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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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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听涛别苑,陆逢渠依旧枯坐在中厅里。

长安站在厅外廊下,他抬头看一眼月亮,叹一口气,踏入厅里。

沈长安:“小侯爷,子时了,言姑娘……不会来了。”

陆逢渠微微垂了垂眼睑,额前碎发和纤长的睫毛遮住瞳仁,看不清当中悲喜。

片刻过后,他起身,面容依旧沉静,经过长安时,陆逢渠顿了顿,开口道:“长安,去查一查,言姑娘近来性情上可与往时有何不同,家中可经历过什么变故。”

“是。”长安应道。

……

次日琅园,言如许本已准备好说辞应付陆逢渠,但陆逢渠没来,魏骋也没来,康王和瑞王也没来。

学堂上议论纷纷,这几位琅园“要员”纷纷缺席,是否是前朝出了什么事。

言如许倒是松了一口气,陆逢渠和魏骋不在,她自在许多。

今日的课程也很有意思,讲的是墨家的一些机巧玩意儿。

言如许自小就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听得分外认真。

一节课下去,她记了满满一打笔记,还画了许多图。

待老师走了,夏凌霄便走过来,随手翻着言如许的墨宝:“哟,你记这么多,是要做木匠还是铁匠?”

言如许懒懒抬了抬眼皮,破罐子破摔:“我还没有最终决定,怎么,你有什么建议吗?”

夏凌霄停了这话,大笑出声:“你还真要做工匠啊,言如许你有没有出息,你爹虽然职级不高,但你好歹也是官眷出身,工匠这样的下等身份,你竟也想做。”

“凌霄!”顾长随喝止了夏凌霄,又对言如许说道:“言姑娘,凌霄就是这样的,嘴上不饶人,心地是好的,你莫要同他计较。”

言如许点头:“那是自然,狗咬人也就罢了,人还能咬狗不成?”

夏凌霄听了这话当即目眦欲裂:“你说谁是狗?你再说一遍!”

若不是顾长随拦着,夏凌霄怕是真的要啃言如许一口。

女眷们此时正凑在一起闲谈,看到这一幕,纷纷摇头,夏凌霄固然是个纨绔,言如许也实在没什么教养,两人针尖对麦芒,半斤对八两。

此时梁惜玉凑到慕容媞身边,笑道:“慕容姐姐,我听家父说,崇阳侯府给你下聘了?”

此言一出,慕容媞当即成为众人焦点,刘语凝看向慕容媞,眼里有震惊,有艳羡,也有嫉妒。

慕容媞笑着摇头,看似有些无奈:“惜玉妹妹消息倒是灵通。”

这是承认了。

这时就连少年们也都看向了慕容媞,纷纷露出叹惋之色。

男儿们心中尽是哀嚎:慕容媞,这等仙女一般的人物,怎么这么快就要嫁人了呢?哎呀,既然她这么急着嫁人,那为什么不能嫁给本公子呢?

谁知慕容媞紧接着就叹了气,面似为难:“我还没想好。”

话音落下,众人的心思又纷繁复杂起来。

女眷们十分羡慕慕容媞,一是陆逢渠确实好容色,二是虽说大昭开化,但女儿家嫁人仍与男子娶亲不同,还是多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说了算的很少。

慕容媞能说这句“还没想好”,则是因为她的品貌实在是拔尖。越拔尖的女子,对自己姻缘的话语权越大,除非天子点名指婚,其他都可以商量。还有就是大理寺卿慕容大人威名在外,又极疼这个二女儿,京中人人皆知,寻常人家怠慢不得。

女眷们既艳羡慕容媞的才华,又眼馋她有那般为她撑腰的父母。

少年们的心思则全然不同,都巴不得慕容媞看不上陆逢渠,这样一来他们自己就还有机会。

鸿胪寺卿的儿子窦望山说道:“是啊,毕竟关乎女儿家一生,慕容小姐还是应该好生思量。逢渠确实生得好看,但男子只有皮囊是不够的。他母亲……哎……算了算了……不说了,逢渠也不容易。”

言如许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听到这她冷笑一声,真是好浓的一杯茶。

在窦望山的言语引诱下,议论声多了起来。

“是啊,陆逢渠这样的身世,怎能配得上慕容小姐。”

