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进女生卧室，空气里有股若有似无的香。陆野有些拘谨，紧了紧手。

他将李一一放到床上，蹲在床边问她，“怎么了？”

李一一觉得躺着不舒服，还是采用蹲着的姿势，手掌使劲摁着小腹，这样才能舒缓一些。

她靠着床头艰难摇摇头，没说话。

陆野看着她的手的位置，沉默几秒，“热水袋在哪里？”

李一一有一瞬惊愕，指了指书桌旁的柜子。

陆野取出一个毛绒月亮造型的热水袋，拿到旁边充电，然后出门。再回来的时候，他手里端着一杯红糖水。

时间刚好，热水袋的小红点儿熄灭。

将热水袋递给李一一，她放在小腹处。

滚烫的热度把肌肤烫红一片，但坠感带来的抽筋消散了些。

她伸手去接水，陆野说，“烫。”

他没给，只是送到她边，“小口点儿喝。”

李一一乖顺点头，喝了几口，驱散了身体的寒气，浑身暖融融的，她这才看见陆野的指尖被烫红了。

随后他放下水杯，迟疑一下，“要不要我去给你买卫生巾？”

陆野的口吻很轻眉眼倒很正直。

全然不像读书的时候，一些男生对着女生裤子上的鲜艳，不断起哄。

她没红脸，随手扯开旁边的抽屉，看见日用夜用的卫生巾很齐全，“还有。”

陆野还想问她好些了没，低头才看见自己还未穿上衣，赤胳膊进女生卧室，太不礼貌，他准备先去穿个衣服再来。

李一一叫住他，声音娇滴滴地，“陆野，我想听歌。”

“耳机在哪儿？我给你拿。”

李一一摇摇头，“我想听你的。”

陆野出门了。

李一一给抱着热水袋和他一起出门，躺在沙发上。

房间的墙上贴着一幅画，是陆野与阿花，那是按着丢掉螺蛳粉那天偷拍男人的照片画的，幸好刚才陆野忙没看见，不然她无法做出解释，画上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是陆野。

陆野穿好衣服拿出耳机，看女生抱着热睡袋躺在沙发上，身上还盖着一张毛毯。

他微微蹙眉但很快恢复，猜想许是自己的举动，让女生警惕，她潜意识里害怕自己，毕竟他是个男生。

陆野没多言，坐在地毯上，将耳机递给她，随意选了一首歌播放。

和文兴镇那晚一样，是粤语歌。

前调旋律依旧轻缓悠扬。

陆野放下手机叮嘱，“不可以偷看手机，我去把地拖了。”

李一一扯扯他的衣角，身体似乎有了点儿劲，杏眼弯弯如月牙，低声和他打趣，“你手机里是不是有秘密？”

“是，很多秘密。”陆野忍俊不禁，将衣角抽回来，眉眼严肃，“我说我偷拍了你很多照片就在我手机里，你信吗？”

李一一愣住了，笑容弧度也堪堪收敛。

陆野则是轻笑，“和男生合租你就从来没担心过这一点？”

李一一说不出话，只看陆野去拿来扫帚拖把，三两下就将地面清扫干净，然后继续坐到自己身边，“我今天休息，可以在家照顾你。”

察觉到女生直勾勾的目光，他侧过身，“怎么？”

“你真的会偷拍我吗？”她终于还是问了。

陆野抿唇，握着手机看着白色耳机线，她只戴着半边耳机线。

“我不是变态，干嘛偷拍你。”陆野想要她安心。

李一一有点儿失落，莫名鼻尖泛红，声音也嗡了，“你说没谈过恋爱也是骗我的吧，不然怎么知道我是痛经。”

女生的情绪有些异常，话里的也字也很奇怪，陆野只当是不舒服闹的，程莱小时候生病不舒服时也会闹一闹，要人哄。每次奶奶都抱着她，陆野在一旁，朝她做鬼脸。

女生现在蜷成一团，伸出手又拽着自己的袖口，小脸儿惨白惨白的，撅着个嘴实在是可怜。

陆野不禁笑了，“我有个妹妹，你知道的。”

李一一的嘴一下撅得老高。

她必须承认，自己好像有点儿吃醋了，对方不是他的亲妹妹，是毫无血缘关系的。可他们一起生活了许多年，也许她病了，陆野也会哄她照顾她。

她会把陆野当哥哥，还是...

