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金源名府出来的霍承光让林叔吃了一惊：“这是怎么了？”

“倒翻一杯水，去思南。”霍承光坐进后座，接过林叔从后备箱取来的干净衣物。

劳斯莱斯平滑起步，掉头上高架往北去时，湿衣已经脱下。

后视镜里，卓越力量感的腹肌窄腰也就出现几秒，衬衫西服上身后，车厢里暖气充足，瞬间让寒意退去。

霍承光抽出两张纸巾擦脖颈，心想十二月的鬼天气，陆溢阳住所暖气都不开，付不起电费还是自虐？身上就一件薄毛衣，他不冷吗？

林叔担心：“你的手？”

霍承光这会儿倒不在意了，随意地压了压手指：“没事。”

又湿身又受伤……看来战况激烈，林叔心中自有揣测。见霍承光情绪稳定，便多问一句：“吩咐的事在查了，这里的房子有什么特别的吗？”

“有个朋友住这儿。”霍承光从湿衣口袋掏出手机，点开微信。林叔看后视镜，知道他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对话上。

位高权重，不代表每日要收无数信息，有资格让霍承光以私人号加好友的本就不多，这个号很干净。

微信界面有两个置顶。

一个霍氏家族群，群名“霍霍们的江湖”。另一个是个人号，微信名“输赢不重要”，由常叔帮霍家老爷子打理着。伺候霍承光爷爷霍赢二十五载，常易心态倒还年轻。

如今与这两个置顶紧挨着的，是刚通过的好友申请。

对话框里：“您和人间非草木已经成为好友，可以开始聊天了。”

霍承光看到这名字，都没察觉自己唇角翘起。

终于换了个过得去的微信名！比以前那个好太多，以前就一个字——日，害得他每次给陆溢阳发微信都硌得慌。

霍承光没有记手机号的习惯，没必要，也用不着。gap year时的手机和号码都是新的。那一年中断得匆忙，手机交给廖叔处理，再没要回来过。

反正那时留联系方式的人，未来不会再联系——霍承光一早就知道。

当面都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何况微信上。霍承光忽略空空如也的对话框，直接点开人间非草木的朋友圈。

没有设置什么三日可见，拇指向上一滑，朋友圈就滚到了2017年。

这人当发年报？一年一条动态，六年就发了六条。

不可能是分组屏蔽，他盯着陆溢阳当面加的好友，没当中那些小动作。

所以真的只有六条。

屏幕往上滚，霍承光先去看下面那些熟悉的动态。

六年前隔三差五，这人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往外发，大部分霍承光都点过赞——在小陆同学的要求下。

“今天太阳真好，我觉得我在普照大地。”

配图就一张：陆溢阳站在阳台往外看的背影。

还有：“半夜一杯牛奶，才是真正的人间清醒，目标180。”

照片：一手举着盛满牛奶的马克杯，贴在玻璃缸上和乌龟亲嘴。

往下快速滑动，都是熟悉的内容，翻都翻不完，直到视野里出现某张照片，霍承光才长指一按，点开来。

这条朋友圈的文字是：“居然被不知名的菌菇m了。”

同样只有一张照片，一截白皙的后颈，上面两条鞭状红痕，看起来触目惊心。

几年前都看过，霍承光还是轻笑出声，继而想到什么，又不自在地黯了眼神，直接把这张照片保存。

记忆噬人，他不想再看下去，于是回到最上面的朋友圈，仔细看那六条新的。

其实也没什么好仔细看的，就那点信息，带配图的也就两条。

一条发布于2018年2月14日，这么写的：“人间非草木，丹心祭青山”。

配的照片是一份文件的封面，上面几个机打大字——“草木计划”。下面居中，小号字体，“众石科技”。

祭青山……众石……汤逢山……

心念电转间，霍承光忽然明白过来。

当年怎么就没想到呢？在陆溢阳心里，“青山”难道不是代表汤逢山？

所以那次过年写对联，陆溢阳非挑这个让他写，那时他心里想的就是汤逢山？唯有见你是青山……自己还说没人用情诗入对联，陆溢阳就说他理解狭隘，说“青山”代表的是他心中至高理想。

