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骗

赵阡跟着自己的父母出来后，简直抓耳挠腮：“父亲，我们真得要将姐姐丢在这里么？”

赵侯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自己的妻子：“找了公主么？”

李娴道：“找了。”

“什么态度。”

李娴摇了头：“并不好说。你有什么打算？赵边这孩子若再凭着一腔热血行事，恐怕不行。”

赵侯道：“那一腔热血给了她前进的力量，但又拖累了她。”

赵阡在一旁听这话风就知道自己是多虑了。放了点心，不过也很惊讶于自己的父母竟然没有为姐姐的话而大发雷霆。

“父亲，你们不怪阿姐么？”赵阡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声。

赵侯和李娴一齐看向了自己的儿子。

赵夫人对赵阡开了口：“责怪是无济于事的。不破不立，有些坎是一个人一生必要走过的。糟糕的情况不能完全避免，但可以对其进行引导，从而引导它们向一个更好的地方发展。”

赵侯也是微微点头，显然是同意自己妻子说的话。

赵阡听了这话，眼里不知为何有些酸涩，望着眼前的父母，他以前觉得自己的父母没什么特别，可是当他慢慢长大，便发现了自己的父母似乎和别的父母很不一样。

他长这么大，也做过很多糊涂的事情，可是好像只要自己的父母在，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

每当自己觉得要完蛋的时候，他的父母就会为他推开一扇新的窗。让他觉得自己没那么糟糕。他就这样慢慢长大。慢慢跟在自己的父亲后面处理应对很多的事情。

赵阡突然想起在很小的时候，母亲跟他说的话，关于赵边的一些话。

自己的姐姐无疑是特殊的，她似乎和其他的女孩都不一样。

赵阡知道，这不一样的结果，不仅仅是自己阿姐天生如此，很大部分原因，是自己的父亲和母亲没有和世俗为伍，而是选择给自己阿姐支持。

毕竟没有一位女公子能违抗自己父母的命令，公子自然也不能。

赵阡回过神时，又听见自己的父亲道：“一味地任着这孩子并不行。我们站在她面前，她自己看不到后面是什么样子。”

李娴不置可否。

*

赵边望着眼前的国医，原先的热情突然消弭下去。父母的话还是刺痛了赵边的心。

一开始她是愤怒的，尤其听到自己的母亲对于文姜公主的无妄揣测，和先入为主的评价。

这样的母亲和她记忆中的样子很不相符，再加上母亲对她添油加醋的描述，让她差点陷入绝望。

赵边的愧疚，变成了一股羞恼的感情。

父亲不加询问的态度，更是进一步刺激了赵边。事实上，那话一出口，赵边自己就后悔了。

赵边躺在床上，国医和她说的话，根本没入她的心。

她流出了眼泪，觉得自己已然被抛弃，觉得自己已然刺痛了自己父母的心。

她怎么能对自己的父亲说出那样的话呢？

就像父亲说的，如今的后果，都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

“顺着你的，你就觉得好了。逆着你的，你就要冒火。”

赵夫人很久之前的一句话，突然出现在赵边的耳边。

赵边当时否认了自己母亲的评价，可如今想想，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她自恃桀骜，不知道有多少个时候，也做着没道理的事情。她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强大和成熟。

