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杨没有像楼璨期待的那样认真琢磨那些话，而是钻进了一个牛角尖里。
他那晚没有回楼氏庄园，而是直接回了自己冷冰冰的家。他给楼璨发消息说「我就不去收拾东西了，都是些没用的东西，你直接让人扔了吧。」当然，回去前，他有礼貌地给楼沧海和楼希安打了电话道谢并道别。两位长辈都再次给他道了歉，并热情地欢迎他常去玩，但那些在他听来却似乎全都变了味道，因为他还沉浸在楼璨说的最后那件事情里，那件令他倍感无力的事情——他不能否认也无法改变的过去。
他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楼璨的那些话——“对不起，我现在还不能和你在一起”，“你很容易厌倦一个人”，“我对你没有把握”，“从来没有超过一个月的无数次恋爱史”，“我不敢冒险。”
他好像终于明白早上大人们为什么会那样了，“从来没有超过一个月的无数次恋爱史”，楼家应该已经对他做了深入调查了吧？他的过去，他的身家背景，一切一切，早就在楼家大人们那儿无处遁形了吧？大人们其实根本看不上他吧？各个方面、各种意义上。毕竟虽然他家条件也不差，但和楼家这样深不可测的富贵豪门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是事实，而他过去作风不良也是事实。他甚至觉得他不去把东西搬回来不是因为赌气，而是因为羞于去面对那两位大人。他们应该都很满意刘绍君吧？刘绍君才是他们心目中最理想的人选吧？有刘绍君那样的珠玉在前，我在他们眼里……应该只是个不值一提的跳梁小丑吧？
在他近二十九年的人生里，他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自卑又自惭形秽过，也从来没有这么不甘心却又无能为力过。
回到家后不久，他接到了在深城的路莫迟和简蓝的视频通话，那俩人是兴致勃勃地来八卦的，问他和楼璨进展顺利吗？明天的浪漫告白准备好了吗？还要他提前剧透一下。他说突然不想和楼璨谈恋爱了；说楼璨和以前那些人不一样，是不能随便玩玩的，和楼璨谈恋爱肯定就没有那么自由了，还是算了，还是以前那种自由自在的逍遥日子适合他；说老路，你以前只跟我说刘绍禹是不能随便玩玩的，没说楼璨也是啊。
路莫迟气笑了，说我明明从一开始就警告你别玩火好吧。
但路莫迟他们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一脸严肃地问他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他强扯出一个笑容逞强道：“没有，你还不了解我吗，这才是我啊，不是吗？我现在就有点像那些有婚前恐惧症的浪子，你们懂吧？”
额……这么一说，路莫迟好像就懂了，这的确很叶杨，反而之前那个因为楼璨而喜不自禁俨然坠入爱河无法自拔的样子的叶杨对他而言非常陌生。他只以为叶杨鬼迷心窍那阵劲儿终于过去了，终于恢复正常了，于是打趣他道：“你省省吧，你这恐惧症属于是完全多虑了，人楼璨八成根本也不会答应你。”
叶杨当时那叫一个扎心啊，眼泪都要出来了，忙低下头边在电脑前装忙边转移话题道：“嗯。不说他了。所以你们是跟着法定假日放假吗？那是30号回吗？”这个元旦节刚好在周一，所以从30号的周六开始放假。
“29号晚上回。”路莫迟说，“蓝蓝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去陪他的小皓皓玩了，橙哥和我爸妈也都说接下来有很多重要的酒会，要我们赶紧回。呐，到时候你跟我们一起去哈，有难同当。”
叶杨可没这个心情，好吧，也没这个时间，于是兴致缺缺地说：“我可不去，忙都忙死了，而且我只有元旦节当天放可怜的一天假，你们就放过我吧。”
路莫迟无奈地说：“你怎么一上来就摊上这么苦逼的项目啊，算了，那些都等我们回去再说吧。那明天呢？圣诞节，不表白了，什么计划呢？”
叶杨哪里还有过节的兴致，没有感情地说：“上班。”
“除了上班呢？”路莫迟问。
“睡觉吧，”叶杨说，“这班上得太累了，严重缺觉。”
他的确很累，身心俱疲，却并不是因为上班，应该说主要不是因为上班。他昨晚几乎没睡，还干了那么久“体力活”……虽然很爽……今天又精神紧张了一整天，刚刚又经历了情绪的大起大落落落……实在快扛不住了。
路莫迟挑了挑眉，调侃道：“啧啧，你还是变了，我认识的叶杨是即便熬了几个大夜也能去夜店嗨的呀，明天这种日子不去？”
叶杨嗤笑一声，说：“不去，没劲，我怕我一个不爽跟那些嘴贱的少爷们干起来，到时候你们就要头疼了。”