呵，汤逢山就是你的至高理想？

关掉照片，握紧机身的手透着后知后觉的意难平。霍承光闭上眼，觉得车里暖气过分足，烘得人心闷。

这条一年一发的朋友圈……情人节“祭”情人，什么意思？陆溢阳和汤逢山吵架了？但“祭”这个字，霍承光琢磨着，有点重啊。

眼前闪过陆溢阳如今的生活状态，病态、忧郁、走神、不友好、南辕北辙的个人习惯……一个惊悚的猜想劈入霍承光脑海。

他睁眼坐直，想了想，调出电话拨出去，公事公办地问：“Jim，上次那个风投计划清单里，有没有众石科技？”

周末大早上的，彻达战略投资部总监接到大老板来电也不意外，立马给出答复：“有的，我们和众石的汤总接洽过两三次，股权比例不是很谈得拢。”

松了口气，还活着……

活着就好。

“最后一次接洽什么时候？”霍承光放松下来，靠回椅背，又状似不经意地加了一句：“汤总看起来怎么样？”

电话那头明显停顿，可能不太明白老板用意。关心一下潜在合作方的精神状态，以便评估这家公司是否值得投资？

老

总监回答：“两个月前吧。都挺好的，硬要说的话……”

霍承光心里一紧。

“…比以前更帅了。”

霍承光：“……”

按住额角，把结束通话的手机往真皮座椅上一扔。

他真是闲得慌！

霍家树大根深，根基在京城。十年前沈海成了国内电子商务发源地，政策优待，人才济济。当年霍承光白手起家，首选此地。

做大后，沈海就成了霍家第二个主场，霍承光买下近郊佘卮山上一大片地皮，连同山顶公墅，都改姓了霍。

思南是老公墅原有的名字，霍承光之所以选这个地，也就冲着“思南”这个名字去，相信爷爷霍赢会喜欢。

因为他已过世的奶奶，叫骆意南。

得知霍承光在沈海大手笔置宅的事，霍赢并不置评。之后每年从京城飞来沈海，在思南公墅住个把月。余卮山秋有银杏、冬有雪柳，都是出名的盛景。

沈海市面海，亚热带季风气候让这个沿海城市冬天阴冷，很少下雪，但海拔五百米以上的佘卮山拥有自成一体的小气候，半山腰以上地广人稀，原始的积雪样貌得以完整保留。

铲了雪的盘山道上，幻影开得稳。自半山腰到山顶，自有安保将信息传递，三道栅栏次第洞开。车子在思南公墅前的环岛绕行，送完人去公墅后片停驻。那里有智能车库，不受风吹雨淋。

踏进穹顶主厅时，欧式鎏金挂钟正好敲响一点。霍承光为晚来道歉，沙发上言谈热烈的人看过来，坐在上首的霍赢笑着招手：“阿光来了。”又转头对鹤晴集团董事长贺长青恨恨道：“我就跟你说，等他来才开饭，非到一点不可。”

贺长青两鬓见灰，声如洪钟地笑：“二公子贵人事忙，我们个把闲人，等等也无妨。”

虽然提前打过招呼，到底是爽了人家高尔夫的约，没想到这里又见。霍承光上去客气地和客人握手：“今日让您久等，容我赔罪，怎么也得自罚三杯。”

贺长青比霍赢差一辈儿，当年的老战友中还联系着的、感情好的，没剩几个了，因此两人从不因为差着岁数而生分。贺长青讲话直：“你也不跟我说你爷爷来了沈海，否则我干嘛和你约高尔夫，肯定先来探望我老团长啊！”

八十开外的年纪了，得益于精致的保养，霍赢看上去就像七十出头。眼纹深，但眼神瞿烁，笑着给霍承光介绍对面沙发上的两位：“来，见见，长青家的公子和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