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一点，劳斯莱斯擦着夜色，从沈海机场的地下停车库驶出。

电话进来时，刚从包机下来的霍承光正在后座闭目养神。

青年磁性的声音从车载音响里传出：“哥，听说梦三的安全审批又被驳回？”

霍承光从西装内袋里掏出白金烟盒，取出支烟，没抽，小臂搁在后座中控台上，雪白烟身在指间漫不经意转动：“对，第四次了。”

车内一片静谧，将外界声音彻底隔绝，电话那头微小的叹息就特别明显，带着破罐子破摔的气笑：“就是一款游戏，安全审核居然被毙四次。”

“我们都知道梦三的意义。”霍承光嗓音低沉，透着连夜飞行的疲惫。压在那疲惫上的，还有一种淡淡的无奈和吐槽：“这事老爷子都知道了，给我打电话。”

“爷爷怎么说？”

“你们集结了国内网络安全方面的专家，结果呢？一款游戏的上市，单就安全问题被当局毙了四次。别管上面下来的审核文书里写了什么，你要看上面没写的是什么。”

“这世上就没有傻子。”那头心领神会地呵一声，又问：“教授真地无能为力？”

去德国高校拜访完直奔机场，只来得及给三弟发个告知结果的讯息，现在听他问起，霍承光打开手机录音。

技术方面，霍承光从未涉足，专业的东西还得专业人士判断。

车厢里响起教授带着亢奋的声音，语速快，德语发音铿锵有力：“目前国际上通用的加密技术已经更新换代，但是你们要的交叉蜂窝加密、基于预判的大数据筛查还只有概念，没有成型的算法和模型，也许在世界某个角落已经存在，但公众视野里没有出现过。”

“我对你们这个系统非常感兴趣，如果可以加入研发是我的荣幸。可我没自信能在半年内突破这方面的技术难关。恕我直言，你们的概念太超前，我觉得以目前的AI网络安全发展进程，很难满足你们的需求。”

作为享誉全球的业内专家，教授的话很诚恳，也直接。

再一次给梦三上了死刑。

录音放到最后，线路两头都沉寂，面前似乎是个深渊。

“小风。”烟在指尖停驻，车内响起平静但破釜沉舟的指示：“我把安荆团队给你调过去，你带着人把这个难题攻下来。半年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就两年，梦三不能搁在这里。”

“哥。”电话那头沉默片刻才出声：“我早就有这个心理准备，就怕拖的时间太长。”

拖长了太烧钱。六年来，这个项目已经烧了两百亿。

咔嚓。

车内响起打火机的声音，霍承光点烟：“资金不用担心，有我在。”

劳斯莱斯在空旷的高架桥上飞驰，四十分钟后停在位于沈海东部CBD的中心大楼前。

透着质感的暗金流光，自五百米楼顶沿外墙倾泄。极具现代感的贝氏设计，在周围高高低低的现代商务楼里是傲视群雄般的存在。

无人不知这栋建筑上的大型楼标——彻达集团，但不混商业圈的估计不清楚，这栋楼实际属于霍氏家族。

总部在京城的大霍氏三代红顶、两代首富，百年来屹立历史洪流。

尾号0101的黑色劳斯莱斯很显眼，霍氏集团二公子下车，走进大楼。门口24小时礼宾直身，恭敬地叫一声：“霍总。”

光线璀璨的大堂顶灯通宵达旦，寂静中，只有皮鞋走过白色大理石瓷砖的声音。

电梯直达五十九层的间隙里，光可鉴人的电梯内壁照出男人沉思的眉眼。霍承光单手插兜，用手机交代天亮后的安排。

六小时后，走进位于二十楼的会议室时，连夜飞行带来的时差疲倦已经在他英俊的面容上不见踪影。

要不是充分掌握着老板的行程，总助都怀疑他是不是刚刚度假回来，所以看起来这么光彩照人、精神奕奕。

早上六点收到会议通知，八点，梦三团队的六位负责人整整齐齐坐在会议室里。

“教授意见附在邮件里，都看过了吧？”霍承光坐到上首，直接进入正题。

梦三负责人安荆开口：“他都接不了，我们列出的专家清单就到底了。还有三个月，Andrew那边能把所有内容开发完，但现有的安全设置上面不批，再往后开发，都是安全相关的对接。所以我建议暂停项目，否则往下走可能在做无用功。”

Andrew就是霍三少霍承风。

技术团队习惯直呼英文名，扁平，易于沟通。

建议一发出，会议室里气氛显得凝重。在座每个人都清楚，梦三立项至今烧了多少钱，历经多少艰难险阻，不是霍承光力排众议，不可能有今日几乎成型的梦三。

可惜，就差临门一脚。

上面下来的格式化文书语焉不详，关键的就那一两句——“鉴于该系统的复杂功能和具备的潜力，目前的系统安全级别无法与之匹配，上市请求不予通过，敬请整改或升级。”

