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第二天，周四。

林芷拉开窗帘，外面没有金灿灿的阳光，铅灰色的天空从这头泛到那头，绵绵细雨透过屋檐，扫进屋内，温度一下子降了下来。

林芷本穿了个长袖衬衫，一阵风后，捞过床边的圆领卫衣，套了上去。

又到了上班的点，林芷随意拿过两个面包塞进公文包里，从门后取下伞抓在手里，锁上了门。

刚到单位没多久，科长就通知9点钟要开大会，会议开完，林芷疲倦地回到办公室。

六月中旬要开始文明创建了，林芷摸了摸脑袋，简直要喘不过气来。

工作下得很快，不到一个小时，正式的工作文件就发在了工作群里，第一波的工作内容就是要求大家去包保小区里进行扫楼工作。

扫楼就是到自己包保的楼栋一户一户地通知过去，内容简单但工作繁琐。

“林姐姐，上楼拿衣服啊。”

林芷从电脑屏幕前移开眼，方晚晚从墙后探出个脑袋，圆溜溜的眼睛正眯成一条月牙。

“你手还没好，就能去小区吗？”林芷推开椅子站起身，唇角微微勾起，戏谑着。

“哎呀，”方晚晚露出打着绷带的手来，微微皱着眉头，苦恼地抱怨，“我都觉得好的差不多了，医院非说至少半个月。”她抬起手，手上拎着一个超大的塑料袋，咧开嘴露出讨好的笑来，“这个给你，本来应该我去头疼的，结果让你帮我接手了。”

林芷赶紧接过来，将东西放在桌子上，生怕方晚晚健康的这只手再出什么毛病，“你还不好意思了，真是少见。”

方晚晚单手环在林芷的细腰上，整个人都扑了上去，嘴中呜呜咽咽个不停，“嘲笑我，坏姐姐。”

“快起来吧，一会让你们科长看到，又得说你站没站相了。”林芷点点方晚晚的额头，有些宠溺地说道。

方晚晚猛地挺直身板，将脑袋探出办公室，东张西望，噘着小嘴抱怨，“又吓唬我，不过姐姐啊，”方晚晚探手摸了摸林芷的腰，面色凝重，“你是不是又瘦了，感觉腰上都不软乎了。”

腰间传来难言的酥痒，林芷一巴掌拍上去，“小爪子不要，一块绑起来吧。”

方晚晚迅速抽回手，鼓起脸颊像一个觅食的松鼠。

“都能挂油壶了。”林芷戳了她的脸颊，“不是要去拿衣服嘛，走吧。”

衣服是局里统一定制的红马甲，非常正红的颜色，背面印制着“宜城志愿者”五个大字，还有一顶鲜红的帽子，上面同样印制着这五个字。

“真难看。”方晚晚把两件衣服捏在手里。

林芷展开衣服看了看，又整整齐齐地叠好拿在手中，“很轻薄，至少不会热到。”

林芷把方晚晚送到她的办公室门口，又走了几步，回了自己办公室，出去抽烟的科长已经回来了。

“王科，这是文明创建的衣服，给您拿的是XXL的。”林芷将衣物和传单放在科长的桌子上，“您试试，如果不合适的话，我再拿上去更换。”

王科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来，虚虚套了一下，“蛮合适，不用换了。”王科慢条斯理地将衣服脱下来，整理好放在一旁，“包保户们上班时间基本都出门工作了，咱们可能要下班时间过去。”

林芷看了眼自己的包保户名单，12户人家，目前有5户空户，3户是老年人，剩下的基本都是打工人，下班时间扫楼是不可避免的。

林芷点点头，抬起眼眸，试探性地问道：“今天中午就开始吗？”

王科拿起笔，伏低身子在笔记本上，写着工作内容，随意点了点头。

林芷和王科的包保户在一幢楼里，只是不在一个单元，平日里要上门做些什么事情，几乎都是一起行动。

快到中午下班时间，王科盖上笔帽，拿起桌边的杯子咕噜一大口水，“走吧，林芷。”

