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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第三十五章 愿言配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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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北桓陈兵娄关之时,沈安颐就已经得到了消息。当时上官陵正在殿中给她讲书,看到女王陛下明显心不在焉的神色,索性停止授课,陪她聊起题外话。

“以陛下之见,此两国交兵,胜者会是谁?”

沈安颐正在想这个问题。

“论统帅,谢璇和文忆年两人名望相当,想来能力大概也相差不远。但是论兵力……成玄策裁冗兵、训精卒,大军一直保持着优秀的战力。而容王自从郑彪叛乱后,为了防止事情重演,加重了对将权的约束,将领的私部被削减,逃役的百姓又增多。我看此战,容国怕是难胜。”

上官陵赞许地颔首:“对于最后结果,臣与陛下判断相同。不过原因上……臣以为,根本还不在于兵力。”

“哦?”

“两国兵力虽然有差,但娄关并不容易攻取,文忆年只要死守不出,北桓军未必能支持几个月。可是,容王喜好佞人,而对真正效力的臣子,能力愈强,忌心愈重;功绩愈大,猜疑愈甚。如今微妙时期,文忆年若稍有拂逆,恐怕地位就岌岌可危。北桓那边却不然。谢璇是桓王心腹爱将,战争期间,桓王对他更是有求必应。所以臣也推断,谢璇必赢。”

沈安颐一声长叹,玉腕一扬,手中毫笔丢进笔筒。她扶案半侧过身,眯眼眺望着窗外秋景。

“这就是本王忧心之处。北桓若吞灭容国,对昭国将形成围堵之势。但若出兵相助,搅入别国战事,似乎也欠妥。”

上官陵微微一笑。

“陛下不必担心。天下之事,都是日积月累,步步渐进才成就的,何况灭国这么大的事呢?容国广大,又有先祖奠定的基业在,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消灭的?北桓这次能得到一些好处,但若说灭容国,那还远。”

沈安颐定下了心,眸光转向上官陵,藏着丝丝清幽慧黠的笑意。

“你觉得……派人悄悄过去观战,算不算是好主意?”

于是,这个好主意的执行者,自然又是她上官陵。

上官陵深谙其意。这一回观战,目的是为将来伐北桓做准备,因此主要观察对象不是文忆年,而是谢璇和北桓军。两年前在商州时,通过红药和江蓠后来的口述,上官陵已经对谢璇本人的武功了知大概,今次探看的重点,是其排兵布阵和北桓军的作战能力。

平陵失陷,奚阳以北无险可守。为了尽早掌握局势,上官陵当机立断,一方面发信返报沈安颐,另一方面带着随行护从的江蓠赶往奚阳。她们轻骑快马,先于谢璇大军抵达王城。

彼时容王正为北桓军惶惶不安,欲降而未降,见上官陵来到,如同捉住救命稻草,问她可否请昭王发兵相救。上官陵思及沈安颐本不打算搅入战局,何况如今发兵未免太晚,遂道:“远水难救近火,只怕昭师未至,大王性命已无。”

容王说陆相提议投降,但若成为北桓属国,只怕从此与昭国交恶。上官陵道:“求存乃是人之常情,昭国力不能救,已深感惭愧,怎敢以此为恶呢?”

容王于是安了心。

大事底定之后,北桓准备撤军,上官陵也要抽身了。这日,她去向容王辞行,不料却意外听到容王传召禁军,联系前言后语,似与文忆年有关。可文忆年已经死了,上官陵留了个心眼,密遣江蓠去向王肃报信。等到她辞出王宫,却听江蓠带回王肃口信,邀她到文府相会。

文修年不清楚个中曲折,乍闻上官陵到府,十分诧异。不要说他本人,就是他的父兄,与上官陵的交道也仅限于朝堂上的一面之缘。

王肃道:“他今日正要回昭国,我想请他带你们一起走,如此更稳妥。”

说话间上官陵已经走进来,王肃略叙事由,上官陵打量文修年的目光有些深沉。

“在下既然赶上了,自当尽力,以慰忠良在天之灵。”

王肃见她答应,不觉松了一口气。尽管他相信上官陵的品性,但凡事有万一,对方没有亲口应诺之前,总归存在变数。

文修年拱手道:“多谢上官大人,请稍候片刻,在下先去禀报父母和嫂嫂。”

上官陵摇头:“来不及了。”

文修年一愣,只见她出手如电,瞬间制住了他的穴道,转头吩咐江蓠:“把他送到车上去。”

“是。”

