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落地窗外的璀璨灯火绵延进无边夜色，细雪如碎，餐厅里的弦乐不知何时也停下了。
无声静谧里，程朝昀那声问话就显得更沉，落入阮笑笑耳中，仿佛平空炸出一道惊雷。
短暂的空白，阮笑笑在程朝昀沉默的目光下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
“等会儿，你让我想想。”
这段时间她对小程的身份有过各种猜测，但唯独没有想过程朝昀说的这一可能。
的确不能依靠名字去判断一个人，而她的主观认知似乎也并非来源于小程的名字。
那是源于什么？
阮笑笑垂眼，眸光落在掌心的水杯中。
暖意通过杯壁传达至手掌，水平面形成一道剔透的弧，倒映出浅而模糊的人影。
脑海里被翻找的记忆也同样模糊。
明明才整理过不久的书信，但要找寻作为自己认知的佐证时，信的内容就好似笼上一层薄雾，字里行间能看清，却又看不透彻。
更重要的是，因程朝昀的说法，即使她竭力保持理智，情绪却仍有起伏，越去想，反而越容易将各种思绪扭成死结。
“嗡——”
耳边一声震动，阮笑笑握紧水杯的纤长手指骤然一松，乌黑卷翘的长睫掀起，望向对面的男人。
“助理的消息。”
程朝昀指尖点了两下屏幕，“我需要回个电话。”
他手腕轻转，露出半个通话界面朝阮笑笑示意。
很快的动作，阮笑笑压根没看清，只注意到他皱起的眉。
看起来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事情。
“你忙。”
阮笑笑伸手拿起被放在桌对面的打印纸张，在手上晃了两下，“我可能还要再想想——”
对面的程朝昀从座位中起身，目光从阮笑笑挥动的纸张移向她的眼。
“怎么了？”阮笑笑与他的视线对上。
光线下，他的瞳仁深黑，清浅桃花眼自高而下看人时，长睫将眼神压得更沉，好似堆叠着重重心事。
助理找他的事情很重要，需要他亲自去处理？
由于和她有约，所以不方便直接离开？
阮笑笑脑海中闪过几个念头，试探性提出建议：“或者我们约下次见面，你先去处理你的事，这次先到此为止？”
“不用。”
程朝昀敛下眉眼，“你慢慢想，我们本来就需要有下次见面。”
-
挺拔背影缓缓从余光中消失，阮笑笑手支额头，将注意力放在打印纸的信上前再次抬眸看了眼程朝昀离开的方向。
总觉得这人……
刚刚应该是有话要说才对。
明明是已经时隔多年的事，但程朝昀刚刚那一眼莫名就叫她想起了曾经在学校医务室里的那一天。
她说自己并不需要家长的关心。
而程朝昀好似没听见她的声音，轻撩眼皮，沉默着目光，嘴上的话语却如利刺。
无声与有声汇合，以至于那种目光也带上剖人心扉的力量感。
正如刚才的目光。
好似下一秒，自己心底掩藏的真实想法就要被揭露。
鬓边的碎发随着垂首的动作落下几绺，阮笑笑眨了眨眼，视线里的字迹混杂发丝静静摆在眼前。
小程的字迹，真挚的语句。
其实这些信件不用再反复看了，她为了整理小程给自己写的信已经看过多次。
思绪混乱的真正原因不是信件内容多，而是真实的想法一直在被压制。
她确实不想承认，小程好像……
真的欺骗了自己。
阮笑笑目光看向纸张的开头，那是她与小程所通的第一封信。
“亲爱的同学，
“你好！
“你的名字应该是叫笑笑吧？很高兴你能打开这封我写的信。
“听说女孩子都会比较喜欢粉色，希望我选择的信封是你喜欢的！今天是我结束旅游的第三天，感冒康复的第一天，马上就要开学了，你假期过得怎么样呢？
“……哈哈，你的暑假作业写完了吗？我原本写完了，但现在还要写这封信。或许我在动笔的时候，你也正拿着笔在写字？”
目光向下，第二封。
“亲爱的笑笑，
“好久不见，没想到我居然能收到你的回信！
“你问我是谁，非常不好意思，之前我忘了介绍自己，我的名字是程朝昀，第二个字是多音字，拼音是‘chao’，一个叫海子的诗人曾经写过‘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就是那个‘朝’。
“你喜欢诗吗？其实我以前不喜欢，但是我们目前在学校学习，必须多读书才能提升成绩，有些诗也挺有趣。你会觉得男生喜欢这个奇怪吗？如果奇怪，一定是因为你没有读过有趣的诗！
“……”
信件的内容非常清楚，小程是男生。
支着额头的长指并拢，慢慢向下覆盖双眼，凉意的触感与黑暗的视野里，阮笑笑努力去厘清理解这件事。
小程。