孙仁……就比她厉害多了。

能够隐匿自身的锋芒，在一个恰当的时机给自己致命一击，还能全身而退。

赵边怎么能忘记自己身在一个国家的枢纽之地。在王宫里遇到的每个人又怎么可能那样纯白干净呢？周生不就是一个例子么？

可自己的坚持呢？

自己的承诺呢？

难道就是傻气么？

难道没有一种法子，可以兼顾两种后果么？

赵边越想，心里就越难受，也越加迷茫。

肩膀上的疼痛，竟然渐渐地被她抛在脑后。即使强健了自己的体魄又如何呢？武侯院的四年，并没有让她的心智如何成熟。反而让她更加天真执着。

一个屋子罩在她的身边，让她忘记了外在环境的复杂。

赵边想，她这压根不是专注和坚持，而是死板。

可是……如果她打败了孙仁呢？

赵边陷入了沉思。但回想自己来到武侯院的所言所行，她其实可以很问心无愧地说上一句：我付出了十足的努力。

有些事哪怕拼上一腔热血，也不一定能做成。

就算这次，自己没有受伤，而后因为感受到的自己和对方的巨大差距，拼命地加大训练量，自己就能战胜孙仁么？

赵边心里其实有了答案。

若公主真要根据一个人的实力选出一个武侯，孙仁无疑是最合适的那个人。

但公主为何在马车上说出那样的话呢？

公主和孙仁之间又发生了怎样的事情呢？

赵边这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从来没有仔仔细细地思考过这个问题。

再联想到比武大会上，公主给予孙仁那个温暖的笑容……公主在马车上的话里有多少是真实的呢？

或者，其实这些都是公主笼络人的手段。

但……为什么是她呢？为什么是她一个女孩呢？

赵边胡乱地想着，突然，嘴角勾起了一个自嘲的笑。

她信誓旦旦地告诉自己的母亲，没有失去自己，但现在她所有思考的一切，哪一项都是围绕着公主是怎样想的展开。

更糟糕的是，她确实非常想知道公主的想法。

可又怎么保证对方说的话是真实的呢？

赵边对于自己如今的心境感到非常苦恼。她确实需要一个突破口，至少她不能自己一个人在这间小屋胡思乱想了。

权衡再三，赵边决定要和公主谈一谈。不过，在此之前，她需要向自己的父母道歉。

可是她自己如今是没有办法下床的。换句话，如果不依靠其他人，她什么也做不了。

*

公主在与李娴对峙的第二日，就亲自来到了赵边的房间。

看到文姜的片刻，赵边在心底默默叹息了一声。这位美丽的公主，出现在她身边的时刻，总是那么的恰当与巧合。

仿佛，两人真是心有灵犀一般。

文姜这是自那日比武大会一别，第一次看到赵边的模样。因而其中的巨大落差，给她带来了很大的震撼。

憔悴与意气风发，只差了在肩膀的一剑。

“赵边。”文姜一个人坐在了赵边的床边，整间屋子里就她们两个人。

赵边下意识地露出了一个笑。

看到这个笑，文姜忍不住想，在赵边还很健康的时候该是怎样的好看。这么一想，她只觉得喉间一哽，这样的反应，令她眸间蒙上了一层晦暗。

“还疼么？”文姜问。

赵边道：“最疼的时候，我并不清醒。”

文姜抿了唇道：“你听了国医的话么？”

赵边沉默了一会儿，才定定地望向文姜：“公主，我一直有一个问题，今天，想问问你。”

“你问。”

“为什么是我？”赵边的声音有些艰难：“为什么一眼选中了我？”

文姜沉默了一会儿，赵边知道对方是在思考。这个认知让她的心沉了沉。

不过文姜的思考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从始至终我的想法都没有变。如果我需要一位武侯，我只希望那个人是你，而不是别的人。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只有你给了我那种感觉。”

赵边垂下了眼皮：“孙仁才是能够将你保护的很好的人。”

“赵边，父王也同意了我的选择，你没有想过其中的因由么？”文姜轻声问道。

赵边没有说话，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文姜叹息了一声：“武侯在贵族的女子之间，总有着微妙的意义。很多贵族女子，远离家乡，因为家族，而嫁给一个陌生的男人。那些无法道明的情愫，往往寄托在全权听从于贵女的武侯身上。”

赵边乍一听这句话，似乎还没能明白其中的含义。

文姜继续道：“我知道武侯在你的心中有不一样的地位。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遇见对方的时候，你告诉我的话。在你的心里，武侯是用长剑和盾保护弱者的人。是一个伟大、富有荣誉，极为勇敢的角色。”

文姜望着赵边：“但是，在很多世家子弟眼里，武侯只不过是一个因领受领主封地，成了附庸，从而在领主需要时替领主出兵打仗的卖命之人罢了。但在和平之地，武侯们更像是贵女们情感的慰藉。”

赵边的脸色已然变得很差，这番言论是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的。而这样的言论，是从她认为无比纯洁美好的人口中听到的。

其中的反差，震得赵边心口发晕。

“赵边，与你不同，我终归免不了要与别国联姻的命运。可是，在一些特殊的国家，比如……远在西方的古罗帝国，是无法允许这样的武侯存在于我身边的。”

赵边听到古罗帝国，一些混沌的东西好像突然在她的世界明晰，她突然又想到在比武大会上那位几句话便令周天子改变了比武大会规则的西方使臣。

“既然是这样……”赵边的声音有些发涩：“为什么还要为自己选择武侯呢？”

文姜望着眼前憔悴的女孩道：“每一位成年的贵女都会拥有一位自己的武侯。这是我华朝自古以来的规定。”

