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或许还有冷风吹进来，可套上羽绒服和围巾的赵虚已经感觉不到丝毫寒冷，他浑身暖洋洋的，脖子和手臂像是裹进密不透风的棉花又软又热，这是他在冰冷潮湿的九年监狱生活里从未体会过的，独独来自世上最亲最关心他之人的爱。
虽然前半辈子算是坎坷，但是好在一切都挺过来了，他以后可以努力赚钱孝顺母亲，把哥接回来一家人好好生活，了却母亲心中的一桩心愿。
赵虚将身前的妇人拥进自己温暖的怀抱：“谢谢妈，今天我转了七千块在你的卡里，你也买一些自己喜欢的衣服吧。以后我会赚钱补贴家里，让妈和哥过上好日子，我私心不希望妈出去摆摊，但如果妈觉得无聊想出去找点事做来消遣时间，那么我就不会反对。”
郭铁衣微微讶异：“你从哪儿赚的这么多钱？”虽对这笔钱的来历有些疑惑，可听了赵虚这些话，她的心里感动极了，忍不住眼眶发红：“你也不要太拼命了，有什么事情，妈可以顶着。”毕竟是女人，郭铁衣再怎么表现出铜墙铁壁的模样，那也是生活所迫，为了托起这个家，不得不坚如磐石。可郭铁衣也会有委屈和软弱的时候，也会有想依靠肩膀的时候，听了儿子这番话，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小儿子是真的长大了，是个可以值得依靠的大男人了。
这么多年积攒的疲惫似乎可以随着呼出的气一同消散在天地间，她也可以稍微喘口气，给自己时刻紧绷的神经松懈片刻。
“没关系，只要挣的是良心钱，妈不会管你怎么挣的。”见赵虚没有打算回答，郭铁衣也贴心地不打算再追问了，她拍拍赵虚的后背，把人摁坐在椅子上：“好了好了，不说了，赶紧吃饭吧，待会儿菜都凉了还要重新热一下。”
“好的，妈。”
赵虚低下头，拢了拢围巾，藏在围巾下的唇角，纯粹而幸福地弯着。
关于赵瓯出院这件事，院长说办理手续还需要半个月左右，这段时间赵虚需要依次在各大审厅跑腿，有时候甚至是往返。可以非常公正地说，除了有些麻烦之外，就没有别的麻烦了。
灵犀网吧的网管其实是老板本人，这是该网吧其他工作人员无意间说漏嘴的，见他们老板来了之后，这群人就作鸟兽散消失得无影无踪，赵虚数了下，用时不到三秒，不愧是一群秒男。
网管，啊不，已经升官了，是老板，这位老板见到赵虚的瞬间，严肃的脸色就变成了一汪春水，这么说并不过分，因为他目前脸上谄媚的笑足以让周遭的员工暗暗唾弃一万遍了。
“赵先生，您似乎在玩《神鬼说》这款全息游戏？感觉怎么样？上手吗？”
连续三个问题抛出来，目的性有些过于明显了。
“感觉还不错，你也玩儿么？”
见成功引到自己想要的话题上，年轻的老板喜不胜收，但神色依然保持平常：“玩儿，您等级多少，我可以带您一起下本，虽然我不是大神，但是A级的副本我带人通关率还是不错的。”
“0级，能带吗？”
老板明显愣了下，笑容都有些垮，倒不是他看不起新手，实际上是因为等级差距过大无法匹配相应的副本，比如0-50级可以任意匹配F级、E级、D级、C级、B级、A级，但0级是不能和51级以及51级以上的人共同匹配副本的。很不巧，他正好51级。
《神鬼说》这个游戏又不像其他游戏一样可以多创几个小号，一个身份证只能绑定且使用一个账号，除非刻意毁号从头再来，毁号也需要很大的成本，不是说毁就毁，不是谁都能有重练账号的机会，至少开服十年以来，还没听说谁这么干过。
“好吧，有缘无份了赵先生。”
“嗯，借过一下。”
赵虚礼貌地冲老板点点头，走进了上次待过的游戏房间。
闭上眼和游戏舱进行精神链接，这是过去几年他每天都会经历的一刻，耳畔响起他早已无比熟悉的空灵女声，仿若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冷漠的神意——
