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一身玄色大氅,银色的绣线被灯火的光亮点燃,弯曲萦绕成深深浅浅的亮点,比之星光而过犹不及。
冷峻的面孔上,脸颊的红痕也同样被照亮,连带着那一双深色的眼瞳,淡淡地向这边看过来。
江淮怔怔地望着那边看过来的步濯清,心下早已乱做一团。
他该如何向步濯清解释自己大半夜不睡觉从高墙上翻出来,对面......
对面还有人来接应他。
怎么看都像半夜跑路的卧底。
虽然,他本来就是江家派来的卧底。
江淮在心下默默想着,只是该面对的还是须得面对,他微微抬头,十分勉强地同步濯清招呼:
“这么晚了,还在外头呢,步......”
面上的笑意才堪堪挂起来,只见对面的步濯清忽然朝他做了一个手势,江淮心下不由得一颤。
那骨节分明而修长的手指倏忽间落到了未开口的唇间,冷峻的双眸望向他的眼神在灯火的映照之下仍然有些晦暗不明,只是那修长的手指却在映照之间格外分明了:
嘘。
江淮乖乖地闭上了嘴,虽然不知道步濯清是要干什么,不过他没追究自己为何出来,江淮暂且选择听他的话。
约莫是眼盲的缘故,柳言的耳力倒显得格外好,只是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很快,他便将手中提着的灯盏向这边挪了一些:
“丞相大人,这么晚了,是有人么?”
江淮正欲同柳言说话,回头望向步濯清的时候,却发现对方的手依然在唇间未挪开,他心下思索,很快明白了步濯清的意思:
“是友人。”
......这么晚了谁出来见友人啊。
虽然这个说法很扯,不过江淮对面的柳言却未置可否,似乎是相信了,他琉璃色的眼瞳微微动了动,灯火闪烁,柳言的声音在夜色之下显得格外清脆:
“原来是友人,是在下失礼了。”
步濯清望向江淮点点头,唇心的手指终于放了下来:
“江大人身子不好,若是出门的话,请务必让我随行吧。”
随行???
江淮震惊地望回去,等等......虽然步濯清看似好像不追究自己半夜翻墙出门的事儿了,可随行是个怎么回事啊?
步濯清知道他此行的目的,还是说......?
他看看步濯清又回头瞧瞧柳言,欲言又止,月色与灯火映照出浅蓝的的衣衫,江淮看见柳言......点了点头。
罢了,反正又不是做什么见得不得人的事儿,江淮心下思忖一番,最终选择跟上。
————
晨初的曙光破开黑夜的帷幕,柳言对他们此行的路段似乎很是熟悉,他提着灯,江淮跟在他身后,即便是眼睛看不见,走的路子却笃定十足,兜兜转转,竟到了江淮从未来过的地方。
这是皇城的大街上,只是晨初,未有什么人,江淮瞧着柳言带着他与步濯清二人轻车熟路,再弯弯绕绕,进了角落的一家铺子里。
浓郁的草药气息扑面而来,灯火乍灭,微光缓缓照亮四周。
细闻下来,除却这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草药声之外,好似还有些别的......
别的,很熟悉的。
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江淮心下疑惑地打量着周遭,一旁的步濯清,也在四下望着。
一路上无言,到了此时,柳言摸索着打开了面前的门,才微微有些声响。
这好似是......一间医馆么?
堂子后头的屏风后传出些低低的声息,柳言将手头的灯火搁置在一旁,随后回身道:
“二位稍等,在下有些事须得先做了。”
说罢,他就向那屏风后去,江淮好奇地探了个脑袋小心瞧了一个,看样子,柳言似乎是在问诊么?
柳言看他好奇,一面进去问诊,一面也将事情同江淮说道来了。
这确实是一间医馆不错,而且是柳言开的。
如他所言,由于眼盲的缘故,他在太医院任职便清闲一些,除却近来太后召他召得多一些,闲暇的时候,他空留一身医术无用,便想着到民间来帮帮百姓。
后头屏风里的,都是收治的一些寻常百姓,柳言医术精湛,时不时会有人上门求医。
江淮明白似的点点头,趁着柳言问诊的间隙,他四下走动了片刻,行到了一处内室,这一处的门关着,但江淮却在这儿闻到了一股尤其熟悉的味道。
这股味道此时像从这间医馆中浓郁的草药气息中冲破出来,特立独行地自在散漫着,江淮向后撤了一步,那气息也顺着他迎面扑来,这时候,江淮倏地想起来这该是个什么味道。
先前混在草药堆里了,难分辨得很,到了此时,江淮才闻出来。
这是玫瑰花茶的气息。
浅色衣衫裹挟的身影立即出现在江淮的脑海之中,这是江淮第二次如此强烈地闻到玫瑰花茶的气息。
内室里头忽然传来茶杯碰壁叮铃咣当的声音,江淮愣了愣——
里头,是有人么?