额……路莫迟倒的确忘了这一茬了，和简蓝面面相觑，两人都有点讪讪的。其实他们对叶杨挺抱歉的，毕竟当初也算是他们邀请叶杨跟他们一起回国的，结果人家跟他们一起回来了还没几天呢他们就把人家一个人晾着了，而且叶杨现在这一身腥跟他们俩多少也有点关系。
简蓝一咬牙，直接把他哥卖了，说：“别怕，你想去我让我哥陪你。”他哥可最讨厌去夜店……
叶杨被逗乐了，笑着说：“可算了吧，橙哥已经被我连累了，可别再节外生枝了。”
“那怎么的，以后都不玩了？”路莫迟问。
简蓝着急地说：“别呀，那些人我哥已经在处理了，听说楼家也在处理，很快就没事了。”
听到楼家，楼璨的那张脸和那几句扎心的话不由地又浮现在了叶杨的脑海，他很难受，心很痛，很窒息。他强扯着笑容，努力调动情绪，语气轻松地说：“再说吧。别操心我了，不玩死不了。我干活了，你们玩去吧，安心过你们的节去，啊。两位大帅哥，圣诞快乐～晚安～”说完，他就忙不迭地把视频挂了。
他太难受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比以前每次都难受，明明这次甚至可以算是楼璨对他态度最好的一次。是因为这次楼璨给了他一个他无解且无法反驳的理由吧；是因为这次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也实在无颜继续了吧；是因为这次是……失恋吧？算吗？这就是失恋吗？
算什么啊？他自嘲地笑了，一天到晚自作多情，人家根本不跟你谈好吧……连喜欢都只是现在喜欢，马上就不喜欢了……等他去为那个一辈子都比命还重要的人治愈伤口，你就什么都不是了……
（楼璨内心os：？？？这人真的是S大高材生？还拿到过H大offer那种？脑子怎么有点……）
早知道昨晚就不那样玩了，没准还能和那个家伙一起过个圣诞节，原本会是一个很难忘的圣诞节吧？
哎，干活吧，他劝自己道，干完这个项目，就回……麻州吧，这座城市，果然不适合我。
逃避型人格，大概我也是吧，不然那时候也不会去加州了……
楼璨那个家伙现在在干嘛呢？到底打算怎么治愈那个人呢？那个人现在不是在M国吗？啊，说起来，那个人是H大的，也在麻州呢，所以楼璨是要去那儿吗？
M国……
鬼使神差地，他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段不算遥远的记忆，是他赢了钓鱼游戏两天后终于打通了楼璨的电话时的一段对话，
他：“连我M国的朋友都知道我钓着鱼了，你特么跟我要证据？”
楼璨：“掉头！回刚刚那个地方！”
他突然灵光一闪，所以……那时候楼璨在M国？在刘绍君那儿？
所以，就是那时候，因为那个钓鱼直播，刘绍君知道了我，然后我变成了“灾难”？
所以那时候他才说没空理我，没兴趣跟我玩了，甚至为了让我不要烦他不惜跟我说给他两天时间考虑被我干这件事情？
原来如此……他突然觉得一切好像都串起来了。
那个家伙……
真的好羡慕那个人啊……哎……
所以他是……刚被刘绍禹揍完就去了？！
所以，当时那俩人到底是为什么突然打起来的呢？对那个人做了很过分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呢？
所以……他要去麻州找刘绍君了吗？
哎，白痴，好了好了，干活干活，别瞎猜了也别瞎想了，你现在的问题是刘绍君吗？是你自己好吧？！是你自己不行！你这个没有信用、不值得信任的……小丑……
所以……那座城市……有很多他们俩的痕迹和回忆……
那……
他突然又难受极了，毕竟那座城市对他而言其实很特别，虽然有过很多不好的回忆，却也藏着最柔软的记忆。他其实一直把那座城市、那个公园当作他的“巢”，等他累了、倦了，就要回去的，但现在因为那两个人，那里好像有点讨厌了……
哎，楼璨也是醉了，他哪里想到自己说了这么多、措辞这么讲究、暗示这么明显，叶杨竟然只纠结在了那几句话上。为了避免伤害叶杨，他真的已经尽力了。他把问题全往自己身上揽，连叶杨的问题，他都说是因为自己不够勇敢。他甚至把叶杨这一点放在最后，原本想的是如果前面两点叶杨就已经无法接受了，那就不讲那个了。原本在讲完“你还不是”叶杨立刻get到背后的意思的时候他还挺放心的，“现在是喜欢的”会被理解成那样，他可真是万万没想到。
但那时候，他对这些一无所知。他只知道说完那句话后他没有从叶杨脸上看见喜悦，反而看见了迷茫；只知道叶杨很快垂下了眼，低下了头，什么也没说，像是还在琢磨那句话，又像是只是单纯地非常沮丧；只知道他很着急，但他不能再说更多了，否则就变成提要求了；只知道他们之间令人窒息的沉默也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楼琰很快就下来了，然后叶杨默默下了车，和楼琰打了声招呼道别后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眼里像是有千言万语，却什么都没说便耷拉着脑袋离开了……
