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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暮春少诗(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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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御史。”

狭小的室内只点了一盏灯烛,灯影绰动间,映出两个人的身影。

赵旌眠立在桌前信手翻看着唐枕书刚才写的那封奏折,将之在桌面上点了点,问唐枕书:“你难道不知道你的折子呈不到御前?”

依大盛朝律,只有四品以上的京官才可以以自己的名义上折子,而唐枕书官职从六,所呈送的奏折应该隶属御史台。

可御史台显然不会揽这件事。

唐枕书没起身,仍披着件外袍在桌前坐着,听见赵旌眠的问话也只是淡淡地说:“我没想着这样呈上去。”

赵旌眠低笑一声:“既然知道,你就不该写,这不是自不量力是什么?”

唐枕书沉默了须臾,觉得赵旌眠要是再说下去他恐怕会忍不住,干脆抬眸问:“侯爷怎么会来我这里?”

“哦。”赵旌眠这才想起了正事似的,信手捏着那份奏折说,“我不是让秦沧去接你么,为什么不去?”

“不想去。”

“枕书。”赵旌眠唤了他一声,随意在一旁坐下,手指又捏上唐枕书半束的头发。

“以后别说想不想,你自己亲口说的,这不是你能做主的事情。”

唐枕书坐在那里的肩膀猛地僵直了一下,脸色一寸寸变得惨白。

又是那熟悉的三个字:“知道了。”

“去床上,脱衣服。”赵旌眠说。

唐枕书拢床帐的时候忽然听见了窗外急促的风声,树叶被那疾风卷得窸窣作响,连先前的虫鸣声都听不见了。

今天太过闷热,夜里恐怕会有一场大雨,唐枕书想。

灯火晃动,室内比方才又显得幽暗了许多,倒是让唐枕书安心了不少。他坐在床沿上,在一片昏黑中解开衣带,轻轻地褪下亵衣。

窗户没关,急切的风漏进来,肌肤微颤。

唐枕书没有去唤赵旌眠,脱完衣服就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动,透过轻雾一样的纱帐,只能窥见一个清俊的影子。

依稀听见了衣袂相碰的声音,随后唐枕书便看到赵旌眠起身,朝着这座床榻走近了。

纱一样的床帐被拢起来,赵旌眠轻轻地在他身边坐下,唐枕书余光瞥见他在袖口处摸索,想是在找衣带。

他不想再看,缓缓闭上了眼睛。

“绷这么紧做什么,放松些。”赵旌眠在他耳边说,“不然会疼。”

唐枕书已经做好了被他按倒或者是自己主动躺下的准备,还未动作,却听见了瓷器相撞的声音。

他不解地张开眼睛,发现赵旌眠正在摆弄两个新的药瓶。

“这是……”

“我让顾悯生新给你调配的药膏,说是疗效比普通的金疮药要好,你试试。”

说完这话,赵旌眠就拨开瓷瓶的盖子,将里面的药膏倒在自己的手心里。

乳白色,远远闻着有些苦。

唐枕书动了一下喉结,盯着赵旌眠莫名认真的神情看了半晌,难以置信地问:“侯爷是来给我上药的?”

“不然呢。”赵旌眠眉眼一挑,十分锐意张扬,“我不是说了么,你这伤晚上定要记得上药,不然会留疤。”

唐枕书咽下喉间提着的那口气,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赵旌眠用指腹蘸取了药膏凑近他的伤口。

他还是有些紧张,未能放松的皮肤将结痂的伤口扯得极紧,药膏覆盖上来的时候觉到了一阵鲜明的痛楚。

这道伤的位置有些古怪,自唐枕书右肩向下划过,肋下的皮肤被扫上了一点鞭尾。

赵旌眠替他肩膀上的伤口上好药,指腹碰到唐枕书肋下的时候,清楚地看到人哆嗦了一下。

“你怕痒?”赵旌眠问。

唐枕书原本想要否认,但连他自己都能感受到那一小片肌肤正颤得厉害,于是只好点了点头,“有一点。”

“以前怎么不说?”赵旌眠眯眼,在看到唐枕书依然紧绷的神情之后忽然就明白了,他了然一笑,“你还挺能忍。”

唐枕书抿唇不语。

“枕书,外面传你我的事传得凶,你可以把我对你的情当做这座盛京城里的庇护,但在我这里,我是正经把你当人看的。”药膏再抹上去的时候只剩下痛感,赵旌眠尽可能轻地替他抹药,说,“怕痒就说,下次不咬你这里。”

唐枕书闻言抬眸,看向赵旌眠的时候仍然有些惶然。

他其实是有些不明白。

像赵旌眠这样的人,来日可以取公主,配名门闺秀,成了婚还可以养一院子男宠。

他为什么会对自己动真情?

唐枕书什么都没说,在看过那一眼之后就将这番话从脑子里抛了出去,他既不愿意信,也不想让自己入网。

赵旌眠上药时极其认真,指腹下白玉一样的肌肤在他眼里像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珍宝,因而他连唐枕书那个复杂的眼神都没有看到。

许是天热出汗,唐枕书背上的伤养得不大好,等到赵旌眠将那些伤口上好药的时候已经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窗外的风声又急促了些,拢起的床帐被风吹得卷起来,唐枕书赤着上身,不知道是因为赵旌眠的话,还是因为窗外透进来的风,总之他有些冷。

“冷么?”

