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桃夭

告别了生活了将近四年的王宫，赵边的心绪竟然没有像初次远离家门时那样忐忑。

她很平静，平静到，一个人坐在马车里，看着周围的风景，也不会放进心里。

可能她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是这样的平静。

当她离开了武侯院，远离了那种满心满眼都是为公主的生活，她能看到更多的东西、更多的风景，可这些东西、这些风景好像也只是云烟，看过便忘了，掀不起什么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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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侯原本还很得意地和自己的妻子说，他们采取的法子终于发挥了作用。但很快，在路上不到一天的时间，他们就发现了赵边的反常。

这样的反常，可不是他们希望看见的。

赵侯很少与赵边谈一些很细腻的话题，因此，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妻子身上。

然而无论李娴从什么样的角度切入话题，赵边都不会像以前那样搭话。

整个人显得刀枪不入。

如此沉闷的赵边，比那个执着的赵边还要令夫妻俩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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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赵阡认为赵边的反应是正常的。

在他看来，自己的姐姐能够突然转变了风向，做了完全相反的决定，愿意回到赵侯宫，反倒是不正常。

如今赵边这副冷静的样子，才是他敬佩的姐姐。

不过，受到自己父母看法的影响，加上当他试着和赵边说话时，赵边的不理睬，还是让赵阡意识到：自己的姐姐如果一直是这种状态似乎也并不妥当。

但退一步想，面对这样的失败——赵阡觉得以他对赵边的理解，称如此回到赵侯宫的事情为失败，丝毫不为过——谁能很快地恢复过来呢？

尤其是对于自己那位从小便一身反骨的阿姐来说，更是如此。

因此，当自己的母亲因姐姐的“灰心绝望”—这是赵夫人的形容，并不是赵阡的—而叹息时，他便忍不住劝解起了李娴。

“母亲，你们对于姐姐未免过于苛责了。任谁都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个事实。”

李娴道：“你懂什么。有些事不能一个人憋着。”

“可是，如果姐姐她自己还没想清楚的问题，你们又怎么期待她能和你说出什么来呢？”

“至少，我们可以帮助她理清思绪。一个人很容易想歪想轴，尤其是你的姐姐。”

赵阡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后道：“或许在一开始，母亲就不该那样吓她。”

李娴没说话。

赵阡继续道：“那样极端的话和选择只能催生出极端的想法。”

往常不作评论的赵侯道：“中庸的想法，并不适合你的姐姐。她要做的事情不是中庸。因此只能将尖锐的选择摆在她面前。”

“可是……”赵阡并不服气。

李娴也赞同了自己丈夫的看法：“这是你姐姐自己的选择。她要走的路，与我们要走的路很不同。如果她想继续走下去……赵阡，你以后会明白的。”

赵阡很不喜欢这样的话——以后会明白的——，可是他知道自己的父母并不是在敷衍自己，因此也就压下了心底的不适：“可是母亲，你们和姐姐的谈话，没有一丝的进展。我想暂时就不要再继续了。否则不光是你们，阿姐她也会觉得疲惫的。以后我们还有很多的机会和日子可以相处，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呢？”

赵夫人和赵侯难得一齐沉默，但最后都点头道：“阡儿的意思，不是没有道理。”

赵阡松了一口气，转头时，突然对上了不远处赵边的眼神。

赵阡莫名有些心虚，但是脸上却朝着赵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赵边竟然也朝着他笑了笑。

这个发现，让赵阡很是激动，要不是，公子的尊贵和稳重牵扯着他，他早该在自己的父母面前欢呼了。

就在赵阡想朝着自己的姐姐走过去时，原先还朝他笑颜如花的赵边，却转过了身子，一个人走回了马车。

赵阡见到这个情状，硬生生地停下了脚步。

突然，赵阡想起了他们年幼的时光，那时候他们待在一起总是难免吵闹，可却又是那样亲近，与如今是天壤之别。

究竟是他们各自都懂了礼，还是……

赵阡有些沮丧，轻叹了一声，心里祈祷自己的姐姐能够尽快恢复过来。

可是转念一想，还有别的路，能留给他的姐姐么？

赵阡想起父母的话，再联想到父母的态度，应该不至于要自己的姐姐去远处联姻。

那……成为武侯么？

也不是不可以，只要自己的父侯一声令下。

可是为什么当初就可以做的事情，到现在都没做呢？

赵阡很不明白。

*

在路上颠簸了将近七日的光景，赵侯一家终于回到了赵侯宫。

哨兵早早地获取了消息，因而，当赵边从马车里走出的时候，便看到了路两旁夹道欢迎的赵地百姓。

赵边整理了自己的心情，维持着作为一名女公子的得体。她想，至少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了，因为一切早已经不同。

面上得体的笑容与举止，与她自己内心的苦涩和迷茫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不过这种对比，也只有赵边一个人尝得出来。

*

赵侯赵凯走到与他身高相仿，长相也很相似的男人面前道：“弟弟，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男人极亲热地拍了拍赵侯：“哥哥你们回来就好，我已经准备好了酒宴，为你们接风洗尘。”男人的目光飘到了赵边的身上，“这是……赵边？”