那晚，他也没回庄园，把楼琰送回家后，他直接去找了刘绍禹，才知道原来因为爸、妈、哥都在M国，刘绍禹最近都没有回家住，每天都住在X酒店。两人在刘绍禹房间边喝酒边心平气和地聊了很多，楼璨大概跟刘绍禹说了他晚上和刘绍君视频通话的内容，还就他和叶杨的事情跟刘绍禹道了歉，叮嘱刘绍禹千万不要跟刘绍君说，并告诉了刘绍禹他对叶杨的决定。
刘绍禹听完着急地说：“别呀，你和我哥做朋友不耽误和叶杨在一起呀，我哥可不是为了拆散你们俩回来的，你这么做我哥又得多心了，没准还要以为你还喜欢他呢，而且这样叶杨多无辜啊。”
楼璨于是又告诉了刘绍禹他对叶杨的顾虑，说鉴于叶杨丰富多彩的过去，他觉得把叶杨放出去观察观察还是很有必要的。
刘绍禹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问：“那他要是因为伤心难过或者故意跟你赌气，这期间花天酒地，或者跟别人不清不楚、睡了、在一起了，你打算怎么办？”
楼璨当然想过这个，猛灌了一口酒，说：“那就说明我跟他不合适。”
然后楼璨就转移了话题，让刘绍禹讲这个酒店的故事和当年那场记者会的故事给他听。刘绍禹笑说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听了肯定要笑我们脑残了。
楼璨自嘲地笑笑，说：“你知道吗，我常常会想如果没有那件事情，我作为你哥的好朋友许璨，会怎么参与你哥的人生，又会在你哥的生命中扮演什么角色；会想如果那场记者会的时候你哥身边有我，我能为他做些什么；还有你说的他抑郁症的时候，他每个开心或不开心的时候，每个闪光或灰暗的时候……可是我想不出来，我对你们那时候的生活没有什么概念，甚至对那时候的中学校园生活也没有任何概念，对那个年纪的小孩正常应该过怎么样的生活也没有概念，所以根本无从想象。我有时候看见楼琰会想你们那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刘绍禹简直了，立刻投降，说：“好啦好啦，跟你说跟你说。”
故事很长，刘绍禹原本想从魏翼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来上城找他们两兄弟玩开始讲，在楼璨的询问下，干脆改成了从他们两兄弟小时候和魏翼怎么认识的开始了。讲到后来，也不知是听困了还是喝多了，楼璨觉得刘绍禹的声音越来越远，都开始飘忽了，却还是隐约听见刘绍禹说：“楼璨，对不起啊，明明是我劝你和他在一起的，现在你真和他在一起了，我却又……谢谢你做了这样的决定，就是好像有点对不起叶杨。”
“其实我有挺多事情需要谢谢你的。你知道吗？那次记者会其实一直是我的一个心结，但上次在北城的时候我哥说他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情就是开了那次记者会，不止因为那次记者会保护了我，更重要的是因为那次记者会让你重新想起了他，为此，他无数次地感激命运。”
“你说命运是不是很奇妙，谁也不知道在哪个不经意的时刻，人和人之间的一些命运般的联系就在连当事人都浑然不觉的情况下建立起来了。”
“还有一件事情要谢谢你。你出现前，我哥好像都是为别人活的，为我、我爸妈、我爷爷、这个家族……他的世界里好像没有他自己，他觉得那样就很好了，为他爱的人而活。但我不觉得，我希望他能为自己活。你出现后，他好像不太一样了。”
“不过你不要误会，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要你为了我哥怎么样，你心里已经有了别人，就不准再对我哥有什么心思了，我不会答应的。我是怕你因为觉得对不起我哥而傻傻地觉得自己不配拥有幸福，所以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你有权利去追求自己的幸福，我和我哥都不会怪你，也都希望你幸福。其实你对我哥本来就没有什么责任和义务，所以你即使喜欢上了别人也并没有对不起他。感情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强求不来也压抑不住的……”
“自己的幸福”，楼璨的脑海里不由地浮现了叶杨阳光帅气的笑脸。
会是你吗？
可以是你吗？
我还挺希望是你的……
那时候，他们都没想到叶杨竟然第二天就给了他们一个“惊喜”。好吧，也可以说是第三天……
刘绍禹：「[照片]」
刘绍禹：「[照片]」
刘绍禹：「200w，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