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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第十五章 言之有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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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温逆案本是证据确凿,不过半月,韩子墨便已将一切巨细核查审问完毕,初步定了罪刑,口供连同证物一并呈递到御案前。

别的都在意料之中,唯一让沈安颐倍感惊讶的是,沈明温居然连同初九夜里的叛乱也都认了下来,声称确是自己指使。

“他认罪很干脆,不管怎么问,他都一口咬定是自己主使。臣问他怎么传的讯,怎么知道陛下当夜在离宫,他的答话就漏洞百出。”

“看来,他应该知道些什么,却有意隐瞒。”

“臣也这样想,便告诉他冒认罪名要加刑,倘若说实话或可减刑。他却说他逆罪在身,早已注定要受大辟,再加一桩也一样,而就算减刑,他也难逃一死。”

沈安颐垂眸不语,又翻了一会儿案上的供词,最后道:“离宫叛乱的部分存疑,先结去年的逆案吧。他认错的态度还算爽快,交代了不少东西,按你定的刑减一等,明秋执行。”

时间很快到了年底,朝廷内外平静无事。上官陵与韩子墨正在含元殿中陪沈安颐说话,忽闻度支尚书宫无忧请见。

沈安颐宣了他进来,问他何事,宫无忧奏道:“臣方才核算了各地今年的贡税,发现商州比去年多进了十余万两。”

沈安颐笑道:“那岂不是好事?”

“若放在往年自然是好事,可今年东南六州遇旱歉收。朝廷之前虽曾推广均田格,但另外几州贡税仍然减了不少,唯有商州不少反增,臣窃感不安。”

上官陵听出言下之意:“宫大人是担心,当地官员盘剥百姓,以致虽有旱情,所得赋税却不减反增?”

“下官确有此猜测。”

“其实商州地近边关,贸易发达,每年从关市就能获取不少税收,能补上也不足为奇……”上官陵沉吟着,“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地方官为了补钱私增市税,朝廷却丝毫不知……好像也算不得什么好事。”

沈安颐静听议论,这时开口道:“两位的担忧都不无道理。与其坐在庙堂之内猜破脑袋,不如实地查看一番。丞相——”

上官陵微微躬身:“陛下。”

“本王这就下旨,封你为巡访使,代朝廷巡查各地。对了韩卿,我记得你家是不是也在商州?”

韩子墨点头:“陛下记得没错,那正是臣的老家。”

“好。趁着过年,本王给你放假,你回去和家人团聚一番。等丞相到了商州,你再与她会合,本王另有安排。”

“臣等领旨。”

上官陵与韩子墨君命在身,很快辞退而去,各自准备出行事宜。沈安颐见天色未晚,便让宫无忧陪自己出去走走。

长年殿去年被烧坏后难以修复,工匠们索性推倒旧基另造新殿,沈安颐赐新殿名为“含元”,其周围的道路环境都还和从前一样,唯有阴阳迭代,岁华摇落,满目萧杀景象。君臣二人缓缓散着步子,不久已到了驭风台下。

沈安颐忽然开口:“宫贤卿有何心事?”

“陛下,”宫无忧见她明察,忙实话禀告:“臣有所疑惑。”

“什么疑惑?”

“丞相与韩司刑皆是陛下股肱之臣,巡查之事委派一人足矣,何必让两人同去?臣实为不解。”

虽说是给韩子墨休假,但宫无忧知道,女王陛下的用意不只在于此。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稳妥。”沈安颐笑笑,“而且本王还有另一层考虑。这回宫变失败是谋划者看轻了本王,更重要的是丞相等人忠勇护驾,力挫反贼。下一次,如果再有更聪明的图谋不轨,或许就会先从本王身边人下手了。丞相与韩卿为了新政新法,已经得罪了不少贵族豪强,他们两人与你不同,没做过地方官,在民望上有所欠缺。倘若来日有叛军以清君侧为名,逼本王杀他二人,可该如何是好呢?本王可以强保,但难绝后患。倒不如趁着这次机会,让他们深入民间,多多立名。贤名著于乡野,别人难扣奸佞的帽子,他们也就易于存身了。”

宫无忧微微一怔,继而生出无限慨叹。

“历来只有臣下为君王谋算,罕有君王为臣下计虑。陛下待此二人,可谓仁义之至!”

