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跃尘连着三天没有睡好。
因为惦记着第二天的作业,他原本打算吊针结束之后,把大少爷安顿回宿舍就走,完全没料到周小成那货晚上不回来。
他人虽然没回来,但声音却在电话里嘘寒问暖,千叮咛万嘱咐,就跟易垒是他男朋友似的。
简直离谱。
这人到底分不分得清普通朋友和男女朋友的区别?
柯跃尘顿时不淡定了,想到大少爷的烧还没退,当机立断决定留宿,把写作业这等小事推迟到第二天大早。
这才急中生乱,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宿舍那张一米二的单人床根本不是用来躺两个男人的。
为了照顾病患,他自始自终保持着侧身躺的姿势,胳膊压麻了都不敢翻身。
而对于来自大少爷肢体上的攻击,自然也不能还手。
在某个午夜梦回的晚上,被啃咬得全身燥热的柯跃尘不得不强行凝起心神,同时掐指算了算——
这小子他娘的也不属狗啊!
他就这样舍命陪君子,一直陪到三天后大少爷痊愈,直陪得头昏脑胀精神恍惚,腰酸背痛两腿抽筋。
关于周小成的人间蒸发,易垒给出的说法是他报名参加了一个竞赛,正没日没夜地复习。
柯跃尘对此深信不疑。
周小成又不知道他跟易垒的关系,放着好好的宿舍不回,难不成是为了给他俩腾地方?
完全是天方夜谭。
但胡严显然不信,他戳着柯跃尘的脊梁骨断然道:“这里头指定有鬼!”
此时上午十一点过,翻书声掠过第四节课的开头,柯跃尘歪在桌上,单手支颐。
他迷迷糊糊的,没把在医务室睡了三天的慌继续圆下去,而是转动眼珠子,努力保持清醒。
直到下课铃声响起,他才意识到自己睡着了。
脖子好酸,像是落枕了,不知道是晚上睡落枕的还是刚刚。
他揉着酸痛的部位查看四周,自己明明是听着下课铃声醒过来的,可教室里怎么都没人了?
胡严也不叫他,就这么急着去吃饭吗?
从教室出来一路无人,风吹得身上有些冷。
走到竞慧西门,只见门口的石头上倚着一个人,鸭舌帽反扣在脑袋上,正看着他来的方向。
这个打扮这个身形,化成灰他都能认出来。
柯跃尘几步飞奔过去,直蹦到对方面前:“你怎么在这?”
易垒反手摘了帽子,露出一张明媚的笑脸:“不是说好一起午饭吗?”
暂且不谈有没有这回事,单单这个笑容就已经让柯跃尘恍了神,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他上前一步,揽住对方的腰,作势就要亲上去。
却被易垒躲开了。
那人把他的手从身上拉下来,戴上帽子,敛去笑容:“这里是外面。”
“那我们去教室!教室没......”
“好了。”易垒按住他,忽然正视他的眼睛,“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他从石头上起身,那只手就这样按着柯跃尘的肩膀把他推到两步之外。
“其实我喜欢女生。”
说完他蓦地松手,人凭空漂移到几米之外,变得无法捉摸。
柯跃尘心中一恸,立刻上前想要抓住他,伸出去的手却未能触碰到那飞扬的衣角。
他急得大叫,嘴巴一张一合,竟发不出半点声音。
一瞬间像被人捏住了鼻子,无法呼吸,柯跃尘猛地直起身,心跳如雷间,胸腔剧烈起伏,眼前是一片黑压压的后脑勺。
年轻女老师坐在讲台上,背靠大片粉白色的板书,胡严从旁边探过脑袋:“好家伙,你睡觉就睡觉,还这么大反应。”
原来是一场梦。
一定是这几天太累了,才会做这种荒诞的梦。
柯跃尘揉着酸痛的脖子,仍心有余悸,那画面太真实了,真实到和他额头上冒出来的汗一样,挥之不去。
下课铃声乍起,教室里一片起落之声,柯跃尘独自留在座位上,平复片刻,拿包出门。
他走得飞快,一路风风火火地从竞慧西门出来,还没走到润泽湖边上,就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回头只见易垒靠在一块大石头上,鸭舌帽下,一对漆黑的瞳仁正望过来。
呼啸的寒风中,柯跃尘整个人,就这样僵在原地。
反应过来的时候,易垒正朝他走来,走近了便抬起一只胳膊,径直伸向他的肩膀。
柯跃尘猛地想起来什么,下意识侧身,躲开了。
“你怎么在这?”他低着头,不敢看那人的脸。
“上课。”易垒走近一步,这次没再伸手,“不是说好一起午饭吗?”
如同被晴天里的霹雳击中眉心,寒意源源不断地从颅顶往大脑里灌,将身体浇筑成寒冷的冰窟。
柯跃尘就这么愣在原地,直到易垒试探着来拉他的手,也没想起来躲开。
他们去了就近的润园餐厅,在形形色色的餐点招牌前,一前一后地排队。
嘈杂的人声和着浓烈的香气,让深陷冰窟的饿鬼逐渐还魂,柯跃尘看着眼前那人的背影,忍不住抬手按了上去。
这是触手可及的真实感,跟梦里完全两样。
他人在这里,跟他在一起,他是他的,至少此时此刻是这样。
“怎么了?”易垒回过头问。
“没、没怎么。”柯跃尘收回手,指节蹭在鼻尖上,“你下午有事吗?”