【《神鬼说》感谢您的进入】
巨浪翻天打来，深黑的海水包裹着赵虚，拖着他不断往下坠，根据设定，他身处千米深海，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由于是游戏CG，因此海水压力忽略不计，这种明显的现实BUG会为了游戏画面效果而剔除，不必深究，只是走一个进入游戏大厅的过程罢了。
长达一分钟的下坠过程中，《神鬼说》的五感体验淋漓尽致体现了出来，被海水包围没有窒息感，但有流动水从皮肤划过的冰冰凉凉的感觉，若大口呼吸，会嗅到或尝到独属于海的涩涩的味道。偶尔调皮的鱼类会贴着玩家的四肢游过去，有时候是可爱的小鱼，有时候是发光的深海鱼类，长得很对不起人类的眼睛，总之是能让人产生惊悚感的恐怖长相。
玩家论坛里曾经有人发布过一条帖子，说自己在登陆游戏的过程中吸住了一只八爪鱼，嘴巴里全是黏糊糊的海腥味，简直不要太真实，那天足足做了一晚上的梦，都是关于和八爪鱼在海里跳华尔兹的，关键发帖者最困惑的是，他本人是男的，梦里他跳的居然是女步。网友们纷纷调侃他：章鱼哥常年演男三，让它跳一下男步怎么了。你晚上睡觉穿的内裤是不是黄色的海绵图案啊？
也就是说，CG里什么情况都有可能会发生，这才是各个玩家内心最为恐惧的，来源于两大点：深黑、未知。
黑暗中的赵虚眉头轻轻蹙了起来，他觉得这一次登录游戏大厅的过程比之前要慢了一倍。因为已经数不清楚自己究竟多少次登录《神鬼说》，对于这个CG动画早已烂熟于心，所以大概什么时候下降到哪个位置都估摸得十分准确。下降过程花费起码也有一分半了，他还没有看到厄溟的身影。
难道自己也要经历CG彩蛋了？
心中正这么想着，忽然一条冰凉的鱼顺着他衣襟滑了进去。赵虚不是第一次碰到鱼，以前也发生过很多次这种情况。但那些鱼都是贴着皮肤游走，即便误入衣服，也会很快游离出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直在他腹部游走。
海水浮起他的衣摆，随水流翻动，赵虚撩开衣服下阔，探手往里面搜索，可就在与那条鱼接触到的时候，饶是赵虚这种见过大场面的人也怔然住了，如果不是错觉的话……那他摸到的根本不是鱼尾或者鱼鳍。
而是——
和人类一样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
那只手用手背调戏般轻轻刮擦了他的腹部肌肉后便消失了。
紧接着身下红光大作，赵虚看见了厄溟这条千眼鱼在深渊处冲他张开了血盆大口。
很好，他现在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刚才他遇到的是不是类似美人鱼的彩蛋了，他马上就要进入游戏大厅了。
唔，所以游戏大厅其实是在鱼肚子里？嗯，很有趣的一个假设。
【即将进入初级地图红雨山庄。】
【人生虽有离别日，山水应有相逢时，恭祝玩家万事顺遂，平安回归。】
相比开头那个不带一丝感情的女音，这道入场语则温柔了许多，更像拥有人类的情感了。
游戏内时间的流速和现实世界是不一样的，有闲得蛋疼的一群人曾经专门研究过，游戏十天等于现实一天，当然这也是不准确的估计，但也距离答案相差无几了，游戏官方是没有给出准确标准的，据说官方偶尔会维护服务器，所以经常乱动时间，那样就失去了准确性，计算时间没什么意义。
精神链接后玩家们并不会感觉日夜更替速度突兀，在他们看来游戏里和现实流速没什么区别。这也是《神鬼说》超过其他游戏的精明方面，它的BUG并不会让玩家看出来。
