠臣之心次次退让不肯驳斥半分,而今直至到明阁、方才退无可退。”

他立在那里任由袍袖被风吹起,衣摆所缀温润玉昙折出一线如天山雪的寒光,仿佛这偌大天地孤鸿苍茫上下一白,唯余他一人独身对峙风雪尔。

“殊途道远,天涯无路。”

花复暄的神色尽是一派讥讽凉薄,如此道过一句之后敛起眉目跟上了玉泽,花云应呼吸间起落足尖点在木栏上似飞鸿踏雪无痕,楼中无声寂然空荡仅有炭火噼啪微响,楼外暮色夕阳已然沉没。

当初寒江泼洒开第一道鲜血时,也同样是如此这般炽烈如火的夕阳,玉泽觉得有些耳鸣、似有扶江鹿河的奔涌川流自他身侧淌过,那些刻骨之恨却无法随着东逝的水消弭,经年累月成了顽石。

楼阁室内一堂空寂,唯有一张棋盘上珍珑散乱。

隔着这梨木棋盘、对面坐着一名老者,只在脚边倚了绑着红缨的长枪兵戈,观其面容已过中年而颇为沉稳镇定,玉泽一甩袖行礼道:“徐将军。”

花复暄仍抱着神木枝站在他几步远处,那张能称为昳丽的面容上神情悲喜不辨,任由对方在仔细打量完玉泽后看向了自己,微阖双目忆起此人乃熙王麾下得力副将之一,在熙王府上下满门抄斩后不知所踪,有传言说他死在了敌军的刀兵下。

笑话。

世人非见妖鬼魍魉而愚信神圣,又常言读书的秀才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殊不知——那所谓的怪力乱神曾长久的存在而行于这片大地,听闻此间苦难也为此悲戚一叹,更有甚者选择以身护卫河山。

景朝世家能长久立足,靠的可不止是其功勋。

花家迄今能列于大景世家高位,也并非全因着元南国公夫妇在靖安之乱时的战功,花忱携一双弟妹宣京宴后拜谒花亦山神时便已明了,明雍书院乃景朝文气汇聚之地,风舞雩怕是为数不多能看出青莲脉的存在,也乐于静观故事后来的发展。

“来了。”

那人不再以黑白子排兵布阵,掀起眼皮看了面前过分年轻的熙王世子一眼,却见对方自袖中取出一方立章呈上,苍青寒翡雕琢的线条古朴浑圆一气呵成,其上无色气机吞吐蕴含无尽玄妙,正是熙王案发前一夜,宣云霆留给他的最后的东西。

那是属于熙王的私印。

徐兴苍老却清明的双眼扫过玉印,毫不见外地招手示意玉泽入座与他弈棋,他松松捻着黑子的指尖温润如玉生光,手底按着桌上那合拢的洒金川纸折扇,行棋轻缓而裹挟锋锐又连绵不绝,丝毫不为对面白子大开大合的睥睨冲撞之势所扰乱。

嗒。

雪发苍眸的少年将满场局势尽收眼底,心知某人约莫留了几分余地——他在以宣望舒、或者说熙王世子的身份与眼前人对话,而并非后日改名换姓流离失所走遍景朝大江南北的玉泽,毕竟说到底只能道故土难安,还是承永三年的寒江最好看。

徐副将武将出身领兵打仗多年,被迫隐居后下棋的眼力也不曾差到哪去,那枯枝似的手按在棋子上稳如磐石,只嘶哑道:“世子此番寻我何事?”

这便是愿与玉泽一谈的态度了。

于是那进楼后未摘幕篱的青衣公子起身,挑开那以竹篾编成的遮面物什,拱手道:“望舒本无意扰世伯清隐时日,只是我走遍景朝见灾祸流离、然官府昏聩却自惭无力,才羞颜欲请您与我一叙。”

“虚礼无用,别说套话。”然而那老者却浑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早便听闻世子在外寻我,却算到今日你将登门一拜,想来也不会是来找我这把老骨头你来我往的叙旧,有什么事你与我直说便是。”

“副将当真慧眼如炬,我确有所求。”玉泽笑着不露声色恭维了对方一句,“我想请您——出山。”

*

说实话。

他这话说的平淡、可却有些惊世骇俗了,谁人不知熙王案发后那些曾保家卫国的残兵旧党侥幸未死的也是禁忌,请位高权重者出山坐镇并非什么稀奇事,但熙军旧人早已被逼的无路可退,只能安于一隅不见天日,这所谓出山又能上哪去呢?