赵边闻言只觉得荒唐：“那这和远嫁的陌生男人有什么区别呢？”

文姜沉默了一会儿，而后静静道：“是啊，有什么区别呢。但是我没有办法改变这样的事情，就算，我现在没有，在将来也是会有的。选武侯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至少，我要选择一个我想要的人。”

赵边闻言，只觉得其中有太多的顺势而为，和不得不为，它们相互交织，让人看不透。

“赵边。”文姜道：“让你变成这样，并不是我所想的。”

“是我自己太过冲动了。”

文姜摇了头，眼里似有泪光：“是我太自私了。你本来也是一位女公子，可是我却让你变成了学徒，做了武侯院的侯生。经受这些委屈，经受这些磨难。”

文姜伸出了手，轻轻地碰了碰赵边的肩膀，而后又捧住了赵边的脸，注视：“你的初衷不在我这，我骗了你。”

这突然的靠近令赵边心悸又痛苦：“你骗了我……”

“我骗了你。”文姜应着，而后慢慢靠近了赵边，软软的唇印在了不复往昔般红润饱满的另一片唇上，而后又慢慢离开。

赵边彻底地愣住，她震惊地注视着眼前那双因泪而水润含情的眸子。

文姜轻声道，像是在哄赵边似的：“我的女武侯，你回去罢。和你的父母回到赵侯宫吧，就当这一切是个梦。人生又怎么能十分的如意呢？就像我会做我不喜欢的事情……其实，习惯就好了。”

一滴泪从文姜的眼中落到赵边的眼睛里。

赵边闭上了眼，又睁开，她问：“我让你失望了是不是？”

文姜听见这句话，心跳一乱，呼吸也重了，她坐起身，与赵边拉开了距离：“你怎么这么傻气呢？”

赵边望着眼前这张美丽的面容：“公主，现在的我，无法成为你的武侯，也无法改变你与古罗帝国联姻的未来。”

文姜道：“这些都不需要你去改变，这本就与你无关。”

赵边道：“你帮了我很多。也给予了我很多东西……比如希望。”

“你也是一样。”文姜目光晦暗。

那软而清香的触感与味道在赵边这还未离去。但赵边知道，她该做出真正地选择。纵然这选择像是要让她承受一次断臂之痛。

“如果我们以后还能遇见。”赵边道，“如果以后我能够为你做些什么，我会做的。”

文姜听了这话站了起来，胸口起伏。

赵边看着文姜的背影，像是纤细的柔弱的，但这天下中心、深宫之中，又有谁是脆弱不堪的：“命运无常，我们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怎样的事情。就像，在几日前，我还以为能跪在公主的面前，接受公主的封典，成为你的武侯。而今，却要和公主告别。”

文姜没能接下这句话，她不再看赵边，走向了房门：“我会通知赵夫人的。”

赵边愣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明白与不明白对现在的她来说，已没有什么分别。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望着文姜离去的背影，心想，真是个进退自如的女子啊。

*

公主走后不久，赵边的父母和弟弟都来到了赵边的房间。

对于赵边突然改变的态度，三人自然都很意外。

但赵边对此只字不提，而只是向自己的父亲，诚恳地道歉。并表达了归家的想法和决定。

*

赵边离开时，周天子亲自相送，同时表示了对赵边的遗憾与祝福。

武侯院与赵边亲近的一些学徒，也参加了这场送行的队伍。

赵边平静地和这些人告别。

文姜这次也没有出现在赵边的眼前，赵边并不觉得难过，她能理解对方为什么不来，就像知道自己，也并不希望在送行的队伍里见到对方一样。

不过令她意外的是，孙仁竟然在路上拦住了队伍，并要求见她。

赵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出现在了孙仁面前。

孙仁打量了一下她，看了一眼赵边被包裹住的手臂，而后对赵边道：“我以前真是高估你了。你从来就不是我的敌人……也不是我的对手。”

赵边闻言，一口气堵在胸口，但她没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什么不屑与嘲讽的意味。赵边想，这才是真正的高手啊，无论在怎样的情况下，都不会卸下自己的伪装，露出自己的破绽。

一旁因不放心而跟在姐姐身边的赵阡听到这话，比赵边自己还生气，“你可真有意思！来找打是吧！”说完就要撸起袖子。

赵边拦住了要为自己出口气的弟弟，转而对着孙仁扯出一个笑：“如果可以，我希望整个天下都是我的朋友。”

说完，也不等对方反应，扯了扯自己的弟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