“或许吧,但其实也是为了本王自己。”

沈安颐缓步拾阶,登台眺远,洁白广袖被长风鼓起,宛如鸿雁将要振起的两翼。

“本王从前跟着丞相学经史,略知一点前朝故事。正直忠诚之士是人君的屏障,人君如果不能保护他们,身边就只能剩下见风使舵逐利而往的人,而这些人关键时刻是靠不住的,这就等于让自己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君主孤立无援,臣下就敢结党营私,进而拉着整个国家滑向深渊。人都说齐朝后期为奸佞所误,但在本王看来,根源是天子自己,天子不保护忠臣直士,反而憎恶他们,怎能不灭国亡身?本王有鉴于此,不敢不自警。”

商州是大郡,因为贸易兴盛,四周交通十分便利。沈安颐叫上官陵带上红药,照顾起居更妥帖些,又给她拨了一队护卫。一行人初三辞驾,到达州治时,恰逢正月十五。

来者是丞相兼钦差,太守吴荣不敢怠慢,率领一众僚属将她从城门迎接到府衙,又是叩拜又是端茶。上官陵见他敬畏之中隐含探察神色,便道:“陛下自省年少,恐怕不识民情,举措失当,因而委我周巡访问。本官大概看看民情风俗,不日便走,府君只管照常理事,不必担心扰乱。”

“不敢。”吴荣毕恭毕敬,“早就耳闻丞相年少有为、才能卓著,下官能得丞相教导,实属荣幸,哪有扰乱的话?”

上官陵放下茶杯,唇边如带笑意:“府君不必自谦。今年东南遇旱,五州税收大减,唯有商州一枝独秀,比去年还添了些。陛下很是高兴,夸你善于理财,叮嘱我嘉奖你呢!”

“为陛下分忧是臣下职责所在。”吴荣忙道,“不过陛下嘉奖,下官不敢独领。若非商侯顾全大局,匀了些侯府的佃租给官府,下官也是束手无策。”

“哦?”上官陵眸光一动,赞叹道:“商侯能有此心,实属难得。陛下若知定也欢喜,本官着实该到侯府拜会一趟。”

商侯原是平王之子。平王因长子愚弱、次子年幼,且与功勋卓著的弟弟手足情深,死后传位给了弟弟,是为穆王。这穆王便是沈安颐的祖父。平王长子早逝,且身后无子,穆王感念兄长传位信托之情,遂将他仅存的次子封在了繁华富庶的商州做公侯。商侯后来病逝,现今袭爵的是他的长子沈旭。

商侯沈旭志趣殊异。身为王孙,对结交宗亲振兴王族之类的毫无兴趣,却热衷于做买卖。上官陵名帖递到时,他正与几个茶马商人品酒论道,一看名帖赶忙驱散闲人,亲自到大门外把客人接进府来。

上官陵表达了来意。商侯笑道:“丞相太多礼了。本侯上受朝廷恩赐,下得州县奉养,才能在此安身立命。时局艰难,本侯没什么报国安邦的本事,只能在小事上略尽绵力,不值一提得很!丞相不必挂在心上。”

“这是侯爷客气。”上官陵道,“施恩者可以不望报,受惠者却不能不念情。匹夫尚且知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何况朝廷呢?等回朝之后,在下定当替侯爷向女王陛下请赏。虽说赏赐如何皆是君恩,但最好也要侯爷中意。不知侯爷比较喜欢财物呢,还是禄封?或者旌表?”

“丞相真是体贴!”商侯笑眯了眼,“那些都不算什么。朝廷里的事本侯不懂,听多了就头疼,咱们不如谈谈风月。丞相今天来得巧,本侯前几日恰好命人在百花楼布置了千灯宴,各处官民皆可进呈特色花灯。丞相大人可有兴致与民同乐?”

“侯爷盛情相邀,上官陵却之不恭。”

春暖未至,百花楼中无百花,千灯宴上倒真是彩灯遍布。一盏盏花灯绕堂而挂,在夜色中光华交错,炫人眼目。

红药听说有灯会,跟着上官陵过来看新鲜,商侯在楼前接着二人,叙了些闲话。看看时候差不多了,主客双方互相揖让着进了宴堂。

上官陵见堂中各色用具皆一尘不染,亮洁如新,便道:“侯爷为了今晚的宴会费心不少,这些东西莫非都新添置的?”

“新年嘛!哪能总放着老一套?”商侯笑得开朗,“话说回来,人们似乎天生难以忍受陈旧的东西,小到屋子里的摆设、身上的一件衣服,大到家族的组织、礼法规矩。喜新厌旧才是人之常情,丞相你说呢?”

上官陵目光向他一注,旋即微微噙起一丝笑意:“侯爷说得是。物件是给人用的,人心变了,东西怎能不变?只要用心是让人过得更好,家庭更和睦,以新易旧也是时所应为。”

商侯今晚本就邀请了城中豪族富户,还有一些素常来往颇多的朋友,宴堂中很快热闹起来。商侯不厌其烦,一一为上官陵引荐。

众人说笑宴饮了一阵,不时望向商侯。商侯会意,对上官陵笑道:“枯坐无聊,当此上元佳节,正该观灯猜谜。久闻丞相才高,今夜便为大家起个头可好?”

