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赶到将女人和其余闹事者带离，李一一来不及去思考女人话里的信息，转身问夏思瑶，“有人看见陆野吗？”

夏思瑶显然也在震惊中，骤然回过神，低眉思索片刻，“应该在楼梯间吧，我们喜欢在哪儿抽烟。”

“能麻烦你带我去吗？”

“能，你跟我来。”

夏思瑶和同事交接了几句，带李一一穿过大厅长廊，走到一个逃生通道，铁门紧闭。

推开门里面漆黑，夏思瑶喊了声，感应灯却不见亮起，“这个灯又坏了。”

李一一打开手机电筒说了句，“我去找他，你去上班吧，麻烦你再替陆野请个假。”

“行，没问题，你去吧。”夏思瑶欲言又止，嗫嚅半晌才说，“今天的事闹大了...我们经理是个谨慎的，他的工作可能...其实陆野这人挺好的，就蛮突然的。”

她读懂夏思瑶画外音，“没事，我先去找他。”

告别夏思瑶，李一一踏进楼梯间，铁门自动阖上。

楼梯间顿时陷入黑暗，唯独从她手中传来光束，驱散脚下路的黑暗。

这里烟味弥漫，她用电筒往上扫了一下，依稀记得楼上也是南庭KTV，想来也会有工作人员在楼梯间抽烟，陆野不会去。

李一一握紧手机往下，走到二楼还是不见陆野人影，直到接近一楼拐角，那里摆放着几个散发恶臭的垃圾桶，是一楼餐饮倒食物残渣的地方。

偏偏是这一眼，她看见男人将自已视作垃圾一般，躲在墙角坐下，屈膝脸已经埋进双腿之间，膝盖上搭着一只手，还在止不住的颤抖。

灯光明亮，怕刺激到陆野，李一一将它熄灭，摸着墙壁，走到他的位置。

手搭到男人肩膀，明显感觉他颤栗片刻，往旁侧躲了躲。

她一时间想不到任何安慰人的话，这样的事，也并没有话可以安慰。

李一一默了几秒，顺着男人手臂下滑，精准无误抓住陆野骨骼凸起的手腕，起身将他拉扯。

陆野没有反抗的意思，任随她拉着。

推开一楼的逃生门，灯火阑珊与城市喧嚣倏然袭来，驱散静谧黑暗。

李一一没松手，带着身后人，如同她假装醉酒那日，穿过喧嚣小巷，走出这片繁华。

直到离开小通街，身后人终于开了口。

“你要带我去哪儿？”

李一一停下脚步，回过头。

那双明眸倒映繁华街景，闪着微光，泛起浅浅笑意。

“带你回家。”

-

到家后，陆野躲进房间。

李一一在门口敲门，陆野死活也不肯开，她索性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陆野你今天不开门我就在地上坐到你开门，我明天还要上课！要是熬夜着凉感冒了，我就要打针输液，到时候你就得去医院给我当看护！耽误了我上课，我学习跟不上，就得被我妈打死，到时候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她颇有些无赖的样子再敲敲门，“就算不被她打死，我感冒也很严重的，要是肺感染了，就会一直咳，咳到肺结...”

核字还没说完，陆野将门打开，垂下眼眸淡淡看着她，面无表情什么话语都没有。

李一一蹭地从地上起来，拍拍屁股，死皮赖脸地拉着他往厕所走。

将热水打开，她把将陆野的手放到水下。

陆野想缩回手，被她死死拽着，“别动！”

他透过镜子看女生拿起旁边的洗手液，问道：“你要做什么？”

“那种人很恶心的，你这只手碰过她，给我洗干净了！”李一一说着便将洗手液挤到他手上，不顾男女有别，给他搓了搓。

陆野诧异她的话，似没听清，“你说什么？”

李一一抬眸在镜中与他对视，男人领口松散，露出锁骨与肌肤，顺着手里的温度，渐渐变红。

“我说，她很恶心，让你把手洗干净！”

陆野不知是否会错意，把手从她手中扯出，退开一步看着她，“如果她说的是实话，那我这样的人呢？”

李一一抿唇转动眼珠想了想，“法律上来说，应该叫受害者。”

陆野瞳孔微微扩散，只看她又拉过自己的手，放在水下，“还有泡泡，冲干净。”

等陆野洗完手，李一一才重新挤出泡沫，给自己的手也洗了洗，想要缓和气氛，她吐槽，“刚刚她还想打我，被我给接住了，就她那个小力气，还逼逼赖赖，要不是人多我要保持形象，我非把她给干趴下。”

陆野深深看着她一脸小倔强，他是绝对相信女生有这个能力，毕竟女生与他打架那一晚，似乎爆发了洪荒之力，连几个瘦弱的混混，都被她打得叫苦连连。

“你以前也打架？”

李一一在毛巾上擦擦手，“不打，但小时候会和我哥打，急了我就咬他。”

“你还有个哥哥？”

“嗯。他刚好比你大两岁。也是十月份的生日，他是七号。”李一一将厕所的灯关掉。

看陆野怔了一秒，却没有想要继续话题的意思，准备往房间走，她赶紧将他拦住，把他往另一个从未打开过的房间里推。

开灯的一瞬，连李一一有些晃神。

这间屋，原本是个书房，但被她改动了一下，放着乳白色的沙发，一些毛绒玩偶铺满一地，进门左手边是四个到顶的定制玻璃展柜，里面放着她这大学三年来的所有手办。

墙壁与空余地方，几乎被各种画框和油画占满，房间采用暖色灯光，光线柔和铺洒上一层温馨。

她从角落拿出一个草莓熊塞到陆野怀里，“送你了。”