“去队里训练,你呢?”
“呃......回宿舍补觉。”
“也对。”那人笑了笑,转身在他胳膊上捏了一下,“你的床再不睡该生锈了。”
他竟然还有脸提!
昨天晚上这条胳膊就被这货压麻了,到现在还酸着!
柯跃尘摩拳擦掌,朝着那人身上相同的位置,用力掐回去,势必要将那人就地正法,以解心头之恨。
神奇的是今天的易少爷似乎转了性,他一扫往日的古板,竟出奇地摆出几个痛苦的表情来配合他。
他们夹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闹腾,倒也算不上扎眼,加之这里不是泽园,遇到熟人的概率微乎其微。
这一顿活动让柯跃尘心情大好,他一身热汗,燥意难耐,有些无聊地巡视四周,却在转头的刹那,对上一双阴恻恻的眼。
那个曾经骚扰他好几次的眼镜男,此刻正眯着眼,笑意不明地盯着他。
只一两秒,身上的汗就变成冷汗,以至于装饭的盘子递到手边的时候,他险些一个踉跄,惊叫出来。
下午舍友不在,宿舍里安安静静的,正适合补觉,柯跃尘却睡不着,脑子里一会儿是那个梦,一会儿是那个眼镜男的眼神。
易垒晚上有聚餐,他便落了单,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天黑,正打算起床吃饭,胡严的电话就打进来。
半小时后,柯跃尘出现在小街的苍蝇馆子里,和胡严钱洋一起吃着热腾腾的盖浇饭。
胡严兴致勃勃地打听钱洋那位刚交不久的女朋友,听说女孩儿是啦啦队的,被他近水楼台先得了月。
柯跃尘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兜里手机震了一下。
是易垒回复过来的消息:在吃饭。
两秒后又是一条:你吃了吗?
四个汉字并一个问号,简单的话却好似带着魔法,轻易就将他脸上的笑容变了出来。
他单手敲字,按键音嘀嘀嗒嗒的,轻快得像一首乐章。
“她今天跟小姐妹去吃饭了,说出来你们不信,”钱洋停下来呷了口汤,“请客的是那个姓易的富家少爷。”
门外白光一闪,片刻后轰隆声四起,大地开始颤动。
掌心也颤动起来,柯跃尘一个回神,险些将手机扔出去。
他低头按掉电话,将刚才编辑了一半的短信悉数删去,给来电之人回复“吃了”两个字,直接关机。
“我女朋友不过是被拉过去做陪客的。”钱洋清了清嗓子,接着道,“她刚发消息跟我说,今天到场的全是啦啦队和文艺社的,二十来个人,清一色的女生!”
“哇!他这是要干啥?选妃吗?”胡严大惊小怪道。
“听说是为了追文艺社一妹子,大一新生来的,两人开学的时候就一起去北京参加过比赛了。”
“可追女生为啥要请一群人吃饭?”
“就摆谱呗!你想啊,几十个人哗啦那么往下一坐,人均消费好几百,任他追谁,谁都会觉得有面子吧?”
“嚯!原来有钱人都这么玩啊!”
“嗐!何止啊!”钱洋眨眨眼,别有深意似的,“这些都是小意思了,他们这些富二代又没有什么真感情,只不过花钱找玩物,想把人‘吃到嘴里’!”
话音刚落,只听“哐当”一声,柯跃尘吃进嘴里的勺子掉在地上,碎成白花花的一片。
胡钱二人立刻起身避让,直到老板拿着扫帚急匆匆地进来,又赶忙忙地出去,肇事者都没从座位上起来。
这段插曲过后,胡严脸上的表情仍没归位:“‘吃到嘴里’?你是说......那个?”
钱洋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你怎么知道?”沉默半天的柯跃尘突然发话。
“我自然是听到的。”
“他会告诉你?”胡严啧啧两声,“我才不信。”
“哎呀!”钱洋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支吾半天才道出实情,“我是下午训练的时候不小心偷听到的——
周小成问他‘怎么那样了还没搞定?’
他说‘在学校不行。’
周小成说‘那你把人往外面带啊。’
他说‘圣诞节试试。’
周小成说‘那我祝你约会成功!’
——他跟他好哥们儿说的总不会有假吧?”
可是这一大串对话更像是约女生出去吃饭,挺稀松平常的,胡严听完也觉得失望。
“我还没说完呢。”钱洋挑挑眉毛,“周小成最后又加了一句,那才是重点,你们猜他说了什么?”
“什么?”余下二人异口同声地问。
钱洋压低声音,但他的话还是像清脆的钢镚一样,一字不落地砸进柯跃尘耳朵里:“他说,‘记—得—戴—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