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后,来游泳的人变多,两人玩累了,上岸洗澡换衣,吹头发时,曼招弟忍不住问,“以前谁教你游泳?”
风筒声呼呼,罗盈春拨弄着长发应,“没有人教,以前我们村里的小孩都是被大人扔进鱼塘中央,然后自己拼命划手划脚游回岸边,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学会了。”
曼:“......”
曼招弟无比庆幸自己拥有优秀的身高体重,罗盈春姨姨扔不动。
晚上两人光顾了泳池附近的烧烤摊子,罗盈春还点了一罐冰啤酒,她喝了一口,畅快地舒叹一声时,连连嚷着‘真爽’,把曼招弟看得满脸问号,今天到底是谁生日。
“小曼,你不能喝。”罗盈春晃了晃手上的啤酒罐子,“还有一年,再等等。”
曼招弟很想反驳说哪怕自己到了十八也不会喝啤酒,但转念一想,为什么不喝,就该喝!
一年后,她能改名字,能摆脱曼荣祥,能真正做自己。
只剩下一年而已。
运动过后,烧烤格外美味,吃饱喝足,罗盈春还特意到不远处的甜品店买了两个杯子蛋糕。罗盈春本想提前订蛋糕,但曼招弟强烈反对,嫌弃吹蜡烛切蛋糕社死,罗盈春只好放弃。
可好歹是生日,不吹蜡烛,也得要尝点甜,罗姨姨持着大人的身份□□独断,捧着两个小小的杯子蛋糕跑回来。
“许个愿吧。”罗盈春怂恿道,“机会难得,你不是快高考了吗,当是给自己鼓劲打气。”
“不许,无聊。”曼招弟微羞,拿过杯子蛋糕就要吃。
“哎,真是浪费,一年才一次许愿的机会,你不许我许。”
罗盈春说着咳了一声,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也不知道许的是什么愿望,格外认真格外虔诚,连眉头都皱起来了。
曼招弟很想笑,她嘴里含着齁甜的蛋糕奶油,看罗盈春双眼紧闭着,睫毛垂在下眼睑,小摊档的灯光不算亮,打在罗姨姨的眉睫上,圈出了一弯黑影。
曼招弟凝目,看着眼前这张脸。
今天外出游泳,罗盈春没有抹粉底,脸上的疤痕露了出来,长发遮掩不住,隐约可见伤疤之深。
受伤时,想必很痛。
“好了,我许完了!”罗盈春突然睁开眼,刹时把曼招弟吓了一跳,急忙收回视线。
“你可不能问我许了什么愿望,说出来不灵验。”罗盈春谨记自己生日时的教训,先一步杜绝重蹈覆辙的可能性,又从包里拿出一份礼物递给曼招弟,“来,送给你的,十七岁生日快乐。”
曼招弟疑惑,不是已经送了泳衣吗,但还是接过来,礼物包得精美,拿着不算重手,拆开盒子后,是一只智能手环。
虽然不是国外的牌子,但估计也得好几百块,曼招弟眉头轻皱,第一反应是关心价格,“这不便宜吧。”
“还好。”罗盈春说道,“我查功能发现它附带上百种运动模式,马上就买了,实用。”
说着还郑重地举起大拇指。
“……”
对于一个压根不运动的人,上百种运动模式谈何实用?
曼招弟受之有愧,因为她送给罗盈春的生日礼物才几十块,罗盈春却送她这么贵的东西,怎么想都是自己占便宜。
“没关系,你收下吧。”罗盈春笑道,“我是大人,有工作有存款,平时也不怎么花钱,这对我来说不算贵。”
曼招弟一番迟疑,最后还是收下了,心里琢磨下次等罗盈春生日,回送更好的。
谁知下一秒,罗盈春又忽然来了句,“既然收下了,平时得多运动多跳操,不然浪费钱。”
曼招弟一愣,可恶!瞧这巨大的阴谋,她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这天晚上罗盈春在烧烤摊吃撑了,两人只好到附近的公园散步消食,看大叔大婶们跳广场舞,看少年哥们打篮球,看小朋友们挖沙逗狗,好不热闹。
中途赵珍给曼招弟发来了好几条语音消息。
其实下午游泳时,赵珍也给她打过电话,只是当时曼招弟的手机锁在了储存柜,全成了未接来电。
这些年生日,不管是新历还农历,赵珍从不主动提起一句,所以看到未接来电时,曼招弟选择了无视。
现在再看这一条条长达四五十秒的语音消息,曼招弟莫名烦躁,几乎可以确定赵珍找她,并非为了自己生日的事。
曼招弟再一次无视了。
晚上九点多,两人回到了骑楼,曼招弟今天累得慌,明明没在水里多久,手脚四肢却酸软得厉害,像是被人揍了一顿。
倒是罗盈春一脸欣慰,“证明努力没有白费,今天运动了,晚上一定能睡个好觉。”
曼招弟不好打击她,默默幽怨,比起睡好觉,说不定做噩梦的可能性更大,梦见自己被一只大黄鸭淹死。
两人说说聊聊回到三楼,冷不丁看到曼家屋内灯火通明时,曼招弟愣了一下。
曼荣祥回来了?
