棘刺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可他偏头看着被削得七零八落的栖木，沉默地收起了剑。“吃吗？”他拿出一串三彩团子，那一刻，他听见身后的博士发出一声绝望的叹息。
那个叫阿瑠的孩子眼角蓄满泪水，用力擦着眼角跑开了。
“往好处想，”博士叹息着拍了拍他的肩：“至少阿瑠认出来，你花了半个小时削出来的这玩意是三彩团子。”
“等我把它上个颜色说不定会更像点。”棘刺倔强反驳道，他用三彩团子堵住博士的话，毫不客气的将他扛起来，往阿瑠消失的方向追去。
已经看不见了那个小小的身影，但是没关系，他们都知道该往哪里走。
再次回到祭场，本就清冷的祭场现在连人影都消失不见。
博士不怎么意外，巡视一圈后，确定了这地方空无一人，棘刺拿回来一块奇特的木片。
“木簧笛？”博士捻起铁片，好奇地打量着：“如果阿瑠的话是真的，那这玩意算不算古董？”
“我更想知道它是怎么发出声音的。”棘刺看着博士，博士一眼便知道他的意思，他笑了笑，说着完全不相关的话：“唉，要是极境在就好了。”
棘刺勾唇一笑，他们都知道，若是极境在这，说不定他看到的第一眼就拿去试试怎么吹响它了。
木簧笛的挂绳套在指尖，博士随意地转着：“雾还没散，走吧，这事还没完呢。”
船夫阿釜安安静静地站在码头，见着博士从雾中现身，平淡点头。
“你，没什么想问的吗？”博士晃了晃手中的木簧笛。
阿釜没什么表情，自顾自得撑起了船：“没什么，找到东西了就回去吧。”
“请稍等片刻，”博士喊住了他，阿釜有些疑惑：“你们已经找到木簧笛了，还是说，想在岛上再停留一会？”
“不不不，阿釜先生。”博士摇了摇头：“墨田小姐可没告诉过我们木簧笛长什么样子，你又怎么确定，我手上这东西，就是木簧笛？”
阿釜不解地看着他们：“因为我知道木簧笛长什么样子，之前委托冒险家来此处寻找，也是由我来判断是否找对了。”
他轻飘飘地说出这句话，这会轮到博士有些不明白了：“你知道木簧笛长什么样？”
阿釜点头。
“你是鹤观人？”
他摇了摇头，又点头：“准确的说，我的祖先来自鹤观。”
…………
鹤观的环境再恶劣，可人的韧性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强大，他们一直生活在此处，甚至忘了为什么先祖会选择这块地方生活。
可再能熬得人也总得有个盼头，唯一能从别的地方过来的雷鸟成了他们信奉的神明。它带来雷霆，却也带来一丝光亮，深陷迷雾的人为了追随这刺目的光，献上了他们认为最好的祭品。
祭典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已经无法追溯。至此，岛上的人们似乎就是为了雷鸟而生，养护雷鸟所栖息的巨木，收集雷鸟无意掉落的羽毛，在雷鸟回归之日，献上他们的信仰。
雷鸟对此无动于衷，她漠视一切，小小的人类同蝼蚁没什么区别。
直到阿瑠的出现。
这个唱歌很有天赋的孩子不但深受族人们的喜爱，更是获得了雷鸟的青睐，他的歌声吸引着雷鸟，他们听见神明与那个孩子对话。
“雷鸟，你喜欢我的歌声吗？”
“雷鸟，今年的栖木比往年的都好，你会喜欢的。”
“雷鸟，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雷鸟，原来你叫卡帕奇莉，我叫阿瑠，那我们之后就是朋友了。”
瞧啊，阿瑠是连神明的眷顾的孩子，瞧啊，神明都为阿瑠驻留在鹤观。
于是在又一个降下雷霆的日子，阿瑠成了献给神明的祭品。
而岛上有一部分人却是无法忍受鹤观的事情，他们选择了逃离。
只要一艘船，跟着雷鸟往来的方向，他们就离开了满是迷雾的鹤观，离开了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来到了清籁岛。
他们临走前，放不下那个唱歌很好听的孩子，于是他们询问阿瑠：