“我听说他回京之前,都是跟着他娘在青楼。”

“可不,都说三岁看老,在那种腌臜地方长大,如今再怎么道貌岸然,骨子里也还是那些脂粉媚气,同咱们这种世家子还是不一样。”

言如梦在言如许身边,气得攥紧了拳头:“他们就是看小侯爷不在这儿,才这么肆无忌惮。”

然而言如梦也只敢小声斥责他们两句,倒是一向狗嘴巴连着狗脑子的夏凌霄站出来,说了一句:“你们说话也太难听了吧……人家陆小侯爷又没得罪你们……”

“夏兄你在军中长大,心思单纯。”窦望山叹气道:“青楼里的女子,肮脏得很,你不知……哎呀!谁?!”

窦望山的脑袋突然飞过来一个煮熟的鸡蛋,正砸到他额头,他额前当即红了一块。

他转头望向始作俑者,之间言如许赶紧手足无措起来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饿了,自己带了个鸡蛋,没想到手滑了鸡蛋飞出去正好砸到你,窦公子你没事吧……”

窦望山捂着脑袋:“你故意的吧。”

“哪能啊?”言如许还是一脸歉意:“我跟你无冤无仇的。”

“算了算了。不跟你计较。”窦望山又转过头去看着夏凌霄:“这青楼啊,脏死……”

“啊对了。”言如许故作天真:“窦公子,我方才听你说,青楼肮脏?”

言如许这话让众人都傻了眼,虽说刚才讨论的是青楼的事,但女眷们都是不开口的,生怕这两个字辱了自己的声音,玷污了自己的性情,可言如许却堂而皇之将这个问题问出了口。

她真是……不知羞耻。

窦望山看言如许的眼睛浮上一层鄙夷:“没错,怎么,言姑娘对青楼很感兴趣?”

窦望山问完,许多世家公子嘴角泛起轻浮的笑意。

言如许并不恼:“没有没有,我只是不太明白。都说青楼不好,但听说男子们都很喜欢。所以青楼到底是好玩还是不好玩啊……而且我看窦公子对这处地方很有见地,怎么?你去过?给我们讲讲呗?”

窦望山看着言如许,慌乱起来。

且不论他一个尚未娶亲的少年人去逛青楼有损名声,主要是当今陛下明令禁止本朝官员及子弟狎妓。

陆逢渠的母亲是妓女不假,但陆老侯爷同林知雪相识时是以游侠的身份,不算官员狎妓。而且两人在江南一起做了许多惩奸除恶的好事。

虽说碍于林知雪的妓子身份,陆侯没给林知雪一个侯夫人的名分,但她的牌位如今也入了陆家的宗祠。

最关键的是,这些都是过了陛下的眼的。

陛下没反对,便就是认可。

可若是官员公然狎妓,这个性质就不一样了。

窦望山知道这是关乎身家性命的事,稍不谨慎便会获罪,于是赶紧否认:“你胡说什么?!”

言如许歪了歪头:“那窦公子你是听谁说的?令尊还是令兄?”

窦望山的额头上有汗渗出来,他父亲是鸿胪寺卿,哥哥是去年的新科进士,现任工部虞衡司员外郎。

言如许这意思,便是直指他父兄狎妓了,前朝因为官员狎妓出过许多大案,除却贪腐,陛下最恨这个,事情闹大了轻则被圣上斥责,重则是要贬官的。

窦望山满目狠戾:“言如许我撕了你的嘴!”

说罢就要冲上来。

顾长随和夏凌霄赶紧挡在了言如许前头,夏凌霄回头责备言如许:“你脑袋长了来是凑身量的吗?会不会说话?!”

可窦望山身形魁梧,顾长随夏凌霄都清瘦,阻拦不住,言如梦本不想掺和,但看言如许是真的要吃亏,赶紧站起来拉着言如许往旁边躲。

两个人刚回身,便看到一道红色朝服。

再抬头,是太子魏骋。

储君的声音寒凉彻骨:“官学重地,谁在撒泼?!”

