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不知道错在哪里？
只不过是他不想承认罢了！
“处理地方庶务与行军打仗不同，敌我关系不是你死我活，甚至很多时候也不能讲究速战速决。”闽霁停顿一下，谦虚道，“我也没有经验，都是一些纸上谈兵，你想听吗？”
萧晴端正坐起来，然后又歪倒，顺手拉着闽霁靠在自己胸前。
“累了。”他说，“我刚忙完，把刺史府里的几个奸细都抓出来了。”
他想听，躺着听。
闽霁乖乖地任他抱着，柔声道：“你做得很好啦，下次有了经验，处理起来会更加得心应手。像投毒这种搞破坏的事，以后还会有很多，它不像兵临城下迫在眉睫，但时时刻刻无处不在。不管他有没有投毒计划，我们都要时刻准备着，不让敌人有机可趁。倘若得到准确消息，自当加强防备以应付危机，但不可像应对军情那般倾尽全城之力。”
“这次事情闹得这么大，各种生产生活都大受影响，这样的事情万不可再次发生。好在朝廷免税，你可自行调整一些。不过，虽然在此期间朝廷不需要你做出经济贡献，可你自己也需要用钱呀！”
萧晴手上乱抓，把那些信件草草浏览一遍，又回忆一下，敏锐地发现：“这些话不是未来岳父说的，是你自己这么认为？你早就看出不妥，但没有提醒我。你在一旁等着看我笑话吗？”
闽霁反应极快，立刻倒打一耙：“你都计划好了呀，甚至不惜冷落我，哪里还能把我的话听进去？”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萧晴尴尬地笑一笑：“下次有话直说，我这人不是不讲道理，还是听劝的，尤其是你。”
闽霁娇嗔道：“此话当真？我可当真啦！那你先去跟王刺史赔个不是吧，倘若不是你野心勃勃想将猃狁族一网打尽，事情不会闹得这么大。王刺史为官多年，在他治下从来没出过这么大乱子。”
萧晴被噎一下，闷声应着。
闽霁话锋一转，又夸他：“但你闹这么一场，与关外各部落打了一次很好的配合，却是为将来出关开发圳海地区开了一个好头，从长远来看算是好事一桩。”
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吗？
萧晴轻轻哼一声，不好意思领受这个夸奖：“误打误撞罢了。”
闽霁调皮地笑起来，故意拉长语调：“不过话说回来，猃狁族主力西迁，对河西来说恐怕不是一件好事，也不知如今的河西防力如何？”
萧晴伸一个懒腰，不是很紧张，但也慢慢悟出一点道理：“嗯，此事确实欠考虑，牵一发而动全身。”
闽霁看他似有愧疚，柔声安慰道：“不必忧思太过，天下大势本就如此，你争我抢永不停歇，河西战事自古以来就没断过。好在中原强大，国力远盛于四邻，便是偶尔吃几场败仗，过后总能赢回来。”
萧晴轻扯嘴角，无声地笑一笑，悠悠说道：“国力，强，盛……你认为的国力强盛是什么？是粮食满仓吗？你一天到晚都在忙这些。”
闽霁挺愿意讨论这个话题，觉得很有必要在这个问题上跟萧晴推心置腹地、彻彻底底地交换意见。
倘若两个人能够互相理解，那么以后相处之中能少生矛盾，甚至不生矛盾。
只要主要目标一致，那么其余一切磕磕绊绊都可忽略不计。
闽霁踢掉绣鞋，盘腿坐在他身边，甚至讨好地拉着他的手臂揉揉捏捏帮他放松。
她赖在祖母身边时就是这样做的，她觉得这样显得亲密，祖母也很受用。
萧晴应该也是喜欢的吧！
他都笑了呢！
“萧晴，你觉得什么是国？”她问这话并不是要答案，自顾自继续说道，“国家，国家，人与人合起来是家，家与家合起来是国。”
“我年幼时无法独活，所以加入永安侯府这个家。当初母亲孤独寂寞，所以收养我这个女儿。于是，我们组成一个家，这个家让我俩活得更好，更幸福，这就是好的家庭。”
