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行册封大典。

举天同庆，上告天地，消灾解难。

赫连野又一次将昏庸无道发挥得淋漓尽致。在天下皆苦时，大兴奢华，册封大典极尽奢靡。修祀行宫，横征暴敛。在岌岌可危的王朝下，百姓欲反的边缘反复横跳。

燕敏醒来时，宫中正喜气洋洋的张罗着封后大典。她被妖物侵蚀身体，虽得仙家重塑肉身，但经脉尽断，骨头破裂，恢复不得从前。赫连野让她将养在宫中，战前的话依旧作数。

昨日，赫连野冷冰冰的告诉她，他会给百姓交代，封她为后。

她还在回味，猜测帝王之心。在她震惊的眼中，他继续说道，他想让她和玳萱，共同坐镇后宫，为东西王后。

她想说什么，但苦思良久，终是一言未出。她才离宫两月，皇城大变了天。空桑锦成了宫中人人不敢提的存在，而玳萱一跃而上，竟成了天下最尊贵的人。

成为帝后是她的目标，可这一切唾手可得时，她没有快感，反而心事重重。她望向帝都，被困深宫后院，她和所有后宫中的女子一样，成了帝王的附庸物。忽然一刻，她觉得自己全然无用。

大典如期进行。城墙外兵荒马乱，城墙里歌舞升平。一切向着诡异的方向进行。

玳萱神采飞扬，着最华贵的服饰，画最精致的妆容。她本就倾城之貌，稍加点缀便明光艳艳恍如仙子。而在她相衬下，燕敏平平无奇，憔悴的病态让她看起来更加平常，甚至称得上一句“不入流”。

“今日行册封之仪，敬告天地，伏望天地神灵，佑我国昌盛，人间太平！”司礼监的官员大声唱道，百官跪地，鸦雀无声。一半诚心祈求，一半恪守规矩。

赫连野摆摆手，不耐烦跃然脸上，撤下了繁文缛节，直接进入正题，请来两位当事人，燕敏和玳萱。直接进入封后仪式。

燕敏虽未灭蛮夷，却有军功在身，当以燕敏为尊，玳萱次之。

玳萱面上不显，心中却开始谋算。当初能凭一己之力逆风翻盘，让圣宠不断的空桑锦失了圣恩，如今她也有万千的法子让燕敏无知无觉的消失。更何况她还是个废人。

玳萱双目含泪，一双眼睛又灵又巧。她款步上前，微微倾身，握住被宫人搀扶的燕敏，情真意切的说：“姐姐为国为民，赤诚之心定能感动上苍，早日结束妖魔横行的局面。”说着低声啜泣，擦拭眼泪后面向百官，娇声吐出：“王上贤明，护佑我朝繁荣，愿早日结束战争，愿王上早日一统天下！”

赫连野似乎享受着这份虚情假意，却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总和自己唱反调的女子。他拉下脸，惊得身侧的内侍诚惶诚恐。

大典还在继续。每个人都心怀鬼胎。燕敏不动声色的筹划着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清除障碍。

于她而言，似乎一个帝后之位，无法满足她了。

她忍着身上碎骨的痛，走完了册封之礼的所有流程。

而一墙之外的帝都，人们手持兵械，起兵造反。对他们来说，横征暴敛让他们死路一条；妖魔蚕食让他们不入轮回，左右横竖一死，不如拼上一命，或许还能为子孙闯下一片荫蔽。

只是他们力量孱弱，还没攻入皇城，便被守卫一方的禁军拿下，草草收场。而此刻被叛军吸引来的妖灵，盘踞在皇城上空，盘旋飞舞，跃跃欲试，企图勘破结界，大开杀戒。

在一切都顺利进行时，万无一失的结界被开了口，妖邪涌入，风云骤变。妖灵的浊气压下天际。百官惊措，宫中乱作一团。群臣中，只有高阶还算勉强镇定。两月来，赫连野广开门路，收纳了不少道人。

他居高临下的俯视慌乱的人们，面对铺天盖地的妖邪也毫不畏惧，凛然有帝王的威慑。道人们无论是否真有本事，此刻危机四伏下，只能拿出看家本领。

妖邪一重接过一重，铺卷而来，抵不过，防不完。像地里的韭菜，割过一茬后又冒出新的一茬。

所有人自顾不暇，谁还会去管那高高在上的王是谁，后是谁。他们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想保住性命，在这个摇摇欲坠的时代。

赫连野勾起唇角，仿佛看着一群跳梁小丑。他怡然的登上高座，闲适的打量着你死我活的比量。见不成气候的道人被妖邪吞噬，他扯开笑。

高阶踏上台阶，捡起士兵弃下的剑，血淌着剑刃而下。他凛然正气，仿佛带着上天降临的使命。他要为民请命，为天下除害，他要，取而代之，荣登高位！

乱世之中，谁为枭雄，谁为圣君。

从始至终，他信奉的只有自己。

“皇帝不仁，负苍天百姓，昏庸无道，残暴无良！无广纳贤士之心，无海纳百川之气，听信谗言，构陷忠良！今臣等激浊扬清，肃清朝政，开一世太平！”他逐字控诉，每一个字都激扬有力，长须飘扬。