窦望山见太子来了,不知他听到了多少,赶紧跪下:“太……太子殿下。”

魏骋看了言如许一眼,对她施了个眼色,言如许知道今日自己有些冲动了,便纳了个福,从英才殿出去了。

魏骋冷眼俯视跪在地上的窦望山,一直没有说话。

漫长的沉默让白胖白胖的窦望山满脸满背都是汗。

就在汗水汇成珠,第一颗珠子落到地上,溅起星点水花时,魏骋终于开口了。

“窦家也是名门,算上你哥哥,已是三代簪缨。你父亲学富五车,你哥哥更是才俊,两位卿家办事也很得力,窦家怎会出了你这样一个儿子?!”

窦望山抖若筛糠,赶紧磕头:“殿下,殿下明鉴……是言如许……”

魏骋:“掌嘴!”

窦望山闻言,嘴唇动了动,却不敢再说什么,立时开始扇自己耳光。

打到第十下的时候,魏骋叫了停:“窦望山,今日若非你言及青楼种种,不会有当下这番纷争。我不管你哪里听来的这些秦楼楚馆的桃色轶事,这十个巴掌是让你长记性,让你知道什么叫谨言慎行。在座诸君也要警醒,你们之中,有人是高官之子,有人享世袭爵位,得了这份荣华,便要做好臣民表率。若想学街头巷尾流氓地痞碎嘴子胡说的毛病,便不必在琅园呆着了,脱了冠服去街市行走便好。莫要在这里带坏了我朝未来肱骨,还平白连累了自己家人。明白了吗?!”

“是,臣等明白!”众人噤若寒蝉。

……

言如许走出英才殿,站在湖面廊桥上,看着湖中鲤鱼发呆。

如今春来,湖面冰都化开了,鱼儿也开始游弋起来。

不久,她身边便来了人,言如许见是魏骋,又俯了身。

魏骋:“你我母亲是旧识好友,私下见面,你不必多礼。”

言如许起身:“多谢太子殿下。”

言如许的声音神态明显带了气闷,魏骋觉得好笑:“你三两句话就把窦望山气个半死,本应痛快才是,可瞧着……你怎得也这般肝火旺盛?”

言如许前世同魏骋名为夫妻,实则算是知交好友。她在冷宫里无聊,消遣无非三个,看书、种地、和魏骋聊天。魏骋在前朝有什么不痛快,也会去冷宫里同她闲谈发泄。

十二年相处,两人算是无话不谈。

哪怕重生,言如许也总还把魏骋当朋友,所以直言道:“只是觉得这世道对女子太不公平。就拿陆逢渠他娘来说吧,做了那么多善事,到头来身后之名,还是娼妓二字。还有那些别的妓子,若非家中生计艰难,好好的姑娘,谁愿意去青楼谋生?另外,女子频换枕席便是无耻荡/妇,男子三妻四妾、东食西宿却是理所应当,凭什么?!”

魏骋前头听着还觉得没什么,听到最后,不免觉得她有些太敢说了,勇猛地让他头疼。

“阿许慎言。”魏骋严肃道。

言如许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激愤,忘了魏骋也是男子,不会完全体会女子的苦楚。

她收了声,又沉默下来。

魏骋见她这般,叹息道:“阿许,男子之中,固然多得是混账羔子。但也有许多男子,是有苦衷的。比如我父皇,他同我母妃少年相识,可为了朝堂稳固,只能跟不同的世家联姻,因为历史和臣民不会宽宥一个因男女情爱而放任朝廷乱局的帝王。又比如陆侯,都说他嫌弃逢渠生母,不愿给她名分。可他终生未娶,当中情深抑或凉薄,旁人不能妄言。而且,公侯勋贵,寻常百姓之中,也有许多男子一生只有妻子一人,伉俪情深,白头到老。你莫要因为一时义愤,钻了牛角尖。”

言如许心中对这番言论并不全然赞同,但她知道,魏骋此时是一片好心,她自是领情,点了点头。

魏骋笑了:“回去吧,用些午膳,下午还有课。”

两人转身准备回英才殿,言如许脚下踉跄,魏骋伸手扶了一把。

“你腿怎么了?”魏骋问道。

言如许额头青筋跳动,昨日陆逢渠的话果然应验了,自己的腿因为骑马,今日酸痛不已,走路都只能直挺挺地走。

言如许:“没什么,昨天让狗撵了,跑得有点累,腿疼。”

魏骋将言如许身子扶正,两人再抬头,只见不远处,陆逢渠冷冷看着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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