江蓠答应一声,果真扛了文修年往外走。上官陵也跟着就走。

王肃错愕片刻,连忙追了出去,追到府门外,江蓠已经把文修年塞进车中,上官陵也正准备登车,王肃急急扯住她的袖子。

“上官大人,你这是……”

一语未毕,蓦听街角蹄声杂冗,一大群禁军兵甲晃晃,气势汹汹冲了过来。

“王叔保重。”

上官陵神色不乱,抽回衣袖一甩马鞭,骏马长嘶一声,拉着车子绝尘而去。

金乌西匿,玉蟾东出。

王城赫赫,陷落在渐浓的暮色里。晚钟回荡,宫门城门次第落锁。轻车飞驰,越陌度阡,一直驰入天尽头的寒山碧色。神骏本是灵物,觑鞭影而通人意,不须等鞭子真正落到身上,乱局中那一下捶楚之痛,于它原是无妄之灾。这马儿身心受创,自愧空有骐骥之材,发愤一阵狂奔。等到奔足疲乏,弭节休息,故国风月邈不可望,申斥毁詈,亦已奄然不可闻。

上官陵停车于林下,车厢内寂静无声,只是偶尔传出一些莫名的沉闷声响。她有些疑惑,回身掀开车帘。

车帘一掀开,上官陵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唐突。

文修年靠在车厢壁上,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手背上有一排牙印。脸色灰败,眼睛发红,面部肌肉似在颤抖,整个人却了无生气,如同霜雪打过的枯枝。上官陵意外撞见他的难堪,不由自悔粗心,赶忙放下车帘,隔着帘布道:“先前事出紧急,冒犯之处,望阁下海涵。”

文修年的声音从帘布内传出。

“我明白,多谢上官大人。”

少停,帘角一动,被文修年自己掀开。他的模样已收拾齐整,对上官陵道:“车厢空大,大人奔波辛劳,不妨进来坐。”

他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情势所迫,上官陵只来得及救下他一个,他心内纵有万千悲恨,此刻也不是发泄的时候。

“眼下最好的选择,是跟我去昭国。”上官陵话语微顿,“或者……你有别的打算?”

“没有。”文修年半侧过脸,眼角的水光一闪而逝,“这是王叔的心愿,也是大人的好意,修年不敢辜负。其它的事,等离开容国再说。”

上官陵有意开解他几句,转念一想,又怕交浅言深,索性止了话头,把缰绳交给江蓠,钻入车中。

“继续赶路。时候不早,得尽快找个落脚的地方。”

此山林过去是一片荒原,溪流从河谷中蜿蜒而出,将原野分成高低不平的两岸。马车行过西岸,奔跑已久的马儿渴水,流连岸侧,踟蹰不前。

“丞相,这马要喝水!”江蓠在外头喊。

上官陵道:“用物要顺其性,方能尽其力。渴了就让它喝去。”

便与文修年下车,亲自领了马去溪边饮水。流水清澈,倒映出一人一马,上官陵临水而观,只见那马儿红鬃乱卷,水珠溅在长睫上,宛若泣下之泪,神骏风采,不堪折损。她心下忽而一动,抬手抚顺其毛发,拍其颈项缓缓而歌。

“君不见天子驱车向昆山,八骏共饮玉台前。

瑶姬新开云母帐,灵风驰骛九重天。

又不见燕王千金市骏骨,银蹄争向辽河渡。

清光冷照玉鞍鞯,一去秦庭不反顾。

怜君枉为千里驹,困顿驾辕导空舆。

缘何同类不同命?骈死槽枥谁嗟吁!

劝君莫向沙头死,劝君莫向西风泣。

明年陌上绿杨新,与君联骖看朝日。”

歌叹未毕,忽听有人笑道:“这个人真有意思,饮个马也有这许多感慨。我以前竟没看出你如此多愁善感。”

上官陵回头一看,女子含笑的脸庞英气秀丽,却是谢琬。

“谢将军。”

“你叫我还是叫我哥呀?”

谢琬神色揶揄,向身后偏了一下头。上官陵这才发现,跟在她后边帮忙牵马饮水的人,正是谢璇。

“真是运气好!我跟我哥出来散步,这么巧就碰见你。一别数年,可有想我呀?”

