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林芷走的时候，霍衍还在阳台上画画。

他看着她的背影，干练的马尾在脑后一摇一摆，两个男人分别站在她的左右，一近一远。

离她近的男人小动作不断，在跨出院门的时候，故意扶了一把林芷的腰。

霍衍画画的手一顿，笔尖在纸上留下一道黑痕，他皱了下眉头，眼睫下垂，将纸揭下来，揉成一团，砸在一旁阳台的角落，撞到另一团纸团上，那里已经有十几个纸团了。

他偏头看上一眼，泄气一般坐到木藤椅上，侧过身趴在上面，微微阖上双眼，全身松懈，身上散发着少见的宁静安谧。

夏初，夏蝉还没有鸣叫，院子里的松林上停了飞鸟，它们在树枝上跳来跳去，玩累了就互相梳毛，偶尔叽叽喳喳地叫唤。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四通未接来电。

三通只有属地的号码，另一通来自高姨。

霍衍点击了高姨的号码，按下了绿色的通话键，才响了一声，电话就被接通了。

“高姨。”霍衍开口，声音疲惫不堪。

“小衍啊，阿姨打电话吵醒你了吗？”高灵站在霍衍家不远处，看着虚掩的大门，不确定地问道。

霍衍拿起铅笔，放在眼前，闭上一只眼比了比，“没。”

高灵捧着手机点点头，有些心疼又有些小心翼翼，“那就好，那就好……你……”高灵犹豫了几秒，欲言又止。

“您直说吧。”

高灵是霍家请的阿姨，霍衍还没出生，她就已经在霍家做事了，她是唯一一个和妈妈有联系的人了，所以那个人派她来照顾他的生活的时候，霍衍没有拒绝。

他那时候觉得生活无望，不希望有人打扰，便又要了间不远不近的房子给高灵和她的丈夫住着。

“霍先生说给你打了电话，你没接，让我来看看你。”

霍衍放下手，笔尖对着的地方，一团黑影正落在地上，那是高灵的影子，“我知道了。”

高灵点点头，她很喜欢小衍这孩子，当初严小姐怀着小衍的时候，她一直陪着，小衍生出来的时候，一个皱巴巴的红色小团团，严小姐看了一眼就说丑，怎么也不肯抱。

养了两天后，小衍身上的红色褪去，整个人都如同柔软的雪媚娘一样，笑起来软软糯糯，特别招人喜欢。再后来越长越大，越来越像漂亮的严小姐，后来……

高灵回过神来，“小衍，你多和霍先生……”

“高姨！”霍衍打断了高姨即将要说出口的话，“你进来。”

高灵抬起头，慌张地四处张望了一下，不知道小衍怎么知道她在这附近。

“我饿了。”霍衍从木藤椅上下来，走到阳台的角落。

“阿姨马上过来，家里有菜吗？”高灵有些激动，霍衍在家的时候从不让她进入，她都是等霍衍去学校以后，再进去打扫卫生，养护花草。

“嗯。”霍衍捡起一个纸团，放进旁边的盆中，又拿起一个，“你来吧。”说完挂了电话，将阳台的纸团全部扔进火盆里，掀起火盆，从下方拿起一盒火柴。

一根火柴“蹭”的一声亮起，霍衍看了两秒，扔进了火盆里。熊熊火焰燃起，倒映在他的眼眸中，火苗闪烁，他眨了下眼睛，橙红色的光印在发梢、眉间。

霍衍站起身子，靠在栏杆上，高灵正好打开院门。

他的目光随着高姨的步子缓慢移动，直至她进了大门，大门传来“咔哒”一声响声，才收回视线。

他拿出手机，点开那个从没被备注过的号码，回拨了过去。

“小衍。”与霍衍有着六分相似的霍正则接过秘书递过来的手机，摆了下手，秘书随即转身出去，带上了门。

“我听灏景说，你有事找我？”霍正则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烟和打火机，单手打开烟盒，从里面拿出一根烟，叼在嘴边。

手机那头没有任何声音，霍正则拿起打火机，凑到嘴边点着，儿子的脾气越来越像他了，他长长吐出一口烟，也不说话。

茶亭边的鱼池里，肥嘟嘟的鲤鱼正自由自在地游着，偶尔浮到水面，泛着金光的鱼翅闪一下就消失不见。

霍衍扶了扶额，食指和大拇指按在双眉上，缓缓开口，“你送的别墅我很喜欢。”

“那套房子，去年6月10日就到了你手上。”霍正则又拉开了抽屉，在里面摩挲了一会，拿出一个四方的烟灰缸，食指并着中指取下烟，在烟灰缸沿边弹了一下，灰白色的烟灰落在缸里，悄无声息。

“现在很喜欢。”

霍正则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和霍衍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桃花眼，微微上扬，眼角拉出一条细弱的皱纹，“你喜欢就好。”

霍衍放下手，按在栏杆上，眼睫下垂，脸上笼上一层前所未有的阴翳，他嘴中嗫嚅了两下，突然开口，“妈妈看到的话，也会很喜欢的。”

霍正则抬烟的动作一窒，目光中闪过一丝留念，随后立即消失，他松懈了肩膀，靠在椅背上，深深吸了一口烟，“如果是为了表达你的欢喜，今天到此为止。”

“新区，植物园……”

“哈哈哈……”

霍正则爽朗的笑声从手机那头传来，霍衍闭了闭眼又睁开，除了他没人能解决这件事了。

“小衍，你的目的暴露得太快，你是我的儿子，你大可以再多绕几个弯子，我永远不会挂断你的电话。”霍正则伸长手把烟捻灭在烟灰缸中，“除了泼皮无赖，其余的人大多伸手不打笑脸人。”

角落里火盆里的火即将燃烧殆尽，霍衍偏头，目光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决，他没有燃火烧东西的习惯，这个习惯是霍正则的。

“新区的植物园是个烂摊子，你拿什么来换？”霍正则端起旁边的茶盏，轻轻啄饮。

霍衍一脚踢翻角落的火盆，里面的灰烬散了一地，他抬起头，嘴角崩成了一条直线，“老城区，任意一家公司。”

“新区不好吗？”霍正则放下茶盏，随口问道，“最迟明天中午，就会有人接手那边的事，我不过问原因，但我不喜欢失信的人。”霍正则的话刚说完，手机那边就传来盲音，他放下手机，笑骂了一句，按响了旁边的呼叫器。

秘书敲了敲门进来，眉间染着笑意的霍正则将烟灰缸推到桌边，“帮我扔了。”

秘书上前一步，拿过烟灰缸，“好的，霍总，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霍正则收敛了神色，摆了摆手，秘书转身带着烟灰缸准备出门。

“让项目组现在就对接植物园工程，今晚我要看到方案，明天上午我要看到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