“其他的千千万万家庭也是一样的作用，让少有所依，老有所养。家人其实是一场合作关系，让家里的每个人都从中获益。那么，国也是一样的，是家与家的合作关系，一个优秀的国应该让每个家从中受益。”
“当然，受益多少是有分别的，一如家中长幼有序、嫡庶有别，国中也分世家大族和贫困家庭，但总的来说利益分配不能太过于偏心，尊卑差距要维持在一个合理范围内，否则便会激发矛盾。”
“现在，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所谓国力强盛就是朝廷有能力把这个分寸拿捏得很好，有本事让每个家都满意。粮食满仓是不是国力强盛呢？它是，但也不全是，它是朝廷拿捏分寸时的底气，是最基础的东西。”
“其中粮食不能胡乱搜刮，朝廷得有能力带领百姓发展得很好，不需要过度剥削百姓以充盈国库，比如设置苛捐杂税，如此，百姓安居乐业，如此，便是国力强盛。”
“此次朝廷坚持推行新政，便是因为粮食征收出现严重的偏差，世家大族如貔貅只吃不吐，全国上下都在过度盘剥贫下中农，长此以往国将不国，更何谈强盛？譬如我们家，倘若阿爹和兄长们都是好逸恶劳之辈，全家仅我一个小女子以微薄薪水养家，我也是不愿意的，我会离家出走，或者快些出嫁另组家庭。”
“然后，我们再升华一下，一个家也不是有钱用、有饭吃就可以，还讲究家风，是不是？国也如此，粮食满仓，平衡各方大家小家的利益，这些只是基础。最重要的是解决温饱问题之后，便会有更多有才能的人从地头劳作中解放出来，他们可以有更崇高的追求，可以谈一谈人生理想，想一想宇宙奥妙。”
“如果你想要一个准确的回答，粮食满仓是不是等于国力强盛？我会说不是，但必须先做到这一点。倘若没有这个基础，其余一切免谈。总不能一边看着百姓累死饿死，一边大力发展军事、科技、文化。”
“我确实正在为此努力，然而，国力强盛并不是最终目标。我说过，我是因为活不下去才加入永安侯府这个家，家与家的合作再形成国。开启这一切的根源是活不下去，如果有一天能把这个问题解决，那么，一个人想要活着就不再需要家，自然也不会存在国。”
“国力强盛才能发展文化，而文化发展终将消除世间一切问题和矛盾，让所有人都有机会好好活着，与山川同岁，自在遨游天际。山月无声但强大，不需要找同类合作，辛辛苦苦地成家，继而建国。我希望将来有一天人类也可以如此，一花一自在。”
“萧晴，其实我想跟你说，一定会有人必须留在田头劳作，一定会有尊卑之别，我们现在的发展水平决定了必须对人力分配做出如此安排。如今朝廷能够努力做到的就是，在农具改良和种植技巧的研究上多投入一些，让农人提高收成，并肯定他们的社会地位。士农工商，如此排序便是一种肯定。”
“贵族官僚确实受百姓供养，可是我们也有贡献呀！我们需要特权，需要受尊敬，如此才能更好地集中资源办大事，更多地做出贡献。”
“如果不能做出有益的贡献，甚至于国于民于发展有碍，那样的贵族官僚合该跌落尘埃。我说的就是陆婉华和林杪之流，她们原本得益于家族，自己并没有什么突出贡献，也没有优于常人的才能，那么当家族败落时，她们合该失去一切优渥的享受。”
“她们可以通过自己的本事重回巅峰，但不能通过依附旁人而分享尊荣。以你为例，你的尊荣是你的出身所赋予，是皇家抬爱，是你的追随者抬举，是你凭自己的努力和才智辛苦获得，是所有人共同成就。如果你把这些尊荣分给林杪，算不算慷他人之慨，对他人来说算不算不公平？”
“萧景跟你出生入死，到头来可能还不如林杪的哥哥弟弟，他会怎么想？嗨，打什么仗，快些从堂表姐妹里挑一个漂亮可人的小娘子塞进王府后院才是正经。你可别说不会，从前还什么都不是呢，林杪的亲人就到处炫耀，没少沾光。”
