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桃花按住酒壶的顶盖，清秀的眉心拧得紧巴巴的，姿容艳丽，用着稍微带命令的语气说：“这里已经有五斤白酒，不能再喝。”

明瑜喝下去的白酒有几斤。

他也觉得差不多，不过并不同意她的话：“本王还可以喝十斤。”

傅桃花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里都是话。

明瑜勾了勾她的手指，腻滑柔软的感觉立刻滑入他的手中：“我们回去吧。”

酒的劲度，把药物的作用，暂时压制下去。

身体立刻恢复清明。

虽然梅花酿的清酒力量稍微不足，可总比没有的好。

傅桃花歪着脸，带着有些疑惑，刚才不是说去见皇后吗？

这样闷酒法，就不是正常。

与借酒消愁无关。

傅桃花注意到他的衣襟沾上了酒，湿了一块。估计是刚才喝得太猛了。缂丝掺着金丝银绣的衣料，这玩意极其娇贵，不经水，久了会把整个料子都废掉。

傅桃花想起更衣室里面有可以擦拭的毛巾，声音都放柔了：“我给你打个毛巾擦一下。”

不等明瑜回应，她就走入更衣室。

明瑜的目光跟着她身后，直到消失。

门外，传来一股隆冬风寒的气息。

微凉的风吹进来。

风里都是梅花的清香。

夹杂着一丝无孔不入的浓郁馥郁的香气。

明瑜眼神中的温和突然就冷落了下来。

一个穿着天青色绸缎素纹宫服的姑姑走进来，福了一福：“王爷，奴婢给王爷请安。皇后娘娘请王爷过去一叙。”

连秋是皇后身边的老人，同图嬷嬷一样，在皇后的心中有着足够尊贵的地位。

她的资格可不应该做传话的活。

明瑜毫不犹豫的拒绝：“本王感染风寒，恐怕会传染给母后。不好靠近母后。请姑姑回去传话。”

他的目光一直盯着门槛上。

那一丝覆盖着梅花的浓郁香气越来越热烈。

门外的皇后娘娘果然按捺不住了，进来：“本宫就知道，凌王爷现在了不起了，架子大得不行，连秋姑姑都请不动了。”

皇后一肚子的闷气。

自从立了功，打了胜战，明瑜就飘了，就没有把她这个生母放在眼中。每次让他进宫，都诸多借口。

明瑜不情不愿的起来行礼：“母后。”

这个时候，他最不想看见的，就是皇后。

可能是因为皇后的年纪大了，人变得多愁善感，一点点事情就能想东想西，算来算去，没完没了。

现在连跪都不跪了。

皇后的金丝镶边的裙摆在地上如水波翻滚，冷声带着讥讽：“这声母后都快要担不起了。”

原来是皇后啊。

在更衣室里的傅桃花，手里拿着毛巾，可只能停在门板后面，不敢走出一步。外面说话的女人是皇后，明瑜的生母，母仪天下的皇后。

与她这种人就是云泥之别。

两母子的对话，气氛似乎不怎么样，让傅桃花更加不好出去。

出去就会成炮灰！

她靠着门板上，静静的听着。

明瑜的语气中带着对皇后说不出的疏远：“母后找儿臣何事？”

皇后看着他的模样，气就不顺：“这是你同本宫说话的态度吗？凌王爷确实是风光了，或许已经不记得在后宫还有一个熬着日子的母亲说！”

明瑜目光只落在地砖上面，机械式的重复着一些话：“母后已经是一宫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即使现在没有儿臣，母后也能活得好好的。”

皇后都被他气得笑了，声音沉得像一块石头落入井中：“可惜皇儿没有战死沙场，否则本宫在后宫的地位就更加稳固一些。本宫更能得皇上怜惜，他老明家的江山从此就不得不记住本宫的殇子之痛！”

明瑜静静看着皇后，眼睛里毫无涟漪。

“娘娘！”连秋在身边轻轻叫了一声，“娘娘说这违心的话，会伤了母子感情。”

明瑜仿佛一点都不在意皇后的话，只是轻飘飘的一句：“从儿臣一出生，儿臣就是母后争宠的工具。”

皇后深沉的脸色，越发扭曲。

明瑜的态度，仿佛再说“他已经懂得一切”，让她更加愤懑！

连秋姑姑立刻帮凌王圆场：“娘娘息怒，王爷是一时酒醉说的胡话，娘娘不要放在心上……”

皇后对连秋动了动手指，阻止她说下去。

就在一呼一吸之间，皇后脸上的愠色就烟消云散，恢复完美明艳的脸孔，对明瑜说：“本宫的命运，与你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明瑜：“若是如此，那种容易被人认得的毒药，母后还是少用为好。”