“阿瑠，你是否愿意跟随我们离开，前往没有迷雾，不用成为祭品的地方？”
“阿瑠，你是否愿意抛下一切随我们离开，前往那片蓝色的天空底下翠绿的草地？”
阿瑠向往着，阿瑠犹豫着。
阿瑠留下了，他没有前往那片蓝色的天空底下翠绿的草地，他留在了迷雾里，他自愿成为祭品。
愚昧的人们不知道为什么雷鸟会青睐一个孩子，他们将这个备受宠爱的孩子被献给了雷鸟，却引得雷鸟大发雷霆。
无人知晓雷鸟的悲痛，如雷的盛怒降下，雷鸟毁了鹤观，又在清籁岛死去，幸存新来的祖先不得不再次搬离。
…………
“原来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墨田若有所思：“阿釜，我委托了你这么多次送人去鹤观，为什么不早说。”
“因为大人从来没有问过我。”阿釜道。
墨田叹了口气：“唉，虽然你确实是这个性格……”
阿釜沉默了片刻：“鹤观的故事，不会让人开心……父亲到死都紧紧抓着鹤观的故事不放，从我小时候开始，就总是带我去鹤观。那里很阴森，除了糟糕的记忆，什么也没有。”
“但是，如果墨田大人问了，我就会说。”阿釜看着墨田，神情坚定。
“墨田小姐，除了你的小说，身边的人也是非常重要的。”博士耸了耸肩，棘刺很是配合得点头。
“你说的对，”墨田不知是懊恼还是后悔：“要是我更愿意咨询阿釜的意见，更加信任他，就不会绕这么大的弯子了。”
“所以，阿釜，你觉得……”墨田看着阿釜，眼前一亮，脑海里全新的故事正在重新酝酿。
可惜博士很是不留情面地打断了她：“墨田小姐，那些创作的灵感还请我们解决完委托再继续，你的创作源泉就在这里，不会跑了，但是阿瑠那孩子还在等我们过去帮忙呢。”
应该带给墨田的木簧笛在离开迷雾时便消失，想来那也是混乱造成的幻形。
现在墨田有了阿釜，想必也不需要木簧笛了。
博士远远望着鹤观的方向，清籁岛在去鹤观的必经之路上，此刻却也是并不太平。
再次登上鹤观，迷雾竟是变成了暗沉的红色，原先爆炸产生的痕迹消失殆尽，阿釜还是一脸平淡：“我在这里等你们。”
雾气浓重，博士和棘刺对视一眼：“我们继续？”
“乐意奉陪。”
他们俩笑着进了雾中，阿釜面无表情地站在码头，听见了熟悉的爆炸声。
他已经习惯了。
这次的雾里，远比博士想的要凶险。
随意降下的雷霆给他们的前进造成了不小的阻碍，还有更多凶恶的魔物。
棘刺往往是一边拽着博士躲避落雷，一边挡住魔物的袭击。那种由骨架拼成的狼形魔物更是防不胜防，好在博士很快发现他们的弱点，配合棘刺用他重新调配的炸药协助。
“呼，这次的药剂感觉不错。”博士站在祭场，摇了摇手中的药剂，随手往身后一丢。棘刺长刀一挥，那药剂就在一只魔物身上炸开。
他一把拎起博士，躲开落雷：“可惜那些树也恢复原样了。”
“我说棘刺，你不会还在心疼你的艺术品吧？”博士啼笑皆非：“行了，你再喜欢也不能把这么大的东西搬回罗德岛？我们的员工宿舍可放不下。”
看着棘刺遗憾的脸，博士乱丢试剂的手一顿：“你不会真在考虑在宿舍放一个？”
“说不定呢。”棘刺眨眨眼：“毕竟只需要稍微清理一下某个人堆在我房间的东西，能空出一大片位置。”
“我拿极境头顶已经为数不多的红发打赌，你敢动那些东西他会抱着你嚎一个晚上的。”
棘刺不置可否。
“好了，目前咱们得先把那个不知道躲在哪里哭的小孩子找出来。”博士清清嗓：“喂，阿瑠，听得见吗？你要再不出来，我们就要把祭场给炸干净喽？”
你威胁一个孩子，你还要不要脸了。棘刺用目光谴责他。
要不你试试从这么大一个岛上把他抓出来？博士理直气壮。
祭场现在已经乱成一团，爆炸的痕迹，雷劈下的黑坑，堆放在角落的瓶瓶罐罐也碎了一地。博士又丢出一管药剂，祭场上最威严的石柱都摇晃了两下，红雾里，才走出来一个人。
“你们破坏了祭典，为什么还要回来？”阿瑠的声音出现在他们身后，博士立马收回手中的药剂。
再不来棘刺那里的存货都要给他霍霍干净了。
