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璨是在圣诞节后一天的下午收到刘绍禹发来的那几条微信消息的，彼时他正在叶杨住在楼氏庄园期间住的那间客房里趴在书桌上看着窗外发呆，书桌上，他的脸下，是他从他外公那儿要来的叶杨的资料。

那晚他快睡着之际被刘绍禹叫醒，刘绍禹问他怎么睡，他直接掏出一张房卡——他停完车顺便去前台领的，说，住你隔壁。刘绍禹以为他是上来找他前临时开的房间，笑说你可真行。他得意地说那当然，然后把他当初为了哄他把这间房包了一个月的事情说给刘绍禹听。刘绍禹一整个懵逼加无语，说你特么可真行。

他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下午，本来想叫刘绍禹一起吃饭，打刘绍禹电话才知道人家早就上班去了，他于是又躺了回去，但他也睡不着了，他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脑海里全是叶杨。那个家伙在干嘛呢？现在脑子转过来了吗？想明白我的话了吗？接下来，他会做什么吗？其实……这题会不会太难了呢？毕竟好像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希望他怎么做。可是他不是恋爱高手吗？他会知道的……吧……还是……他其实已经潇洒地把我这个既麻烦又矫情又无聊的人翻篇了呢？我会不会真的只是他生命中无数个可有可无的过客之一呢？

他就这样在这些患得患失中颠来倒去，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似的，而且越想大脑越混乱、心里越没底，他深觉不能再这样了，干脆起了床，随便在酒店餐厅吃了点东西便回家了。

酒店在市中心，即使是普通的日子路上也挺堵的，何况这天还是圣诞节。尽管这天是工作日，尽管这个点还没到下班时间，市中心的圣诞气氛仍然很浓，因为很堵，他于是在车上顺便感受了一些。他一向对这个节日无感，此刻看着车窗外热闹的一切却不由地想：那个家伙在M国呆了这么多年，圣诞节对他而言会比较特别吗？以前都怎么过圣诞节的呢？今天又会怎么过呢？如果没有昨天的事情，我们……今天会怎么过呢？那个家伙那么会，应该会有很令人心动的惊喜吧？其实，是不是我太矫情了呢？既然喜欢，就谈一场享受当下不问将来的恋爱不就好了？毕竟不管过去怎么样，什么人都有可能变心不是吗？像刘绍禹说的那样，大不了就当是一场人生经历好了，何必那么较真呢？可是他怎么都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他想认真一点，毕竟他的喜欢是认真的。

到家已经晚上七点多了，妈妈和外公都出去应酬了，他于是直接去他那栋楼靠着运动和看书把这个夜晚打发了。他设了一个第二天起来吃早餐的闹钟，因为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他外公，于是今天早上，他准时地出现在了早餐桌上，一跟他外公和妈妈问候完坐下，就说：

“外公，我想要您手上的关于叶杨的资料。”

他知道外公那儿有，那天外公告诉他叶杨不是个专情的人时他就知道了，但那时他的大脑实在太混乱了，而且实在有很多东西需要厘清，外公既然只说了那一点就说明其他的并不紧要，至少对那时候的事情不紧要，他便没问，现在事情都处理完了，他实在很好奇。

他外公和妈妈都是一愣，交换了个眼神后他外公说：“刚好我也想问你，所以你们俩现在怎么样了？”

他早就猜到会被问这个，也并没有要跟他们隐瞒的意思，便一五一十地说了他的决定和原因。两位大人听完后桌上先是陷入一片寂静，然后他外公叹了一口气，说：“吃完跟我去书房吧。”

看完那份资料，他哭了，就在外公面前。这是一份大大出乎他意料的资料，各个方面，各种意义上。这份资料勾起了他的很多回忆，让他重新理解了很多叶杨说过的话，也让他对叶杨有了更深刻的认知。他很心疼，也很后悔。

原来那个家伙从来都没有撒过谎，他的哥哥姐姐可能真是说过他是灾难这样的话，也可能真的说过让他离开。

原来那个家伙不是从一开始就在加州，初中和高中都在冬天会下好几个月大雪的麻州，讨厌下雪，是因为经历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吗？小小年纪，连生活自理能力都没有就独自在那样一个地方，很难没有不快乐的回忆吧？