“大人。”
江淮正好奇里头到底是个什么人,正这个时候,柳言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他的身后,江淮回头望去,柳言似乎已经问完诊,浅蓝色的衣衫长身玉立,琉璃色的眼瞳似有若无地在向这边看过来。
那边的步濯清似乎也在看什么,听见柳言的话,旋即回头了。
“那间内室,是叔父的屋子。”
片刻之后,柳言竟自顾地解释起内室里头的人来:
“叔父喜静,因此未出来见大人,还请大人见谅。”
“无事无事。”
江淮连忙说了这一句,随后便跟着柳言进了另一件屋子。
比起前堂的整洁,柳言带他所来的这一间屋子,似乎有些杂乱。
江淮四下寻了好几次,方才寻到了个能下脚的地方。
“大人见谅,这间屋子不常来,在下也不知如何会乱成这样。”
柳言一面摸索着一面规整好手下的册子竹简,江淮替他收拾一番,才收好了。
收的时候无意瞟到,这些书籍,好似都是治眼睛的。
江淮瞧见那双漂亮的琉璃色眼瞳,心下叹了口气,并未多说什么。
只是,这间屋子里头的东西太多了,仅是柳言和江淮进来下脚就堪堪拥挤了,于是步濯清干脆没进来。
他本来好似也并未有进来的意思,江淮看他的目光紧紧望着外边的某处,不过,他不说话,江淮自然也闭嘴。
毕竟到时候回去还得靠他给自己打掩护。
柳言替江淮把脉,神色如同前些日子在藏书室所见的一样,眉头紧皱。
“大人近来身子如何?”
江淮将自己的情况同他说了去,那边的柳言听后,沉默了片刻,才开口:
“大人这毒真是奇,我行医的日子虽不多,但大大小小的病同毒却也见过许多了,这种...却是从未见过。”
他心下思索,随后,纤长的手指轻点桌面,似乎记下了什么:
“在下的方子,只得暂时延后毒发的时候。”
柳言说话的神情带着些歉意,似乎在为没法儿治好江淮而沮丧,
“大人,请给我一些时候,我定会治好你的。”
延后毒发的时候,江淮听到这句话眼睛却亮了,江家家主给他的解药,再怎么吃也会有全用光的时候,若是能延后,莫说是几日,只是片刻,那也是好的。
“无妨无妨,有心了。”
江淮连连说了这句,柳言在听完这句话之后,也点了点头,随后,便要江淮等上一些时候,自己去那边煎药了。
这边的门虚掩着,江淮瞧着他离开的身影,看见他,进了那件有着玫瑰花茶香气的屋子。
而屋内——
神色慵懒的年长男子正侧身躺在一张竹制的椅子上,见柳言进来,他目光也未曾抬起来,面前扣着几盏茶杯,正往里头倒着茶水。
茶水声朗朗,他轻抿了一口,直到闻见了煎药的味道,这才抬头来:
“不是同你说过了,不要随意带人过来么?”
柳言闻言,歉声道:
“叔父,是丞相大人,他似乎是中了什么奇毒,丞相大人为的是天下百姓,若身子抱恙,侄儿觉得......”
“丞相大人?”
神色慵懒的年长男子抬头来,目光望向了柳言手中的煎的草药,随后,缓缓从那张竹椅上起身。
起身的片刻,他微微顿了顿,这时候才能看出,原来这男子的腿脚有些问题。
————
江淮在屋里待的时候久了,神色也愈发散开,似乎有些无聊。
步濯清的身影也瞧不见了,江淮没在意,心下问一句系统:
【柳言果真能治我的病么?】
【系统检测到他是寻找主角的关键人物......】
江淮觉得他问了等于白问,从头到尾也只会重复这一句,干脆选择了放弃。
闲暇之际,他瞧见脚边似乎有一封信。
那边,还有许多这样的信件,只是都规整得收好了,只这一封落下。
好似是方才柳言漏收拾了的,江淮抬头将那信封拾起来,随手堆在了那边的位置,目光无意扫过,正巧看见了底下的落款——
柳破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