上官陵心知这是众人酒足,想要放松玩乐,又碍于她在此,恐怕违礼。于是顺水推舟地起身:“也好。”

他们一走,余下宾客便随意起来,或者猜拳行令,或者狎妓斗酒,气氛热烈非凡。

那头商侯使灯僮引路,陪着上官陵散着步子观看廊下花灯。

“丞相,你看这个。”

那是一盏水晶灯,上官陵略略欣赏一番,便看灯谜:

「无时眠画上,一点破壁出。(打一果品)」

她一眼扫过,脱口便答:“龙眼。”

商侯鼓掌笑道:“我也猜着了!再来!”

手一指,灯僮取下一盏七宝珠灯。

「绝代佳人。(打一句古文)」

商侯想了半晌,终于放弃:“这个我猜不出,丞相看看?”

上官陵道:“这是《左传》里的句子,道是‘美而无子’。”

“原来是这个‘绝代’。”商侯乐了,“倒也贴切。”

两人并肩信步,边走边赏玩。上官陵在一盏山水绘帛宫灯前停步,商侯看去,果然风格清雅,是文士们会喜欢的口味,便跟着看谜面。

「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打一花名)」

商侯眼睛一眨,显然猜到,却又佯恼:“这谜底不好,犯了丞相大人名讳。本侯今晚运气不佳,难得猜出几个,却不是被丞相抢先,就是不好开口,这出谜的定是跟本侯过不去!”

饶是上官陵性子冷清,也不禁被他逗笑:“此乃凌霄花。”

商侯一心要宾主尽欢,准备自然很充分。上官陵被他引着,一连猜了六七盏,稍觉乏腻,便要了茶水过来,润喉歇息。

“这灯是谁拿来的?”商侯的脸色突然有些难看。

上官陵闻声转头,只见前边挂着的,是一盏红莲花灯。普通的油纸竹架,民间集市上最常见的款式,虽看得出制作手法颇为用心,但在前边一色琉璃宫绢金箔彩灯的对比下,着实显得太过寒酸了,无怪商侯蓦然拉下脸。

“本侯养你们一群废物,就是在这时候戏耍贵客的?”商侯斥道,“还不快扔出去?”

灯僮惶惶答应,连忙要撤下,却被上官陵叫住了。

“听说这是今年时兴的式样,虽入不得侯爷的眼,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俊美相国含笑的面容在花灯映衬下越发清雅如玉,和蔼的语气似乎昭示她心情正好:“不是说与民同乐?人家既然送上来了,也不妨看看。”

商侯见状这才罢休,勉强笑道:“这是丞相仁厚。本侯只怕惯得他们久了,叫他们失了敬重。”

上官陵已放下茶杯,亲手取了那盏花灯,正在细看上面的灯谜。商侯也便凑过去同看。

艳红的灯纸上,用墨笔写了四行字,长短不一。细细读来,倒像是半阙《西江月》:

「眼望三秋已度,无干钟吕诗书。宋人卖椟更失珠,却笑愚人待柱。」

商侯念了一遍,但觉不知所云,嗤道:“这必是个穷酸,想卖弄一下文墨,却连格律都不讲究。”

上官陵淡淡“嗯”了一声,仿佛同意他的评价,随后问:“侯爷可猜出谜底来了?”

“本侯不善此道,还请丞相晓谕。”

未料,上官陵凝眉思索片刻,却摇了摇头。

“要让侯爷失望了。这灯谜……在下也猜不出呢!”

“哦?”商侯一讶,反倒添了兴致,“这是什么人出的谜,竟能难住丞相?”

“兴许是我弄错。这上面也没写猜什么,可能只是人家随便写几行点缀的字,被我错当成灯谜了。”

上官陵一面自我解嘲,随手将灯递给身后的红药:“你之前不是正想要个花灯?这个赏你。”

红药满心莫名,她从未说过自己想要花灯,但既是大人所赐,不管是不是借花献佛,她都不太舍得拒绝。正在犹豫,忽见上官陵注视她的目光里有丝异样,她心下一动,忙道一声谢,伸手接了花灯。

商侯笑道:“丞相若要赏人,何必挑那不值钱的东西?今晚这里各色花灯,任凭丞相取用。”

“正是看它不值钱。”上官陵嘴角微勾,“否则若被朝中御史得知,参我一本,陛下该怎么想我?”

两人又谈笑了一会儿,直至宾客相继散去,楼内笙歌半残,上官陵方才施施然告辞,谢绝了商侯派人护送的请求,带着红药返归行馆。

更深夜静,路上别无行人。馆内值宿侍卫见上官陵回来,立马上前迎接,忽见她回身向大门一指,喝道:“外头有个贼,还不快抓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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