而玉泽给了他一个答案。

寒江碧水楼。

当今承永帝为夺位谋害了所有竞争者,踩着无数人的冤魂骨血坐上那龙椅,其中也有哪一隙来自风荷灵毓的南塘,花诏录上凌乱白纸黑字朱红私印皆是看不见的血泪,可常人在官府堂前击鼓鸣冤,他们所求仅真相、又有谁敢判决圣人天子?

人死自有天道清算生前功过,但玉泽等不起了。

花复暄看堂中气氛酣热,大概玉泽诓人的进程已到了尾声,只见他俯首执一礼慷慨激昂道:“望舒以此身起誓、欲求景朝海晏河清,如今官员不端世家糜烂已成常态...我愿做那刮骨刀自清去脓血烂肉,继父遗志护卫河山,给众袍泽一个交代!”

他平静地在心里想:昨天刚掀了暗斋在北地好不容易驻扎下来的分部,今天就借了那位程大学士的话表明自己所求...这么一想可真是你的作风。

但那毕竟只是昨日事。

*

夜深。

忽如其来的卷地北风吹得人心憧憧,此地暗斋的议事堂灯火通明,大小成员齐聚一堂商讨如何摧毁此地明阁与其熙王旧部,诸位聊到得意处不禁会心一笑,冷风萧瑟幽咽只为明日屠戮的起始。

然而随风传来一声铃响。

那其实真的是很轻的一声响动,落在那些人耳里却如同无色天外神佛撞钟,七窍中喷涌而出的殷红鲜血染红梨花木桌案,屏风后半掩的金纸紫檀门次第而开,来人散乱雪发未束、那双湛蓝苍眸若点星,温和地颔首向在场之人见礼,才开口。

“深夜冒昧来访,实在失礼。”他低笑起来,“但我家公子这厢催的有些急,想来之后还要回去给我家阿姐做宵夜,在场诸位性命我便不问自取了。”

倒在地上的暗斋成员张大了嘴,喉咙却在呼吸间被肺里涌出的血堵住,只见那清贵恍若仙神的小公子眉眼似含春风,周身有数不清的淡金星子在天轨之上浮游,辉光化作金线勒入他的心脏中。

花复暄听见一道裂帛碎玉声。

琼花刃锐利薄冷的刀锋穿透咽喉,鲜血狂飙之际他不动声色后退一步以免沾到自己身上,撩起眼皮见他先前口中的公子抬手抹去脸上血迹,俊秀风流能迷倒全宣京的姑娘,料想也曾趁春色长街打马引得满楼红袖招,敢言最洒脱不羁少年郎。

可如今站在这的,只有恨意支撑起的一副皮囊。

满目青莲火夭灼。

不知何处随风落下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那幽夜间千万盏莲火如微末流萤汇聚成海,来人潋滟裙裾与宽大袍袖被风向后吹起,腕上晴水翠雕的珠玉松了一绕动荡轻摇,无端显得有些清瘦单薄。

玉泽目光落在那串念珠上,花家的小郡主向来不信神佛——她即是传说中的鸿鹄,又何须再信那些虚无缥缈的存在,却长久戴着一串凡俗诚心祈求时所携的珠玉,自称人一生总要有什么念想吧。

也曾欲言说抱着一轮人间的月亮去死。

只因她从太多险境中绝处逢生,百般孤苦极毒咽入喉口不与旁人说分毫,师长作为凡俗的半生悲骨浇透一场淋漓冷雨,从此余下的唯满身仇雠。

花云应手中提着长刀,脊骨仍挺直如雪中青松。

“玉泽。”她说,“有人曾问怎样解恨,现在呢?”

“乖徒,你需得知...还不够。”被问话者展开折扇一笑,嗓音却似淬了冰撕开银牙的蛇,“我要生者生、死者死,罪有应得者皆被清算,经年真相昭昭大白重见天日,要那昏聩废物的老皇帝去死。”

“也行。”她挽了个刀花,“你付钱,我送他走。”

那双温婉眉眼染上几分冷意,地动山摇间朱楼玉阁在沧浪刀锋下坍塌,咬字仍是散漫的懒:“反正不过是——连带花家那份,新仇旧恨一起算了。”

“阿姐。”

花复暄终于露出一个情真意切的笑,弯起那双多情桃花眼施施然道:“等回去之后,我给你做宵夜吧?碧落浮黎里备了东西,可以煮牛乳茶之类。”

“今晚算了。”花云应道,“这事还得让玉泽来。”

“呵....”而被两人聊到的玉泽轻笑一声,“你二人神佛金身前生火起炉灶,老皇帝知道怕要气死。”

花云应斜了他一眼,只道:“岂不是正合你意?”