陆野垂头看着并不认识的玩偶，手指覆上它的毛发，轻柔捏了捏。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来这里待一会儿。”李一一说着坐到沙发上，身子陷进去，指着陆野怀里的熊，“它在电影里算是个反派，可我喜欢它的故事。”

短暂沉默几秒。

她掀动眼帘，望向陆野，“如果你愿意，我不想听别人说。”

陆野无声在她旁边坐下，沙发被填满，陷得更深。

他抚摸草莓熊圆滚滚的肚子，将它一脸憨厚的表情对准自己，摸了摸它的鼻头。

在玩偶泛起的笑意里，眉眼间却似染上忧愁。

陆野淡淡一笑，“她说的就是真的。”

李一一悠悠侧目看过去，男人逐渐坦然，似乎早已释怀，可他的手骨却因用力而绷起，泛出红白。

她意识到什么，低声问，“她家应该挺有钱吧。”

“以前在浲县称得上是有钱人...”

后三个字很轻，听到他粗缓的鼻息，李一一了然，果然陆野并非仇富，之前的话语只是针对这个女人。

“辍学应该也是因为她吧？”李一一壮起胆多问了一句，既然陆野愿意坐下，想来是会与她交谈。

“因她而起。”

这句话包含的意思太多，李一一拧着眉心思考了一阵，“你是想说还有别的事，也是因为她？”

平稳呼吸间有了波澜，男人低沉清冽的嗓音也顿挫几分，“不愧是学霸。”

陆野微微坐起身，侧目看着她，“那你猜猜一个杀人犯的儿子在学校，会被如何对待？”

李一一错愕愣住。

她从小就读的学校不仅对学生本身会进行严格的考核，包括父母在内也会进行背景调查。

而就是这样国内前十的学校，几乎所有的学生都是来自富贵、权势家庭，却仍然有不少身家不如旁人的学生因某些奇怪的理由，遭受霸凌。

何况是陆野这样的身世。

她想象不出除了言语以外的其他霸凌方式，可在这一刻，她是清晰的想起，同学会上杨梦说过的一句。

陆野看过你没穿衣服的样子。

“周欣冉是我同桌，那时候我数学不是很好，老师就让她帮我补课，结果被传成早恋。”

陆野似乎陷入回忆，兀自说起。

十六岁那年，学子如同海鸥逐浪，涌入校园，包括从大山里走出的陆野。

08年当时还流行贴吧，陆野在分到班级的一周，成功登上浲中的贴吧，并且被一群匿名账号，冠上校草的称号。

他记得那个时候，每天下课围在二班窗外的女生几乎是一波接一波。

他对此只是淡然处置，偶尔被班长包括陈远峰等人调侃几句，也作罢。

只是某一日，窗口出现了那个女人：江玲玲。

她是高二的学姐，听学校传言她爸因为给了建校费才没有去读职高。

而她也结实不少辍学的校外混混，从他们口中也听说新生中来了一个长相不错的男生，她便来瞧个热闹。

可自从那一眼后，她就缠上陆野，无论他是去食堂、寝室还是校外，她总是会跟着，并且毫不避讳旁人得与他搭讪。

陆野被她缠得有些烦，告知对方自己只想好好读书，原本以为事情会就此平息，女生不再纠缠，却不想，作为同班同样被陆野拒绝过的女生杨梦成为她们的第一个霸凌对象。

而杨梦“识趣”地将周欣冉说出，让早恋的谣言彻底在学校传开。

江玲玲自然将目标转移，与此同时，陆野的同村却没有考上高中，常年混迹网吧、娱乐场所的几个混混将陆野的身世添油加醋地告知了江玲玲。

于是长达一年半的校园霸凌，落到了陆野与周欣冉头上。

除了班长和陈远峰，所有人对两人都是绕道而行，生怕给自己惹上麻烦。

然而对于他们的退步，江玲玲更加肆无忌惮，从一开始在教室的黑板上写上陆野是杀人犯儿子，泼红墨水，去他寝室捣乱，烧毁两人的衣服，变成剪掉周欣冉的头发，公然将女生内衣偷出来丢在校园各个地方。

而寝室的人久而久之成了帮凶。

在她床上、衣柜里丢满垃圾，甚至是贴上带血的卫生巾。

最后便是在校内外传两人关系不正当，女生早就不是处，从事色情服务。

后来周欣冉在外务工的父母来校给她办理转学，也将所有过错推给没有任何后盾的陆野。

为了不让年迈的奶奶来学校，他忍受这一切，将事情独自抗下。

而就在周欣冉即将转学的那一天，她被江玲玲带到校外，找了一群混混对她进行侮辱。等陆野和班长到得时候，她已经被脱去上衣，蜷缩在墙角，根本不敢看对面人的狰狞面容。

陆野无法想象这样的龌龊的事，会是十八岁如此美好的年龄能做出来的事，他脱下衣服给了周欣然，才得知，是遭受过同样欺凌的杨梦将她骗了出来。

在那一刻，所有的忍耐已经到达顶峰，校外河边有不少废旧器材，他面对旁人的辱骂如挑衅终于选择了还击。

一根布满铁锈的椅腿就那般从江玲玲的背后滑到腰间，她穿着吊带，鲜血顿时染红了一片，她倒在地上的血泊中。

陆野说那天有人报警，但是不知道是谁，或是旁边的商家也或许是过路人，总之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当天的报警人是谁。

看向早已经被薄雾覆盖双眼的李一一，陆野长叹一口，“如果那一天，没有那个人报警，我一定会杀了江玲玲，她有一件事情说得没错。”

陆野缓缓收紧双手，垂下眼眸，脸颊线条收紧。

口吻很冷。

“我身上流着陆建民的血，也会成为一个杀人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