可整改什么呢？

梦三现有的安全级别，完全符合商业系统的入市标准！

明面上该走的流程都走了，私下该动用的关系也到位，部里即便不看占沈海GDP3.9%的彻达集团面子，霍家面子总要给一个吧。

谁知这次就是不批。

安荆小心翼翼征求意见：“市里估计就这样了，要不…我们再往上走走？”

霍承光轻描淡写：“一个游戏而已，捅到京里去，不像样子。”

所有人心里一片哀号，当初进入项目组，他们也以为只是一款游戏而已，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心中疑惑和洞察就一步步走向震惊。

霍承光：“这样吧安荆，你带技术组下去，把安全开发提上来，你和Andrew一起攻克。我这边继续找专家，我不信这世上有无法靠人力攻克的算法，时间问题而已。”

好想拍桌子……安荆承认，Andrew在内容开发上是神一般的存在，但技术圈天然有壁，安全方面并非Andrew特长，而他们团队已经集结当今国内最强的网络安全开发者，这样都解决不了的算法，靠时间去磨，最后能成功攻克的几率有多大？

何况还要他带着上百号人“下去”——去那个鸟不拉屎的大山里吃沙。

可是不管怎样，这位三十六岁的项目负责人都维持着一贯的团队作风，干脆点头：“好的，霍总。”

霍承光抬腕看表，8点23分了。

在旁做会议纪要的总助心领神会，正要问还有没有要汇报的，没有散会，就见安荆犹豫，还是出声：“霍总，我想提个人，我昨天看了一周前GISDS大会的视频。哦，GISDS是……”

霍承光打断他：“我知道，教授刚从那里回来。”

GISDS——全球网络安全开发者论坛，两年一届，在洛杉矶举行。每年受邀者多达千人，汇聚了全球顶尖的网络安全从业人员和行业精英。

安荆扶了下眼镜框，说：“我看的是其中一场闭门会议视频，有人提到GitHub上最新上传的一套托管程序，用的就是交叉蜂窝算法。”

没有开发者不知GitHub这个全球著名的私有软件托管平台，会议室里有负责人问：“是我们把想象中那套算法称为交叉蜂窝，往这个方向思考的开发者全球凤毛麟角，你怎么确认那个算法就是交叉蜂窝呢？”

安荆按动鼠标，很快，墙上大型投屏出现他说的会议实况。

会议全程英文交流，他把视频进度条拉到其中一个节点：“大家看一下，这个算法是不是和我们要的有相似之处？”

视频里，一位拉美裔精英范的中年男子打断台上发言者，说既然大家有争议，那么来看一眼这个。

拍摄者拉近焦距，大屏上密密麻麻的黑屏代码变得清晰。刚开始几分钟内，整个会场还在安静观看，很快有了一两声惊呼，等整套程序在屏幕上滚完，会议厅里充塞着讨论声。

全是兴奋和新奇。

视频放到这里，几位负责人也把屏幕里的程序从头到底看了一遍，对安荆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甚至有人惊呼My God!

安荆两手一摊，you see的激动表情。

长指在会议桌上点两下，发出清脆提醒，霍承光将目光投来。他没时间等这帮技术人员惊叹，他现在就要一个结论。

安荆说：“这个开发者，具备我们想要的算法思维。”

“很好。”霍承光说：“把他找出来。”

“我给他留言了，昨天对方回复，not interested（不感兴趣）。”

霍承光神情笃定地往椅背上一靠。

管他什么人，只要接上头，凭彻达实力会挖不来人？

会议室里讨论热烈，大家交头接耳，只有上座的霍承光，没因头疼问题有突破口而喜形于色。

彻达员工早就达成共识，他们大老板就是“人形AI”——不带感情的冷面决策狂人。每天面对无数问题，解决无数问题，对霍承光来说都是稀松平常。

面对旁人提问，安荆两眼放光做起介绍：“我一看这位开发者在GitHub上的ID才知道是陆神。陆神哎，我都粉他好多年了！我一直关注他在GitHub上的动态，我以为他擅长的是AI和大数据领域，没想到在安全领域他也这么出色。而且我很肯定，陆神是中国人，因为有一年他是春节时在论坛回的留言，祝大家新年快乐。”

有了解决方案，执行方面就不用霍承光管。会议室的气氛在安荆带动下趋于八卦时，霍承光说声你们讨论，我后面还有会，起身走人。

“你不仅知道他是中国人，还知道他姓陆？”有人在和安荆开玩笑。

“他ID叫Lusun，L~u~s~u~n，所以我们都叫他陆神。是不是真姓陆，找到人就知道了嘛。”

快要出门的男人身形一顿，回头，声音微沉：“再说一遍，ID叫什么？”

突兀的一句，让会议室里安静下来，所有人看过去。

安荆眨巴着眼，重复了一遍。

脑中闪过与这个ID相关的久远记忆，霍承光去而复返，眉头蹙起：“上GitHub，给我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