谢琬本就不拘小节,既知上官陵是女子,言行更无顾忌,说话间就攀在她肩上。上官陵赶忙把她拽下来。

“虽然将军放旷不羁,可大庭广众之下,还是留意闺声为好。”

见到故友太过兴奋,谢琬被她一提醒,终于注意到旁边还有别人,目光扫至文修年,只觉有些眼熟。上官陵见她盯着文修年久看,蓦然想起文忆年是死在她手下,为免生出意外,还是避免双方接触过多为妙。

“时候不早,我等还要寻找客店,就此别过吧!来日有缘,再与将军促膝长谈。”

上官陵开遁不及,被谢琬一把拽住了手腕。

“你这个人,当真无情。好不容易见次面,说不到三句话就要开溜!怎嘛?我们兄妹又不是老虎,怕吃了你不成?”

她的不满溢于言表,谢璇见状过来解围。

“此处地旷人稀,客店难寻。我们营地就在附近,大人若不介意,何妨在营中暂歇一夜?”

上官陵自己当然没什么介意的,只是不知……她转眸去看文修年,眼神中有征询之意,见文修年点头,遂道:“如此叨扰将军。”

这个举动落在谢璇眼中,却产生了歧义。他打量着文修年,神色有点微妙。

谢氏兄妹各有单独的帐篷,若依谢琬的本心,是想和上官陵抵足而眠,可惜当着旁人,上官陵显然也并不想暴露身份,无奈,只好表示另外给她安排住处。尽管如此,上官陵一进营地,还是被她拉到帐中叙旧,天南地北,恩怨情仇,战事家事,滔滔不绝。谢璇陪在一旁,话语不多,只是眉眼含笑地瞧着她俩,见二人茶杯空了,便亲自提壶给她们续上。

烛火燃尽了一支,谢琬撑着脑袋倚着桌案,眼皮开始打架。上官陵耳听帐外刁斗传更,料想时候不早,便叫她好生安歇,推杯起身。谢璇知会其意,遂跟着离座,送她回睡帐休息。

此时夜色已深,营中除了值夜的守兵,并无余人往来。

“与你同行的那位公子,看起来风度不俗,是你的朋友吗?”

两人并肩漫步时,谢璇如是问。

上官陵道:“谈不上朋友,只是他家中遭逢变故,我受人之托,送他去别处安身。”

“原来如此。我看江蓠还跟着你,她现在是你的随从吗?”

“两年前商州案结束后,我见她武艺不错,便推荐她去龙章卫。女王陛下身边,若有女子做近卫扈从,更方便一些。这回是陛下派她保护我出行。”

谢璇轻轻一笑:“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若论武功,恐怕她不及你。不过,说起商州案……你似乎还欠我一个答案?”

上官陵步足微缓。

谢璇言下所指,她心知肚明。问题总是要面对的,与其让对方费劲疑猜牵肠挂肚,不如早早坦诚清楚。她本不是扭捏之人,更不愿玩弄他人的感情,何况谢家兄妹视她为挚友,待她情谊深厚,拖泥带水耽误他人更是极不应该。尽早划清边界,指明可为与不可为,才是身为朋友的担当和尊重。

“天下淑女众多,将军若欲寻佳偶,想来亦非难事。”

这是委婉的拒绝,谢璇目光微黯。

“我心之所系,你不明白吗?”

上官陵摇头:“你心系任何人都可以,唯独我不行。”

“为何?”

上官陵默然顷刻。

“你知道的。”

谢璇一时无言。

若说听不懂上官陵的话意,那自然是假的。作为桓王近臣,有些事他不可能不明白,只是他从来不愿挑明,甚至不愿正视而已。

“北桓与昭国,不一定要为敌。”

这句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桓王的志向,你比我更清楚,何必自欺欺人?”上官陵一叹回身,神色温平如故,“承蒙将军错爱,上官陵铭感于心,只是时局如此,实在不敢贻误将军。今生今世,能与将军和令妹为友,已属罕有的际会。君子之交,可以淡泊如水,发乎情礼,止乎忠义,无亏人臣之节。但若纠缠过深,难免陷将军于不测之渊,届时情义两不全,实非我所愿。”

谢璇目光幽幽地凝视着她,沉默良久。

“你的顾虑太多。”他长叹出声,“危险也好,流言也罢,我并不在乎。只要你愿意……”

“我不愿意。”

上官陵抬眼,直视着他,眸光如月色般清冷,又如流水般灵透。

“我自幼学诗书,心中之至愿,乃是辅明君、匡天下。乔装系狱,几经挫折,险象环生,死而又生……我也都不在乎。唯此一愿,水火不能焚溺,穷达不能改易。为此一愿,除道义之外,万事可抛。何况如今这一愿,已不止是我个人的心愿了;我肩头所负,也不止是个人的情义。想来将军也是如此。日后倘若不幸于战场相逢,愿将军国事为重,切勿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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