赵虚进入游戏时，红雨山庄内已经下起了大雨，他的后脚跟只需要退后一步就能躲在交易行屋檐下，可惜他上次离线匆匆，没有估算好距离，加上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运气竟然会这么好，赶上了红雨瓢泼的壮观美景。
于是赵虚淋成了血人。
交易行门口的玩家们均是惊讶口吻：“这是遭收保护费的混混砍了？哎哟，原来是个0啊，怪不得连NPC都打不过。”
其实赵虚知道这群坏坯都是故意这么说的，常年在红雨山庄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血雨的威力，况且他们还亲眼看见他在雨幕里登录游戏，就是借此揶揄他罢了。
面对周遭夹笑的议论，赵虚淡定地举起手：“谁有二手伞，出我一把？”
周围安静了一霎那，旋即沸腾起来。
“我我我我我！！！”
“新手时期的破烂伞要不要？好歹能遮半个身子！”
“我兜里系统送了好几把都卖不出去，落灰了，便宜点出给你。”
这群是老实玩家，还有群不老实的，专欺负新人，垃圾伞都能说成是金伞，胡扯得不行。
“我这把伞能防止鬼上身，只需要998！相信我，这对新人来说很重要！”
“别看他们的啊，看我的，我这伞是女鬼身上掉落的，你看大红色，可以击退其它小鬼，便宜出给你，只要1999灵币！”
“嗨呀，哪有我这把丧尸副本落的机关伞厉害啊，子弹无限，暴力冲关不是问题！你要的话我就勉为其难9999出给你！”
赵虚认得那几把狸猫伞。
第一把是《站台》司机儿子落在车上的伞，除了遮雨的作用就只有遮雨的作用。
第二把是《鬼嫁》泼了猪血上去的，替新娘遮雨的伞，放在副本外作用同上，可要是在灵异副本用，那就不得了了，直接加debuff效果，别说什么伞是女鬼身上掉落的，这伞尼玛掉女鬼啊！谁要撑开，女鬼直接从伞缝里掉出来扑玩家身上唱征服。
第三把是《绝境破城》改造过的机关伞，的确是子弹无限，但是后坐力惊人，能把使用该伞的玩家像戴竹蜻蜓一样飞天上，高度五十米起步，新人玩家大多掌握不了平衡掉进丧尸堆直接凉凉，看着这把伞的外观，破败了五成，很显然有玩家遭殃过，说不定就是伞主人本人。
不管怎么说，这仨都很不靠谱。
那仨还在追问：“怎么样，买不买？”
赵虚若有所思点头，认真地朝他们开口道：“买啊，你卖几把？你卖几把我就买几把。”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怎么觉得这新人说话怪怪的，好像在骂人似的。
可他们拿不出证据！
最终赵虚买了那个只能遮半边身子的破烂伞，好吧，也不算买，那个玩家觉得实在没脸收钱，干脆送给赵虚，省了背包一格子位置，恰好赵虚身上一个铜子儿也没有，上回的灵币全部转成现金了，他便顺理成章空手套白狼潇洒地走了。
能有多潇洒呢？
大概就是众人目瞪口呆看着赵虚半截身体藏在伞面下勉强干净，另一半截则被红雨淋湿，远看真像被从天而降的大刀从天灵盖那里一分两半了。
赵虚顶着这样的形象进了副本大厅，副本大厅门口聚集的玩家见后纷纷认真后退半步。
“妙啊，甚妙，我这是在红雨山庄还是在副本？有没有人来扇醒我的？”
“啪！啪！啪！”
此处省略数道扇脸声。
也不怪他们这么说了，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落魄的玩家，目移到赵虚的等级栏，零？嗯……这也不能作为对方混得这么差的借口，毕竟连‘体面’新手装都要拼命捡破烂换掉的新人有一身傲骨，再菜也不会把自己折腾这样。待玩家们看清赵虚身上的着装时，突然集体沉默了，默契地为这位新人让开了开阳大道。
懂了，这位狠人新手，是个抠到极致的抠门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