李一一意识到自己的思想有多么可怕，可少男少女曾经同住一个屋檐，她害怕，心中泛起涩意。

陆野看她眉心渐渐拧在一起，“又不舒服了？”

“没有。”李一一快速吐出两个字。

这句话有些气鼓鼓的，人不大点儿好像还很倔。陆野无奈，又解释起来，“我没骗你，真没谈过恋爱，李一一，你觉得我这样的情况能谈恋爱吗？”

他无意识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之前不是没人撮合、介绍，主动表白的女生也有，可是自己只能礼貌回绝。

他拿什么来谈恋爱？一顿饭一场电影，甚至给女生送礼物的钱他都没办法承担。何况奶奶、妹妹处处需要用钱，哪个女生会喜欢这样的男生。

如果只是一时贪图快乐，他可以接受，但最终结果还是一样。他只会耽搁女生，然后招人父母嫌弃。

“总有人不会只看钱和身世。”李一一反驳了一句。

“那样的人很蠢。”陆野随口说。

“所以你觉得我很蠢？”李一一提高嗓音，眼尾挂着几滴晶莹，震住陆野。

他眼神涣散震撼，耳机线一顿，划过李一一的脸庞。

耳机头掉到沙发上，发出的细微响声激得男人呼吸骤停。

客厅万籁俱寂，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全无。

沉默蔓延许久。

陆野眉尾轻颤，脸上的肌肉线条绷地紧，眉眼一沉，突如其来的清冷疏离感，落到李一一瞳孔里。

他滚动喉咙，顿挫着语气，“如果你想和我...和我同样出身的人谈恋爱，就是很蠢。”

李一一身子抖了抖，情绪来得很突然，她抿唇憋了憋在眼眶打转的泪，才用尽力气喊，“我才不想和你这样的人谈恋爱，我才不喜欢你这样的，又瘦又黑，长得也不好看！”

陆野反而笑了，轻声说，“那就好，反正我刚好也不喜欢你这样的。”

热水袋砸到陆野头上，李一一背对着他，将头埋进毛毯里还在说，“你别坐在我买的地毯上，把你的耳机拿走，我不要听。”

陆野捡起滑到地上的热水袋，刚刚在厨房，他查经期需要注意什么的时候看见一条，女生可能心情会不好。

他不再惹她。

李一一折腾了一阵子，好像又睡着了，露出脸颊红扑扑的，毯子也踢了。

陆野捡起毯子，替她盖在小腹处，去阳台坐着。他太久没抽烟，现在抽猛了脑袋有些沉。

眺望远方很久，他回头看一眼李一一，又将视线回到那盆野玫瑰上。

在江玲玲来闹事的第二天，它开了几朵花，娇艳欲滴。

他曾轻轻抚摸过花叶。

那时李一一在替它松土，她说，“玫瑰不似松柏坚韧但明净质朴。”她笑得格外开心，甚至带了些羞，又问他，“你想当玫瑰还是松柏？”

那日他没答，今日他望着掌心，适才太过用力掐出好几个月牙纹路，好像嵌进肌肤。

陆野喃喃自语，“做野火烧不尽的野草。”

是会从温室花朵旁扯开，当做肥料的野草。

他只当那一句，你觉得我蠢。

是她好心。

-

李一一是被饭菜香味勾醒的，坐在沙发上看着餐厅位置。

陆野取下身上的围裙将它放好，朝她喊，“吃了饭再睡。”