*

花复暄捡了廊柱半倚在那歇息,呜咽不绝的晚风合炭火吹得他泛起困意,对玉泽一张嘴忽悠人的功力半分不忧心,于是正垂了眼皮昏昏欲睡,却听得土石砖瓦一声震响,横梁被拦腰截成两段。

那青衣广袖的世子殿下长剑出鞘,削薄银刃上锈迹斑驳不似作伪,急退之时劈裂眼前棋盘打翻一局珍珑,高声喝道:“当真是躲藏在暗处窥伺我熙军旧部的走狗,今日我便以诸位血祭剑开刃罢!”

按理说未及加冠还应于广厦间端坐不谙风雨的少年面无表情,懒洋洋后退一步避开烟尘以免染他衣袍沾灰,下一秒刀剑猎猎破空声已至耳边,只一刀带起桀骜长风,将四处流落砖瓦扫作齑粉。

“宣望舒!”

身披着锦帛的少女唤了一声,那双浅碧眸中急切之意不似作伪,花复暄无奈抿唇摇动神木枝上那枚白玉铃,却被某位前熙王世子一剑反手拦下。

“若这走狗不除,我族故人当如何存留......”

他这话说的着实悲凉恳切万分,花云应收刀同时暗下冷冷睨了玉泽一眼,拂开烟尘朝笼袖威严起身的徐副将一颔首,有礼道:“云中郡主,幼时早在话本中听过您威名,今日一见只觉所言非虚。”

而对方定定看她半晌,只道:“刀法不错。”

于是花云应对此很愉快地笑起来,昔年她所学花家一脉君子剑,然而后来过往种种至令自认所行非君子才弃剑修刀,不过敢言蜉蝣亦可挣沧浪。

她为蜉蝣,刀名沧浪。

花复暄上前一步将自家阿姐遮在身后,仰头对上徐兴探究视线露出一个有点天真无辜的笑,半晌后听得这人重重一叹:“你三人心性确实可嘉。”

“您过誉了。”花云应眉目不惊,“不过凭心尔。”

*

玉泽取了桌上那方寒印收回袖里,俯身又再拜。

这次他执的是标准的晚辈礼。

徐兴又一次坐回椅中斟了茶,丝毫不在意楼里一片狼藉与暗斋走狗的尸身,烛火明灭晦暗间照出千般乱象影影绰绰,又映得玉泽那柄破铁剑寒光耀烁,尾端坠的红络流苏已是不太常见的款式。

想来应是昔年落玉夫人给他编的护身符。

楼外仍是卷地风一片吹寒雪重,仰头见漆黑天幕无月星稀却清朗,纵马至城外恰赶差一点这入口高门将关,花云应随手买了一把街边小贩仅剩的松子糖,那双风烟俱净的澄澈碧眸注视着玉泽。

他早已褪去在楼中一副慷慨激昂的模样,周身气度却仍是化不开的锋锐,唯有那对玉龙青角收的完全、饶是熟识之人来了也看不出,笑意转圜间又是一身的潇洒风流,南塘春花风月入他眉间。

“宣望舒...玉泽,我且问你。”她说,“你先前在楼中与徐兴对弈时所言,有几分真挚心血在其中?”

“你觉得....”他答,“我对那罪魁祸首有多少恨。”

花云应那双能知天命的眼注视着他,花复暄揪了她的袖子在对峙间一言不发,只接了她买的松子糖放进离得最近的那行乞者碗里,见那些人一窝蜂围上去你争我夺,在恹恹垂眼瞬间、忽然觉得很无趣——前几年宣京达官显贵的宴会上早都摆了甜到发苦的糕点,这里的人还在为一颗糖拼命。

“能恨什么呢。”花云应轻声,“我不知道。”

长风迢迢吹散琉璃瓦檐上雪霞,此夜月朗星稀觑浓云不见来日,后来花忱走过这座城池里和他们同样的路,已敛去一身锋芒的少女只道叹息,懒于再去算计多少生死恨,于是谜底便沉入水里。

所以这个心知肚明的答案不重要。

“乖徒。”玉泽发自内心地笑了,“你与他所见.....”

他顿了顿才道:“便应是我。”

*

我窥不得天命,而你所见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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