唐枕书回神,语气清浅:“不妨事。”

赵旌眠看了看他始终没有缓和过来的脸色,将手中的瓷瓶放在一旁,起身关窗。

“那只胳膊。”眨眼功夫,赵旌眠走了回来,又倒出药膏,示意唐枕书伸左手。

上过药的地方有些疼,唐枕书垂着眼睛往床帐的地方一靠,很抗拒地将左胳膊往身后藏了藏。

“不上了。”

赵旌眠“啧”了一声,不明白唐枕书为什么忽然闹脾气,又挂念着他那条还没上药的胳膊,犹豫了一下,然后一手举着药膏,另一手去拉唐枕书。

“不上药会留疤。”那语气有点像追着小孩子喂饭的老父亲,“如今时气渐热,皇城司里刑罚重,皮肉上的伤我最清楚不过,你的伤要好好养。”

身段是唐枕书自己放下的,那以后不管赵旌眠对他做什么,他都尽量不抗拒。但不管他心里承不承认,赵旌眠方才的那番话还是起作用了。

一个二十一岁、未经世事就尝遍了人情冷暖的年轻人,心里总会有一团浇不灭的火。

对人、对事、对这座朝廷,他总想要由着自己的性子试一试。

“你要做就做,我不上药。”

唐枕书在赵旌眠面前大多时候都是冷冰冰的,但他说这话的时候不只让人觉得冷,甚至还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赵旌眠显然有些意外,举着手里的药膏与唐枕书对视了许久,然后俯身,按着身下人的肩膀将那只胳膊捞了出来。

唐枕书知道自己再反抗下去也没用了,只好闭上眼睛,忍受着新一波痛楚的煎熬。

他的左手臂是全身上下伤得最重的地方,鞭痕交错,几乎找不到一块好地方。

赵旌眠这时候还没有想明白唐枕书刚才为什么那么抗拒上药,可直到他看见唐枕书疼得轻轻蹙起的眉心和额头上出的那层薄汗,才恍然大悟一样找到了原因。

“很疼?”

这两个字就像刚才的那句“冷么”一样,激在唐枕书心里,漾起一阵不大不小的涟漪。

他“嗯”了声,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尾通红,明显是在竭力忍痛。

赵旌眠觉得自己的心也好像正在被那片泛红的眼尾触动了一下。

眼前这个人清高洁净一身,身子慎独四个字被他诠释得酣畅淋漓,即便那日他跪在瑞安侯府的门前求自己,他也没有真的走进过这座皇城。

赵旌眠有时甚至会产生自我怀疑:他那日真的跪过吗?

好像又没有。

但是这一刻,赵旌眠鲜明地看到了唐枕书皮囊之下的血肉,很鲜活,会红眼睛。

他笑了笑,睁着眼说瞎话:“这么疼啊,都疼哭了。”

“?”

眼看着唐枕书要开口反驳这话,赵旌眠捏着他的手腕,低头,在那些刚抹了药膏的伤口上吹了吹。

男子的气息清凉,唐枕书像是被这股气息定住了一样,从手腕到全身又一次泛起酥酥麻麻的痒意。

窗外“吧嗒”一声,像是下雨了。

雨水敲打梧桐叶的声音在雨声中格外清晰,闷热的时节终于在这场夜雨里得到了片刻的喘息。

赵旌眠将床帐放下,又替唐枕书揭过一床薄被,轻轻地将他拢住。

他用臂弯圈着唐枕书一同躺在床上,说:“不早了,睡吧。”

唐枕书背榻听雨。

雨珠敲击窗棂,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房门前的石阶处应该聚起了一潭小水洼,雨落进去又溅出来。

渐渐地,唐枕书发觉自己听不清这些声音了,取而代之的是身后那人的呼吸声。

他们同塌而眠睡过太多次,唐枕书对赵旌眠的呼吸声已经很熟悉。

圈着他身体的那只手没有将他松开,唐枕书已经无数次做好了任由这只手去解开自己裤带的准备。

但与他想象中的不同,赵旌眠真的只是赶来替他上了药,轻轻吹了他作痛的刑伤,除此之外再没有做别的。

烛灯燃尽,室内一片昏暗,唐枕书眨了眨眼睛,笃定身后的人应该还醒着。

像是闲谈,唐枕书问:“侯爷也曾受过伤吗?”

赵旌眠果然没有睡着,带着笑意答他:“自然,行军打仗之人,哪有不受伤的。”

“我能看看吗?”

赵旌眠没说话,唐枕书也没有转身,室内又陷入了一片沉寂,只能听见窗外的雨声。

就在唐枕书以为赵旌眠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圈在他身上的那只手忽然拿开了。

“不好看。”赵旌眠的手指在黑暗中拨了拨他的耳垂,好像有些欢喜,“你看我的脸就行了,脸上没有疤。”

作者有话要说:后天见!记得留爪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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