赵边对上男人的目光：“叔叔。”同时行了一个得体的礼。

被赵边称作叔叔的是赵凯唯一的弟弟赵腾。

赵腾似乎对赵边的行礼很是满意，他哈哈大笑：“武侯院竟然将赵边变成一位淑女。我差点认不出了。”

赵阡倒是担心自己的姐姐因为这句话炸毛。

然而赵边依旧笑得很甜。

不过没有接赵腾的话。

“说起来，怎么不见文渊。”赵凯问。

赵腾脸上一闪而过的情绪，没人抓住，他道：“那孩子，实在是不成器。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

赵凯不在意地笑了笑：“这么大的男孩，是这样的。在家待不住，总爱往外跑。我们以前不也是这样？”

赵腾笑了笑：“那哪能比？算了不提那小崽子了，饿了自然知道回来。”

一群人并没有在路外停留多久，赵腾很快将赵侯一家引入了赵侯宫中。

大厅内很快开始了赵边熟悉地觥筹交错。赵边一时有些恍惚，或许就像公主所说的那样，在武侯院发生的都是一场梦。或者这梦开始得更早一点——从赵边与文姜对视的那一眼便已经悄然发生了。

赵边晃了晃手中的酒杯，也晃走了自己的思绪。

将近四年的时光没让她桀骜，反倒是抹去了她的棱角，或者，这棱角不过是刚磨完。

“姐姐，快到你说话的时候了。”赵阡突然地拉了拉自己的姐姐，悄声提醒道。

赵边回过神，望着自己的弟弟，然后点了点头。

没过一会，赵边便从自己的位子上站起。她穿着一身棕红色丝质长袍，十六岁的赵边，五官分明深邃但又不失柔和，通身的气质，也彰显着她不一般的身份。

大厅里坐着的很多人，都是见过赵边小时候的，一时间心中都很吃惊，赵边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武侯院竟然有这样的魔力。

原本他们以为，进了武侯院的赵边，一定变得比以前更要男人化。但现在看来，是他们的误解了。

赵边说话的声音仍旧像以前一样，只不过语气温柔和稳定了许多，细声慢语，但每个字都铿锵有力。

赵边说的话是赵夫人李娴教给她的，她自己并不对这些话有多上心。

可是当她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大厅里却爆发了久久不绝的掌声。

感受着每个人眼中的目光，一丝奇妙的感觉，出现在赵边的心里。不过这感觉一瞬即逝，赵边甚至没有意识到要抓住它。

现在她所做的一切，好像都有了别的意义，但又好像失去了一切的意义。

赵边已经不愿再深想下去。因为一想，种种情绪，就要堵住她的嘴鼻，让她难以呼吸。

索性，便不去想了。

宴会结束后，赵边像一具行尸走肉，接受着自己父母的安排。

李娴望着自己女儿这副消沉的模样欲言又止。

赵边看向了赵夫人：“母亲，您劳累了一天，也回去休息罢。”

“赵边……”

“母亲——”赵边阻止了赵夫人，她露出了一个体贴的笑：“女儿也累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说罢。”

李娴想着自己儿子说的话，点了点头：“赵边，你只要记得，有些事可以告诉我们。”

赵边嗯了一声，“母亲快些回去休息罢。”

赵边这样赶人，李娴也只能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

等自己的母亲身影消失，赵边才开始重新打量着自己的屋子。

四年没有回来，这些东西似乎都没有改变，和自己离开时一个模样。但是赵边却觉得很陌生。

就像想不起离开前夜在脑海里闪过的那些场景了。

梦一样。

*

回到赵侯宫，赵边并没有一个人待在自己的房间发闷，反而是换了随身的衣物，在赵侯宫里随便走一走。

像是要找回曾经的记忆似的。

有一天，赵边走到她曾经捕鱼的地方——白流。

树木比记忆中旺盛，草丛比记忆中茂密。

赵边坐靠在了一座古树下，望着白流凌凌水光。

她好像看见了水中有一位无惧的少年在肆意奔跑，矫健的身姿，配合极好的赵地鱼叉，一条条大鱼从水中来到岸上。

四年前发生的事情，分明还历历在目，可心里却感觉像是过去了几十年。

赵边的眼有些酸，她站起了身，想着这个地方并不适合再继续待下去了。

赵阡以为赵边是在回忆，但只有赵边知道，她是为了遗忘，将那些过往，都尘封下去，以求找到一个新的自己，一个甘心妥协和放弃，接受普通人生的自己。

“赵边？”

突然，一声惊讶的女音传进了赵边的耳里。

赵边看向来人，是一位身材姣好，长相柔美的女子。

非常熟悉的脸，记忆给了赵边提示，引导赵边很自然地回了一句：“桃夭。”

桃夭那双极大而富有神韵的眼睛，瞬间被泪光包裹，她奔向赵边，而后狠狠地抱住了赵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