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跃尘发觉自己越来越喜欢南京了。
三年前初来乍到,当时觉得这城市环境一般,交通很烂,市中心灰尘乱飞乱舞,公交车酷爱弹射起步。
直到生活了一段时间,才发现六朝古都的称号并非浪得虚名,兼具自然风光和名胜古迹,文化底蕴十分浓厚。
而且最重要的是,离扬州很近。
陆上距离一百多公里,大巴车程一个多小时,加上众多出租车织成的庞大交通网,让回家成了件轻而易举的事。
倒不是说柯跃尘有严重的恋家情结,而是他爸妈都是行动不便的残疾人,如若其中一方突发变故,另一方完全没办法应付。
就比如大二上学期那次,柯妈妈出门时不小心走丢了,柯爸遍寻不到人,情急之下只能给儿子打电话。
那时候柯跃尘正在上课,收到消息后他立即请假去校门口喊了辆出租车,两个小时就赶到了自家院门外。
纵然最后有惊无险,但那次经历却让他由衷地感到距离近的重要性——将来父母只会越来越依赖自己,他不能去离家太远的地方。
这样一来,毕业找工作的范围就变得十分有限,无非在省内那几个经济较为发达的市里挑,而从私心出发,南京自然是他的首选。
都说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在这之前,柯跃尘一度觉得自己喜欢南京是因为有易垒陪在身边。
毕竟小木屋里的朝夕相处,街边闹市的玩笑打闹,都在他心中具象成了一副副带着温度的画面。
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现在他却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南京,是因为易垒时常不在身边。
为了准备暑假后的司考,大少爷在五月份将生活重心转移回了浦口,不再像之前那样频繁地两头奔波。
他会隔三差五地来小木屋吃饭过夜,两人除了见面次数大大减少之外,相处模式跟以往没有任何区别。
尽管如此,柯跃尘还是觉得这变故来得奇怪,对于实习期的大少爷来说,住在小木屋远比住在浦口方便,就算备考也没必要每天多花一小时的车程。
但他终究没有追问,而是用看似坦然的态度接受了一切,因为司考的重要性让他强行按捺住了心中的疑惑,并将这种“奇怪”归结为自己的错觉。
只是久而久之,他不再期待下班,也不再着急回家,而是将乐趣寄托在了下班后的那一小段时光上。
南京的夜色很美,尤其是日落后的那几十分钟,彼时,太阳剥去刺眼的光辉,将留在人间的最后一抹灿烂融进深蓝色的天空里。
这便是传说中的蓝调时刻,如果不加班,柯跃尘会在公交车上看见并看完这一幕,直到夜色完全降临,才钻进人潮汹涌的地铁站里。
地铁站不同于公交车,这里人造光源充足,明亮得如同白昼,就算车厢进入黑暗的隧道,也会让人有种被光明包裹着的安全感。
摇晃的车厢像一个巨大的摇篮,这个时候如果能在角落里占到一个座位,那便能轻易卸下一身的疲惫,在不知不觉中闭上眼。
不用管明日和终点哪一个最先到来。
柯跃尘是被“元通站到了”的语音播报惊醒的,睁眼的时候车厢正在减速,窗外是道道闪烁的白光。
通过灯光掩映的车窗玻璃,他看见自己此时此刻正抱着书包歪着头,整个倾斜在旁边人的肩膀上。
那是一个衣着正式的年轻男人,鼻梁上架着副无框眼镜,从玻璃的反光中可见一张面带微笑的脸。
大脑下意识的反应是起身然后道歉,可四肢却在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失去了力量,让他险些栽倒在地。
那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大一时就纠缠过他的眼镜男。
“哗啦”一声,地铁门缓缓打开,人群涌进涌出,柯跃尘强装起镇定,迈步走出车厢。
他坐过了五站路,现下却不敢搭乘反方向的公交或地铁,因为眼镜男一直在身后跟着他。
公交地铁都是封闭空间,晚高峰之际人和人不分你我地挤在一起,这种情况下眼镜男如果想对他做点什么,他毫无还手之力。
所以还是走路比较安全,马路上开阔宽敞,容易拉开距离,有无数双眼睛,还有开门营业的商铺,那个人应该不敢把他怎么样。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柯跃尘发现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那个人像张甩不掉的狗屁膏药似的紧贴在后,大有跟他跟到底的架势。
绝不能让那个混蛋知道小木屋的所在。
于是,在一家人来人往的便利店外,柯跃尘停住了前进的脚步。
“你干嘛一直跟着我?”他直截了当地问。
那人不回答,却借着便利店的灯光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学弟,”他发出一声冷笑,“你跟他睡过了,对吧?”
一辆渣土车呼啸而过,地面震颤起来,柯跃尘的心跳也随之加速。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没关系,但你确实有那方面的潜质。”
“什么潜质?”
眼镜男咧嘴一笑:“做女人的潜质。”
远处轰隆一声巨响,像是发生了严重的交通事故,柯跃尘撇过脸,避开那人审视的目光:“你再胡言乱语或者继续跟着我,我就带你去警局。”
闻言,眼镜男却像得到了什么确切答案似的大笑两声,尔后伸长脖子,故作神秘道:“学弟,做女人的滋味是不是很爽?”