“所以，你不能搭理林杪，否则国将不国矣！”
“或许你觉得这对林杪不公，她也是一个可爱的女子，努力的、鲜活的女子，为什么不能尊贵体面地活着呢？将来或许可以，我是说等到人类与日月同辉的将来。但现在不行，因为别人会眼红，会效仿，会导致社会秩序混乱。种什么地，开什么店，打什么仗，都不如打断腿赖上端亲王！”
闽霁说完了，见萧晴半天没反应，便捏一捏他手上的穴位让他刺痛，娇嗔道：“你说话呀！”
萧晴反握着她的手摩挲，笑道：“她不可以，为什么你就可以？你不也是分享侯府的尊荣？”
闽霁傲娇地扬起下巴：“是侯府培养我，我也确实努力聪慧。”
萧晴较真道：“我也可以培养林杪。”
闽霁笑道：“可以啊！朝廷允许王府创立私学，你培养吧，看看她能不能沉下心来读书呗！我在家学和宫学时都是佼佼者，不信的话随便你去问哪位师长。”
萧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也学她拉着小手按摩，问道：“你身体可好些？还病着吗？”
闽霁带着哭腔哼一声，拉着他的手贴在额头上，难受地说：“凉凉的吧！就是虚证，不适合在北方长住，当年母亲也是如此，身体不好，夫君也不好，后来心灰意冷就不来了。”
她偏不如他的意，就在这个问题上打转。
萧晴忍俊不禁，捏捏小脸蛋，说：“嗯，怪可怜的。”
闽霁终于觉得差不多了，总不能强求他现在就做出承诺。
倘若他现在当真赌咒发誓说以后再也不理林杪，那样的话也不可信，还难看。
一段长篇大论说得她口干舌燥，脑瓜子嗡嗡的，累了，直接躺在萧晴身边，把脑袋埋在他肩窝。
“萧晴，我喜欢抱着你，香香的，暖暖的。”她说。
“嗯？”这不应该是他想说的话吗？
“你以后纳妾呀，或者遇上心仪的女子，怎么着都好，只是别太荒唐就是。我不是善妒的人，只有一样，不能让我难堪。你能管得住她们便好，管不住的话就不能怪我出手。就算我能克制着不出手，旁人也忍不了，我的娘家人可多了。咱们这算是丑话说在前头哦，到时候出了事，你不能反过来找我算账。”
萧晴觉得她越说越不像话，无奈解释道：“我足够了解自己，确信自己对林杪不是男女之情。”
闽霁取笑道：“你跟鬼去解释呢！你说不是就不是呀，谁信呢？就算你把布告贴遍天下，能有几个人信你？”
“只要你信……”
“我信不信反而最不重要，我不信也不会怎么样，最多眼不见为净，但别人要出手我是不能拦的，我总不能不知好歹吧！否则谁还会替我出头，谁还会为我办事？”
萧晴叹息道：“你真是，最好哄，也最难缠。”
今天决定来找她时，萧晴其实心里有一点儿忐忑，没想到一切竟然开始得那样顺利。
原来，难缠的在后头呢！
“我也不缠着别人呀！”闽霁娇嗔道，“你看，工部说不给造船，我不就罢休了？”
萧晴听着又是受用又是无奈，心里满满当当地充斥着复杂的情绪，便伸手在她屁股上掐一下，算作小小的发泄，亲昵的小惩。
她惊呼一声，反射性蹬一脚，严肃道：“萧晴，你不要这样，这样有点下流。”
下流？
他们都抱在一起，睡在一起了，但却不能碰屁股，碰屁股就是下流！
萧晴坏心地把手塞给她，说道：“还有哪里下流不能碰，你带我认认路，我好长点儿记性。”
闽霁当然不会照做，懒洋洋地钻进他怀里：“萧晴，你真暖和。一会儿午饭时，我要是没醒，你就自己吃，我可能要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第114章 你不能搭理林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