林芷依言站起了身，套上刚发的红马甲，戴上红帽子，将脑后的马尾从帽子的洞中掏了出来。

“东西都带好了吗？”林芷点点头，拿上桌面文件袋，里面放着包保户信息和需要发放的传单。

两人打着伞去了小区，正是午饭时间，密密斜织的细雨也挡不住小区的楼与楼之间弥漫的饭菜香味。

林芷站在单元门前与科长分了道，收了伞，跑上楼。

两栋楼的住户跑起来很快，一口气跑到顶楼，从上敲到下，在家的只有那三户老人，都在吃饭，看着林芷跑来宣传，十分热情邀请她进屋一起吃，林芷都客气地拒绝了。

剩下的几户估计中午都不会再回来了，还得晚上下班再来一趟。

下午上班时，林芷买了袋水果送到方晚晚的办公室，方晚晚正在写材料，垂着脑袋，坐在电脑前，单手敲着字唉声叹气。

林芷也没有多呆，安慰了几句，把水果放下就离开了，局里有规定，不允许上班时间随意乱窜科室，更何况局里还入驻了检查组，随时可能检查纪律。

又是下班时间，科长穿上马甲带着林芷再次进了小区。

雨下了整整一天，随着温度的下降，雨似乎更大了，噼里啪啦地落在伞上，一方小小的伞根本挡不住周遭的水汽。

林芷双手握紧着伞柄，抵挡着倾盆大雨砸在伞上的力度，文件夹挤在手中，揉出了捏痕。

林芷进了楼道里，收了伞，取下帽子，手指划过额间，将淋湿的发丝归在耳后。

这一次，除了那三家以外，几乎都在家中。

林芷挨个敲开了门，将文明创建的内容和宣传单发放。

解决完这个单位的四户人家，林芷站在楼道间，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已经是傍晚六点多了，雨夜将天空染得如墨色一般漆黑，小区的灯光昏黄，只能照亮灯下的小小一方地方。

林芷皱着眉头，将手机放回去，她得抓紧时间了，即使两年间，她已经同包保户们打了十几次交道，但这样深重的雨夜里，她的心中依旧像有毛虫在蠕动，叫她不得不害怕。

她捏着文件袋撑起伞，才刚踏出楼道，如锤子砸墙一般的力道落在伞上，她一时不察，没有顶住这力道，伞猛地倾斜了，手中捏着的文件夹也“啪叽”一下正面落地。

林芷赶紧正回伞，蹲下身子，从浅浅的水面捡起文件袋，又冲回楼道，从包里掏出纸巾擦干文件袋上水渍。

这一下，又是十几分钟过去，林芷不敢再耽误，迅疾地冲到隔壁单元，脚下踩进了水坑也没在意。

苍茫的雨夜里，林芷废了两张纸巾才擦干脸颊的水渍，一步两阶地爬上楼。

林芷冲到五楼敲门，五楼的两户人家都是空户，照理来说应该是没人的，等待的间隙，林芷又拿出纸巾擦了擦淋湿的头发。

没有人开门，林芷又上前敲了两遍，她每一户人家不管是空户还是有人住都会敲三遍，如果家里有人，敲三遍是不会打扰到人的频次。

林芷正准备下楼，却听见502户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怕挡住往外开的门，她往后退了两步，门内传来不耐烦的询问声，伴着楼梯间窗外簌簌的落雨声，听不分明。

“我是宜城志愿者。”林芷按照一贯来的说辞，先表明了身份。

酒红色的铁皮大门被一把推开，飞腾的热气从门内鱼贯而出，细长的手指搭在门把手上，滚圆的水珠布满了掌骨分明的手背，青紫色的血管绕过突出的腕骨直往肌理分明的手臂上爬去。

林芷半阖下眼眸，视线微微错开，上一次见到如此精致的手，还是霍衍……

她往旁边跨上一步，露出自己的面目来，嘴中还在念念有词，“您好，我是宜城……”边说着边抬眼，语气打了个弯，强行卡在了嗓子。

一瞬间，她仿佛置身于冬天的灶炉边，耳后是呼啸而过的寒风，面上却迎着熊熊燃烧的火焰，炙热却叫人窒息。

她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文件袋里的宣传单被她捏得如同老奶奶身上的破旧衬衫，她不自然地背过手去，湿漉漉的雨伞在地面洇出一瘫鬼画符一般的水渍。

“……志愿者。”她的喉间如同卡了一团棉花，声音又小又细。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