柯跃尘转身就走。
六月的风带着焦灼的热意,可吹在身上却有种不寒而栗的冷,拽紧书包带子,柯跃尘将脚步迈得飞快。
前面果然出了交通事故,小汽车撞上了公交车,撒了一地碎玻璃,两位交警正驻足在红蓝交错的灯光中。
至于眼镜男,仍然没有放过他,一直在身后“学弟学弟”地叫着,像台喋喋不休的录音机。
“学弟。”他快步跟上来,“你跟谁睡不是睡,要不今天陪我一晚吧。”
见得不到回应,他又辗转到另一侧,边说边去拽柯跃尘的胳膊:“你跟那个人睡不就是图他有两个臭钱吗?我也可以付你钱!五百还是八百?要不然一......”
这回他没能把话说完,因为柯跃尘直接将拳头抡在了他脸上。
正如所愿,这一拳不但让眼镜男鼻血横流,而且成功吸引到了路边交警的注意,他们快步走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不等柯跃尘开口,眼镜男便率先认了怂,他捂着鼻子陪着笑,跟警察解释这是朋友间的玩笑,说完就一溜烟似的走了。
看热闹的人消散殆尽,警灯和警笛亦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柯跃尘掏出手机,想给易垒打个电话,却又在按下拨号键的前一刻产生了动摇。
这件事说出去,除了让男朋友分心以及加深他和眼镜男之间的仇恨外,并无其他用处,实属没有必要。
而且易垒知道后一定会来小木屋找他,但柯跃尘觉得自己当下需要先调整好心态,才能跟对方见面。
收起电话,他决定直接回家。
到家时天色已晚,可肚子却不饿,柯跃尘窝在厨房翻箱倒柜,最后给自己调了杯马天尼。
喝完大概九点多,易垒打来视频电话,聊了一会就问他是不是心情不好,他笑着说没有。
但大少爷还是来了小木屋。
他没有提前打招呼,到的时候柯跃尘刚洗完澡,还没来得及穿衣服就被他直接抱进了房间。
几天没见,对方的急切和粗暴可想而知,理解的同时,柯跃尘也在心里默默让自己放松和配合。
可后来,那种被压制被侵入,连呼吸都身不由己的屈辱感还是深深触及了他的心,让他不由得闷哼一声,瞬间紧缩起身体。
见状,易垒立刻停止动作,趴过来舔吻他的脖子和耳朵。
“我弄疼你了?”
“没......”
“那是哪里不舒服?”
“我肚子不舒服。”柯跃尘挤出一个笑,“要不今天......别做了吧......”
易垒显然不信,扳正他的下巴跟他对视:“肚子不舒服你还喝酒?到底怎么了?”
话到了嘴边,柯跃尘却说不出口。
他向来不是一个特别在意别人目光的人,所以眼镜男的话就算难听,就算触碰到了心底的那根刺,他也没太多所谓。
但别人是别人,自己人是自己人,一直以来柯跃尘都不太确定易垒对自己的看法,而眼镜男的话则又一次勾起了这种好奇。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不正常。”
“什么不正常?”
“我自己不正常。”柯跃尘自嘲般地叹了叹气,“你说我回回跟个女人似的被你往死里弄,不觉得羞耻反而觉得很爽,是不是不正常?”
那句“你觉得我像不像女人”他实在问不出口,只能用极尽迂回的方式表达差不多的意思,以期得到“我从没把你当成女人”这样的答案。
可易垒听完非但没有回答,反而肉眼可见的慌乱,他立刻扑上来搂住柯跃尘的肩膀,把头深深埋进他颈窝里:“你觉得自己不正常,是想要离开我吗?”
反应了好一会,柯跃尘也没想明白这件事跟离开有什么关系。
正想开口安慰两句,那人却撑直身体,一骨碌从他怀里爬了起来。
“你不想做没关系,我可以跟你柏拉图。”
“什么柏拉图?”
“就是不碰你。”那人将目光凑近,特别认真地看着他,“你相信我,我忍得住。”
柯跃尘哭笑不得。
他原本只是想试探一下对方的口风,谁知道阴差阳错地把自己下半身幸福给葬送了。
这感觉像去饭店吃饭,不过随口问了句菜品的味道,结果老板直接把饭桌给他掀了。
太操蛋了,这他妈都是什么事?
“我没说不让你碰,我......就是最近太忙了,有点累。”
“真的是这样?”
“真的。”柯跃尘摸摸那人的脸,“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陪你在笼子里待着,你想对我做什么都行。”
“你不后悔?”
“不后悔。”
易垒望着他,半晌没有说话,像是终于相信了。
可没过多久,他又忽地抱上来,用力把柯跃尘禁锢住:“如果有一天,我打开笼子把你放走了呢?”
窗外不知谁人吹了声口哨,“咻”的一下,惊起阵阵鸟儿扑腾翅膀的声音。
柯跃尘果断道:“那我一定会飞回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