皇后却反问：“皇儿是在哪里听了这种不切实际的谗言？”

明瑜弯了弯嘴角，轻浅一笑，皇后对他不如对身边的姑姑那么真心。

“彤这种毒药，最容易认的地方的眼睛。到了瞳孔出现三个红点，就没救了。从前，儿臣身边的小太监突然暴毙，曾经在母后身边的小宫女也这样暴毙……”

“啪！”

一声清脆的耳刮声，把声音都封断了。

明瑜的俊秀白皙的脸上落了一道深见血的红痕。

皇后的手还没有放下来，中指上的金玉戒指熠熠生辉，作为镶嵌的花托坚硬如金，染上一抹妖异的红。

这个是她的孩子，怎么可以对她不敬！

他居然怜惜着那不值一提的几条贱命？

明瑜仿佛感觉不到痛。

“怎么，母后，一下就够了吗？”

皇后的怒气，就表明一切都是真的。

皇后愤怒中又举起手。

可，她就是打不下去。

这孩子的眼神，平静得像山寺大殿上的佛像，广袤而无所惧，让她动不得。

明瑜特意压低声音，但是说出来的话比针还要锐利：“王府湖中心的男子是谁？母后不会也藏男人吧？若然父皇知道，母后的日子估计也不好过。”

“放肆！”皇后彻底被激怒了。

窗旁边的矮几上立着的梅花瓶，瞬间摔破了。

红艳艳的花瓣一片片的散落。

明瑜继续说：“难道儿臣说错？母后，王府是母后的王府。母后喜欢在王府放谁就放谁，从来无需我过问。我竟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人。”

他活得像一个傀儡。

不知道为何，突然有一瞬间，明瑜觉得说这话的人，并不是他，他不可能说这种话。

这瞬间的错觉又无根无据。

或者是因为梅花清酒的酒力。

“你反了吗，明瑜？”皇后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捂着胸口，强忍着身体的不适。

“娘娘，娘娘！”连秋立刻过去扶住皇后，“王爷可不能气娘娘，娘娘的身体不能生气。”

皇后巍巍颤颤的手，握住连秋的手，硬撑着一口气。

“连秋，我们走，以后都不看他！随他自生自灭！本宫没这样的好儿子！”

皇后的休息之处。

摒退左右，更衣换饰。

皇后干着喉咙咽下一丸子，药力在身上散发，一股暖流从四肢百骸中流动，疼痛的感觉就舒坦开了。

连秋亲自去泡了一盖碗龙井：“奴婢觉得，凌王是醉了，才会说出那一番话。娘娘不必放在心上。”

连秋收拾着药盒，出去了，很快又折回来。

皇后靠着椅背，还刮着碗茶一口未喝，百思不得其解：“连秋，你觉得凌王为什么突然变了。他以前不是这样的，绝对不敢这样对本宫说话。”

连秋姑姑给皇后换了一个柔软一些的美人靠：“王爷若能早日成家就好，有正经的王妃管着，就能少让娘娘操心。”

皇后才抿了一口茶：“让图嬷嬷好好查一下他身边的人，其中必有妖。”

最重要是找个听她的话，能够控制明瑜的。

明瑜从小就听话，从不顶撞她。可今天……自从回来之后，他就越来越不听话。

外面的声音停了。

安静了。

傅桃花从从更衣室走出来。

“我在里面，不小心都听见了。”

明瑜垂下眼，直勾勾的看着地上散落的梅花花瓣：“无所谓。”

房间有点太安静。

傅桃花捧起桌子上的点心碟子，移到明瑜跟前，笑意融融：“这里的点心不错，桃花的，爷试试。”

明瑜被她塞了一块在手心中，默默的放在嘴巴里吃着，也不知是什么味道。

作为一朵美丽的解语花，傅桃花此时倒很能发挥她云楼女伶的温柔体贴，嗓音带一点点沧桑：“王爷，人生多多少少总有一些烦心事。想通了，也就那样。”

她看着明瑜脸上的伤口，目光带着柔软。

伤口正冒着一粒一粒红得发亮的小米大小的血珠。

傅桃花也不说话，拿出身上带着的白棉手绢，卷着食指，按住脸上的伤口。

明瑜动了动。

一点迟钝的痛！

傅桃花不客气的用另外一只手，按住他的另外一边脸。

“忍一忍。”

这点小伤，明瑜一点都不在乎。

明瑜随着她，靠着她温香的腹部：“被她扫了兴致。”

傅桃花侧着脸，只能看见他眼鼻秀挺清朗的轮廓，突然感慨：“女人总是惶恐一些，对某些未来不确定。时光会老去，花开还会花落，感情也不一定能历久常新。所以，女人总要拼命抓住一些什么东西。”

是男人，或者叫恩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