“阿瑠，我们是来带你离开的。”博士看着他，阿瑠漂亮的眼里不复光彩，哪怕他明白所有的事，阿瑠的眼神也难免让他心头一颤。
“不，我不会离开的。”阿瑠拒绝了博士的邀请：“只要祭典办好了，卡帕奇莉就会高兴，她高兴了，鹤观的大家就能高兴。”
尽管他已经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轮回，依旧天真地期望着雷鸟的宽恕。
“它很喜欢你。”博士半蹲下，轻声道：“它喜欢你的歌声，喜欢和你相处，而不是喜欢祭典。”
“我，我不明白。”阿瑠有些不敢和博士对视，他低下头，像是做错了事：“又爷爷说，把我献给雷鸟大人，它就会高兴。可是为什么大家还是不见了，我不明白，是我做的不好吗？这么久了，我们一直在很认真的供奉栖木，举办祭典，为什么卡帕奇莉还是不高兴？”
博士抚摸着他的头顶，眼神里是怜悯，这场荒诞的祭典最无辜的莫过于阿瑠，无论是愚昧祭祀的人们还是被迫接受供奉雷鸟，都已经承受了自己的罚，阿瑠没有必要继续为此承担：“我带你去见它吧，你说过它喜欢你的歌。”
阿釜看着他们带回了一个孩子，有些意外，却也什么都没有询问。
清籁岛上，大祐惊喜地看着博士一行：“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们还以为要等很久。”
他们在去找阿瑠之前，来清籁岛和两位冒险家打了招呼，了解到他们解决不了最后的雷鸟时，博士便有了想法。
附近的雷元素水平已经降低了不少，阿瑠好奇地到处打量，悦子皱眉看着他：“这就是你们找来的帮手？一个孩子？”
“悦子小姐，还请不要小看一个孩子。”博士温柔地注视着阿瑠：“他可是，被雷鸟眷顾的孩子。”
“什么？”悦子不解：“算了算了，我不管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反正封印我们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只要你们把那只雷鸟解决，这件事情就算完工了。”
“博士哥哥，你们说的要解决的，是雷鸟？”阿瑠有些惶惶不安，博士牵着他的手：“只是在说去哪里能让雷鸟听见你的歌，现在过去吗，阿瑠？”
阿瑠迫不及待点点头：“嗯嗯！我们已经好久没见过了，虽然外面的世界真的很好看，但我还是更想念卡帕奇莉。”
悦子隐隐约约从他们的对话感觉到什么，没来得及询问，棘刺就已经阻挡了他们的视线：“带我去可以近距离接触雷鸟的地方，其余的事情，不要多插手。”
大祐只得看见博士带着阿瑠离去的背影。
他们在镇石边等待，悦子抱怨道：“什么嘛，明明都是我们在干活，他们却连个解释都没有。”
“好了好了，我们也就弄了弄石头，找到寝子和最后解决雷鸟最难的部分，还是他们在领路。”大祐安慰道：“你说，寝子大人会喜欢猫粮吗？我要不要回去买点带过来？”
“你就惦记那猫！”悦子生气得拨弄镇石。
大祐没在意她的话，还在想着，耳边却是听见了一阵歌声：“嗯？悦子，你在唱歌吗？”
“我才没有……等等，是那个孩子？”悦子不可置信得抬头望去，高空之上，盘旋着雷鸟的浮岛，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歌声还在飘荡，震怒的雷霆逐渐平息，博士安静地看着忘情歌唱的男孩，没有言语。
空灵的歌声还在飘荡，千年的遗愿已经了却。
阿瑠心满意足地看着浮岛：“谢谢你，博士哥哥，卡帕奇莉很高兴，我能感受到。”
“走吧阿瑠，别回头。”博士轻轻地捂住他的耳朵，阿瑠有些不解，但乖巧地转头，没有多言。
他们背后，浮岛上突兀地炸响，巨大的蘑菇云腾空升起，大祐和悦子连忙转动镇石，雷霆平息。
这一切都和阿瑠没有关系了，他高兴地走在蓝色的天空下，身边是翠绿的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