李一一揉揉小腹有些懊悔，刚才好像差点儿和陆野吵起来。现在平静后觉得自己很莫名其妙。

可是她也觉得委屈，明明是他先提到手机上有自己的照片。

这才令她误会，陆野想要说些什么。

可转念一想陆野之后的话，她瞬间了然。他根本就不可能说，如果他有底气，应该不是拍下她的照片默默保存，而是像家里做糖果生意的江凯文一样，站在自己面前说一句，能不能认识一下，或者像柳南对李思蓓，说一句我喜欢你，便直接追了

桌上放着一荤一素，一碗鸡汤上面漂浮着几颗红枣，看上去很鲜美。

李一一拉开凳子坐下，迟疑片刻，“刚刚我不舒服，胡言乱语你别放在心上，我只是想说，你以后会遇见那个不在意你身世的人。而且奶奶不是挺操心你这事儿吗。”

陆野没接她这茬，拨开汤面的油，替她盛了碗汤，特意舀了两颗红枣，放在她面前，“先喝汤。”

鸡汤炖得很浓，应该是她睡下不久陆野就买来炖上，汤汁收得很好，入口很鲜，味道也不算太咸，陆野做饭很有天赋。

她忍不住夸赞，“你做饭很好吃，蛋糕也一定会做得很好。”

虽然两则相差甚远，但终归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且昨天的蛋糕看上去起码有模有样的。

陆野这时的话题好像又回到了刚才，他问，“你这意思是，或许我可以靠厨艺抓住女生的胃？”

李一一笑道：“说不定可以。”

陆野唇角弯了弯，视线从女生身上挪开，专心吃饭。

他的厨艺是跟着奶奶学的，村里的那些饭，在大城市的人的眼里，算不上什么。

听奶奶说爷爷死后，她曾经也想去县里找份儿工作，但年级大了也干不了什么，去餐馆做菜老板嫌她脏，做出来的饭也无法做到色香味俱全，于是老板自然而然选择了年轻些的中年男人。

奶奶只能回到村里，依旧干农活、养鸡，靠这些换取生活费，也能自给自足。

加上爷爷留下的一些存款，日子还能过，直到后来收养了陆野，供他吃穿送他读书，加之程莱的出现，积蓄才慢慢耗尽。

陆野很快吃饱，碗里很干净没留下一粒米。

等李一一吃完后，他去洗碗。

李一一下午约了柳南要去公司，而自己的哥哥现在应该和丁笙在去西藏的路上。

她穿戴整齐后拿着包要出门，陆野不免多嘴问她，“肚子不疼了？”

其实睡过一觉已经好了很多，加上喝了两大碗鸡烫发热，小腹处只有些许坠感，算不上太疼。

她说，“好多了。”

陆野不放心还是把新烧好的热水袋给她，叮嘱，“虽然天热，但还是疼就抱着。”

李一一谢过他，出了门。

到柳南办公室的时候，只有助理在。

柳南看她眼神狐疑，说，“思蓓她妈妈刚打电话让她去逛街。”

李一一憬然，来时路上李思蓓说她在。

柳南的办公室宽敞，摆放了一个木桌，桌上茶香四溢。

他把谈事地方换到了茶桌上。

接着是几叠整理好的文件放在李一一面前，几乎快遮住她小半个身子。

柳南说这些本来李一鸣得分担一部分，但是他既然追女生去了，就得交给李一一处理。

李一一有些头大，但好在资料已经分类，上面贴好标签，标记了重点，她先从开业流程看起。

待她看完已经过去整整三小时，柳南这才递上来一份文件。

里面夹着一份合同，几页之后的右下方。

甲方：永逸森林度假村。

乙方：江富勇，名字上盖着玲珑绿植有限公司的公章。

她错愕抬头看柳南。

柳南眉目忽沉，淡淡启口，“这个人原本也是浲县人，叫江建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