调解书事件已经过去六七天,自从曼招弟拉黑了曼荣祥的手机号码后,曼荣祥没再回过家,今天怎么忽然回来了?
还是在自己生日这天?
怔愣间,罗盈春对她说晚安,曼招弟才回过神来。
看着罗盈春开门进屋,曼招弟才走回自己家。
她不敢奢望曼荣祥是因为自己的生日才回家来,却忍不住猜测曼荣祥愧疚的可能性。哪怕只是因为愧疚,想要弥补,她也能勉强接受,并把曼荣祥的号码从黑名单中放出来。
曼招弟深呼吸,掏出钥匙打开家门。
可随即被浓重的酒气熏到鼻子。
幻想落空,曼招弟盛怒顿起。
烟酒臭充斥屋子,她皱着眉头走进屋,看到背向自己瘫坐在沙发上的曼荣祥,心头火气骤然狂升。也不知道这人喝了多少酒,茶几上地上全是东倒西歪的酒瓶,白的啤的混着喝,还有数不清的烟蒂、垃圾,沙发旁边似乎还有一滩呕吐物,气味酸臭,让人作呕。
曼招弟气得瞪目,恨不得往曼荣祥身上泼水。
曼招弟压抑着满腔的怒意,用力关上家门,转身就要往自己房间走。
曼荣祥听见关门声,睁开了浑浊灰蒙的眼,抬头见到一脸凶怒的曼招弟时,像是一下子点着了火。他撑着沙发站起来,面色铁青脖子粗红,人摇晃得厉害,站也站不稳,手指着曼招弟劈头盖脸地骂,“你他妈还敢进我屋!你个狗生狗养的贱东西!”
曼招弟被气笑,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曼荣祥,但不得不说他骂得很对,非常对!她不就是狗生狗养的贱东西么?
站定原地,曼招弟回头讥笑,“你就是那条狗。”
“我他妈要打死你!”
一声怒吼猝然降下,曼荣祥眼中的红血丝仿佛更深,像被踩中了逆鳞般,一刹间猛地爆发,曼招弟吓得脑子一钝,脚底如生根,童时被打的深刻记忆在此刻骤然唤醒。
来自十数年前的惊厉恐惧瞬间钻进大脑。
小时候,只要曼荣祥在外头受了气喝醉酒,回家后总会打她……
搬回骑楼后,曼荣祥再生气,因有吴美芳在,曼招弟笃定他不敢来真的,但现在吴美芳不在,而曼荣祥喝醉了不清醒……
曼招弟双腿直颤,下意识就是跑!
可惜迟了,曼荣祥已飞快地抄起脚边一个酒瓶子,发了狠地往曼招弟身上扔。
隔着距离扔得不算准,但曼招弟的背还是被瓶子砸中,整个人踉跄了一步,痛得她大喊了一声。
玻璃酒瓶落了地,碎开一片片割块,疼痛难当间,身后的曼荣祥又一脚踹倒曼招弟。
这一脚踢得极重,曼荣祥长年搬抬劳动,力度非曼招弟能对抗,她整个人不受控地往后跌,连退两步后,直撞在边柜角上,柜子倒了,柜上的杂物哗啦啦地散落一地,有两只瓷碗碎了,曼招弟摔倒时反应不及,背压到碎瓷片,尖锐的刺痛让她站也站不起来,血一下子染红了衣服。
未等她缓过神,曼荣祥疯了似的追上来,一脚又一脚地重重踩在曼招弟肚子上,嘴里不断咒骂曼招弟是‘臭贱货’。
“狗贱货!死杂种!我他妈让你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呸!你跟你妈一样!都是贱货!你们一个个都反了天!居然敢耍我!还耍了十几年!我他妈今天就要打死你这个野种畜生!”
曼招弟痛苦地弯曲着身,蜷缩着肚子,想爬起来,结果被曼荣祥一脚踢倒,身子不受控地打了半个滚,染红的后背朝天,曼荣祥踩不到她的肚子,又猛力踢她的腿和背。
曼招弟脑子花麻,喉咙干呕唾液直流,五脏六腑像撕裂了般痛,有气无力地喊‘救命’,然而曼荣祥此时双目充血,十足发恶的魔鬼,骂得格外大声,完全盖过了曼招弟的声音。
他就像一头暴怒嗜血的兽,暴力让他尝到了至高无上的扭曲快感,连连踢了十多脚仍不解气,转身又抡起一把实木餐椅往曼招弟身上砸。
曼招弟看着高高的黑影,惧得牙关打颤四肢抽搐,却无力逃,眼泪落了下来,弓起背,下意识护住头和右手,硬生生挨下了这一记毒打。
浓重的血腥味在嘴里溢出,曼招弟剧痛难忍,全身已无知觉,完全不能动弹,僵硬得如濒死的魂,想呼喊救命却发不了声。曼荣祥仍对她拳打脚踢,甚至抽出皮带胡乱地鞭打她的皮肉,那皮带呼呼生风的‘噼啪’声,在一片怒骂中显得格外尖锐刺耳。
抽痛铺天盖地,曼招弟眯了眯眼睛,额前的发被打湿,一股带着腥气的浓稠液体流至她的眉眼,模糊了她的视线,最后混沌的意识里,她看到的是面目狰狞,从修罗地狱而来的恐怖恶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