他是忠良死节之臣，亦是未来明君圣主！

赫连野悠然自得，无畏天地，更不惧怕眼下小小的相辅。他嗤之以鼻的扫了一眼高阶，缓缓道：“孤擢拔的大臣，仙人，不是高相举荐的么？”他笑盈盈的注视着高阶，仿佛野兽注视着猎物，要将他撕碎。

闻言的道人也好，仙人也好，全部剑指赫连野。他们不可一世的帝王，如今真正的孤立无援。

“如此看来，高相才是那个谗佞专权的奸臣啊。”赫连野轻飘飘的说。

起身逼向高阶。

龙袍在他身上显得宽大了些，长袖垂地，发丝被妖灵的浊气吹得乱舞。苍白的脸上挂着笑。他仿佛格格不入尘世间，又像是紧紧扎根于此。两种矛盾的感觉充斥着他，片刻后，又无比和谐。

随行的内侍被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腿软，瘫倒在地，趁两方对峙时，挪身到龙椅后。

高阶没想到赫连野死到临头还会将自己一军，当惯了贤臣名士，他容不得自己身上有半点污垢。被赫连野一说，面红耳赤，却依旧沉稳，迎上赫连野审视的眼，道：

“王上能言善辩，臣自愧不如。但多说无益，现在放眼过去，又有谁有能力护佑王上呢？今日便是你的死期。”高阶沉下脸，正义凛然的脸上出现一抹狞笑。他势在必得。

看着漫天妖灵，手中的剑更是被浊气包裹，不少妖灵自甘附身于剑，甘愿成为剑灵。

“是吗？”赫连野配合的装出一丝惧怕，陡然凝出沧澜，砍下逼来的妖灵。他将沧澜的气息隐下，道：“所以，这些妖邪是你放出的？”他目光如炬。

“王上高看了臣。”高阶漠然说道。“臣纵有奇才，也不过天地一粟，更惶有操纵鬼神的能力。”

“这么说，高相是“神”选之人，肩负起解救万民的大任了？”他癫狂的抬起沧澜，一寸寸的抚摸剑身，沧澜抖身回应。

“孤倒要看看，高相身后的仙家究竟有多大能力！”

沧澜释放出强大的妖力，将眼前的杂碎通通震碎，一瞬灰飞烟灭，不复存在。沧澜黑紫色的剑气形成半透明结界将赫连野罩住，许多妖灵被震慑，不敢靠近，只灰溜溜的找手无反抗的百姓鱼肉。

它们钻入人类身体，吸食殆尽后霸占躯壳，以“人”的形态重现。

高阶被巨大的浊浪震得后退，单手撑剑跪倒在地。手捂胸口，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他眼中冒着黑气，眼睛被黑色覆盖，和当日拓跋宏一样，面目狰狞，看不出原本模样。不同的是，他并没有被妖邪占据全身，也没失去理智。

他缓慢起身，拖着剑，步履艰难的朝赫连野迈进。

“王上不会以为臣身后的仙家都和这些孽瘴一样无用吧？”高阶诡异的笑攀附在脸上，肉眼可见的黑气缠绕。

“当然不会。”赫连野淡淡答道。

此时京都已乱作一团。妖也好，“神”也好，全部涌入皇城。

天下，成了妖魔鬼怪的天下。

“墨辞。”拿到凝魂坠后，墨辞身负重伤闭关三月，今日大典，怎么少得了他呢。

墨辞应声飘然从云端而来。取凝魂坠过程虽险，差点要了他半条命。不过也正好打破他在凡间的束缚。如今，十成妖力，恢复大乘。他轻蔑的扫视不入流的杂碎，一剑下去，灭了大半。

高阶眼中一晃而过的惊慌，但很快平静，敛起情绪，诡笑道：“王上果真深不可测。一把邪剑屠尽妖邪，身边还有像墨先生这样的高人保驾护航。”

“不过，不论王上能力滔天，也逃不出臣的绝杀阵！”他话音刚落，扔下剑，口中念念有词，以他为中心的阵法启动，高阶成了阵眼。人也好，妖也好，全部被纳入其中。

妖灵当然知道此阵为何，刚成“人形”，它们不想就此灰飞烟灭，挣扎着逃离阵法，可它们力量何等薄弱，在阵法面前，只是徒劳无功的负隅顽抗，接触到阵法结界那刻，烟消云散。

被卷入阵法的宫人，痴呆的望着一个个化成灰烬的“人”，脸上惊恐，脚下已经软成烂泥。

“绝杀阵？”墨辞喃喃重复，嘲讽的看向高阶，对他口中的绝杀阵嗤之以鼻，道：“高相是把我和那些杂碎相提并论了。”手中的剑咄咄逼人的散发着强大的妖力。此时他身上的妖气比沧澜更甚。甚至，如日中天的仿佛……大妖临世！

妖灵被墨辞身上的气息席卷，心悦诚服的跪地膜拜。

妖，臣服比自己更强大的妖！

而墨辞，在它们眼中，是景仰的大妖。阵法外的妖灵不敢造次，退避皇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