在和她的第一封信中就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
直到第二封信，他才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介绍了一个自己杜撰的名字。
阮笑笑偏头看向窗外映照灯影的雪景，在纷乱景色里去思考更多可能。
直到落地玻璃上出现另一个人影，由远及近，最后倚在了桌边。
玻璃的反射显得他整个人影明昧不一，唯有那双眼睛异常清晰。
清晰到阮笑笑的目光与他在虚影中对视。
“有没有可能。”
阮笑笑说，“小程或许——”
“我有注意过曾用名。”
程朝昀音色淡沉，“所以可以排除他改过名的情况。”
声线直接，没有遮掩，不留余地。
很明显，他早有结论。
阮笑笑听到他继续说，“而且，阮笑笑——”
“我知道，他的地址也是虚构的。”
阮笑笑偏头看向就站在桌边的男人，“所以我其实没必要为了一个充满谎言的笔友而过于执着。”
“对吧？”
轻柔的尾音飘散在空气里，四下陷入沉默。
良久，程朝昀开口，“对。”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一个字音干净利落，说完后自然而然坐下来，伸手指向阮笑笑身前的打印纸。
“但是，这些给你发来的信。”他顿了顿，“从你的十二岁到十七岁，五年之久，实实在在就在这里。”
沉吟片刻，程朝昀说：“或许小程的性别才是虚构的。”
他指尖敲了两下桌面，“后天，那位名叫程朝昀的女性会回国，我们要不要约下次见面？”
-
“妈，我的亲妈，别催了别催了，姐说订的是后天的机票，后天下午就回去了！”
于星静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拿筷子嗦了口粉，“没有一直吃外卖！今天是特殊情况，姐和别人约了晚饭，我哪好意思去蹭饭啊！”
“什么？”
“什么叫自己做饭？”
“就你那遗传的厨艺，你想我把自己毒死吗！”
“毒死我就算了，还害得笑笑姐的房子成了凶宅！”
手机对面的裴韵被她这通歪理说得哭笑不得：“你这哪是遗传我，你这嘴简直是遗传了你爸！”
于耿中嘿嘿一笑挤进屏幕里，“行，后天回来正好。”
他顿了一下，又问，“笑笑和谁约会，还有让你不好意思去的人？”
于星静：“我老板，这我哪敢去啊。”
“你老板？”裴韵重复。
于耿中也奇怪，“你老板和笑笑有什么关系？”
“他们是老同学。”于星静解释。
“老同学？”手机屏幕里的夫妻二人面面相觑。
于星静一看父母那样就知道他们想得多了，“别瞎想！他们关系清清白白的，我老板有喜欢的人。”
裴韵笑了笑，“你这班上的，怎么老板的八卦都知道。”
“大家都知道，”于星静咽下粉，“据说我们老板特别专情，喜欢他高中同学好久了。”
“什么专情不专情的，你不要被这种花言巧语骗了就好。”于耿中作为父亲语重心长地叮嘱，“不是你之前说得那个什么词吗，人设，卖人设，资本家塑造形象用的。”
“嗯嗯，知道了。”于星静敷衍应下。
“等会儿，”裴韵迟钝地感觉到什么，“你说你老板喜欢他高中同学，笑笑是他高中同学吗？”
“虽然是，但是……”于星静嗦粉的动作瞬间停住，突然惊觉，“不会吧！”
于星静想起之前盛时瑶那句她以为的玩笑话——
“其实你老板暗恋你姐的可能性比暗恋我要大得多哦。”
这时，手机屏幕里的于父也严肃了神色，“静静。”
于星静同样表情严肃，“爸。”
于父：“你老板好像有点不怀好心，你要注意保护好你姐。”
话音刚落，玄关处突然一声轻响。
于星静手里还举着手机，偏头看过去时，手臂也不可避免地偏了偏。
门被打开的瞬间，两个身影被手机前置摄像头一扫而过。
阮笑笑刚进门，就听见于星静举着的手机里发出一道声音：“谁！刚刚那个男的是谁？！”
于星静手忙脚乱调整镜头，手机里于母又冒出一句：“你这么暴躁干什么，人好像长得还不错。”
怕于耿中回复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于星静正要挂断视频通话，就听见门口的人开了口。
“伯父伯母好，”程朝昀面色平静地自我介绍，“我是阮老师的老同学。”
阮笑笑为避免不必要的误会，补上一句，“也是学生的家长。”
“不是什么专情的人吗，都有孩子上高中了？”
半晌，于星静手中的手机响起于耿中的一句嘟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