念高中的时候常常去周边的大学，尤其是临近申请大学那会儿，后来申请了麻州所有大学并拿到offer……

“有一段时间，我拼命找那个人，拼命寻找那样的拥抱，结果都一无所获。”他的脑海里不由地浮现了叶杨当初说那个拥抱的故事时说过的这句话。

是在找那个给他拥抱的人吗？那个人……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呢？混蛋！你不是说我是第一个吗？！骗子！他既心疼，又……酸死了。

明明从小就那么苦逼，明明有那么多烦心事，你这个白痴为什么要天天像个傻子似的穷开心啊？害我一直以为你一定从小就被爱环绕着，以为你一定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以为你根本没有什么烦恼！！！

他咬着牙抑制着哭泣埋怨地说：“外公，您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些？”

他外公说：“早告诉你你要干嘛？早告诉你小君的事情就不存在了？早告诉你你就不在乎他对你是不是真心的、专心的了？而且我也是才知道不久，刚知道的第二天你们俩就睡了，你想想我早告诉你会怎么样……”

他先是被外公的那一串问题问得哑口无言，再是羞愧难当，最后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外公的书房。他太难受了，他很想叶杨，满脑子都是叶杨，想立刻见见他，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可是外公是对的，无论如何，那两个问题仍然存在，他于是来了这间房间，在充满叶杨生活痕迹的地方聊以慰藉，满心都是对叶杨的心疼和思念，然后，收到了刘绍禹的那几条微信消息。

两张照片都是叶杨和《恐龙来我家》的男主角董烨然的，背景是一条光线微弱的昏暗长廊尽头的窗边，一张是董烨然和叶杨面对面站着相互对视的照片，董烨然表情真挚地看着叶杨，叶杨则慵懒地倚在墙上，一手插袋一手拿着烟看着董烨然，整个人看起来很……性感迷离，两人间弥漫着烟雾，应该是叶杨刚吐了大口烟，氛围看起来很暧昧；另一张是叶杨壁咚董烨然的……

看见照片的那一刻，他只觉呼吸都被夺走了，心顿时拔凉拔凉的，他先是失望极了也沮丧极了，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悲凉感和荒唐感。呵，叶杨，这就是你给我的回应吗？他觉得很可笑，不止是这件事情，还有他自己。他虽然内心风起云涌、翻江倒海，却又觉得这好像是意料之中的，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他忍着内心的愤怒和屈辱，无力地在手机上回道：「不要，你自己留着吧。」

刘绍禹直接给他回了一段语音消息，说：“那我就让狗仔发出去啦？我连公关策略都已经想好了，没准还能给咱们电影增加点热度。就是叶杨有点可怜，也不知道这次会被说些什么难听话，不出意外还要被网暴，到时候200w估计连给他压热度、删恶评都不够。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到时候简橙和路莫迟肯定都会出手的。”

他一阵无语，虽然知道刘绍禹是在逗他玩，还是边翻白眼边无奈地给刘绍禹拨去了电话。

“什么情况？”他直截了当地问。他知道，既然照片是从狗仔那儿来的，那刘绍禹肯定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了才发给他的。

刘绍禹似是早就料到了般，带着玩味笑意说：“这还不清楚吗？就是他们出去玩被拍到了呗。”

他烦躁地皱起了眉头，问：“什么时候的事？他们不是每天都忙到很晚吗？怎么有时间出去玩？”任谁都能听出他声音里的不爽，更别说敏锐的刘绍禹了。

“昨天晚上。”刘绍禹解释道，声音里仍然带着笑意，“他们剧组不是从开工那天开始就没有休息过么，昨天圣诞节，李制片就大发慈悲让大家早点收工了，顺便吆喝没有要去约会的同事们一起吃饭唱歌，然后他们在KTV被偷拍了。”

“那照片里的……动作……是怎么回事？”他问。

“你不亲自去问问？”刘绍禹问。

“你没问？”他反问道。

“我问了你也可以问啊，”刘绍禹说，“可能跟你说就是不一样的故事了呀。”

“那他跟你讲的故事是怎么样的？”他问。

“他没跟我讲故事，”刘绍禹说，“直接说他喝断片了，想不起来了，然后跟我道歉说给我添麻烦了，说这个钱他来出，让我把账号发给他。不过我有点不确定，我隐隐觉得他对我的态度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挺……客套的，或者也可以说是冷淡吧。诶你说他是不是把我当你的同伙，把对你的怒气转移到我身上了呀，那我可真是冤死了。大哥，你到底有没有跟他说清楚啊？”

喝断片？他心头一紧，不由地握紧了拳头，“那董烨然那边怎么说？”他问。

刘绍禹说：“我是问的李制片，那个拍到照片的狗仔是先找的他，他把照片给我前已经差不多把情况都了解清楚了。说昨天他说请大家吃饭唱歌的时候，叶杨一开始是拒绝的，但最近叶杨心情一直不太好，大家也都看在眼里，而且大家也都喜欢叶杨，希望叶杨去，于是都说叶杨不去他们也不去，叶杨架不住大家的热情，也不想扫大家的兴，就也去了，但老实说，全程兴致也不高。吃饭的时候还好，后来在KTV的时候就一直闷头喝酒。后来好像是出去接电话，董烨然不放心他醉醺醺的一个人，就默默跟去了。至于照片上的事情嘛，据董烨然说他们俩没发生什么，就董烨然见叶杨看起来心情很差，上前去关心了几句，顺便……表了个白，然后……叶杨把他抵在墙上，问他……”

刘绍禹也不知是故意想卖关子还是实在觉得有趣，说到这儿停下来笑了笑才继续道：“问他是想跟他睡觉还是想要爱情，然后在董烨然面红耳赤张口结舌的时候提醒他知不知道大家现在没日没夜地忙是为了什么，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对这部电影有多重要，让他有点演员的自觉，别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把董烨然直接吓懵了。”

刘绍禹说到这儿又笑了，由衷地感叹了句：“不得不说，叶杨这人真挺带劲的，我喜欢。”

楼璨：……

他原本已经凉透了的心又活了过来，扑通扑通比先前还蓬勃地跳动了起来，心里不满地说“说就说，干嘛要把人抵在墙上说”，脸上却竟然浮现了一抹笑意，追问道：“后来呢？”

刘绍禹说：“后来两人一前一后回去包厢后董烨然借口有事先走了，叶杨则继续闷头喝，喝得李制片和车导都要吓死了，劝也劝不住，也不敢劝，就干脆提前散场了。李制片说狗仔那边威胁说还有更劲爆的照片，但如果董烨然没有撒谎，那就应该是虚张声势，这两张就是他们手上所有的牌了。诶，怎么说？”

他提着的心总算完全放了下来，没好气地说：“什么怎么说，管好你家艺人。”

刘绍禹被他逗笑了，说：“已经教训过了。其实董烨然这人挺简单挺真诚的一个人，就是单纯地喜欢叶杨而已，没什么花花肠子，现在更不敢有了。我是说照片怎么说。”

“他不是要自己出钱买断了吗？”他说。

刘绍禹说：“我怎么能真收他的钱呢？”

他当然知道刘绍禹也不是真来跟他要钱的，八成只是想拿这事来逗他玩呢，嘴硬道：“那你跟我要钱是什么道理？跟我有什么关系？”

刘绍禹没好气地调侃道：“是，跟你没关系你打电话问我怎么回事，你就纯八卦呗。”

“闭嘴，挂了。”他说。

“诶，”刘绍禹叫住了他，说，“路莫迟回来了你知道吗？昨晚连夜赶回来的。”

他不明白刘绍禹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下意识地轻皱起了眉头，淡淡地说：“不知道。所以呢？”

“所以？”

他听见刘绍禹很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没好气说，

“路莫迟在圣诞节这样特殊的日子丢下简蓝连夜赶回来，你说所以呢？”

“楼璨，叶杨可能真没明白你的意思。”

“他好像……很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