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后的地面地区划分变成了一种很没必要的东西，毕竟除了异能者没什么人会经常跑到地面上来，处于陆地内的区块就简单地由几个分部各自认领。

在这样的情况下，沿海地区空了出来，无人管理。

按大众间传的说法，就是靠近海的地方沉的沉、没沉的也没什么变异种，水里游的不高兴爬上来，就算爬上来，也可以等它爬到内陆再管嘛。

反正海岸边没住人。

所以当忻夜在距离坐标海域六百公里的地方看到一车子人的时候，感觉非常惊奇。

比看到变异种新鲜。

“小伙子这车，是旧时代的车吧？开回去能在我们那儿卖个好价钱，考虑一下吗？”

一车上都是中年男人，来找忻夜说话的是个穿灰色衬衫的八字胡大叔。

“抱歉啊，还是不了，家里的东西我做不了主，”忻夜把黑色口罩拉到最高，遮着大半张脸只露眼睛，声音都有些模糊，“您到这儿附近办什么事吗？陆地上挺危险的。”

他开了两天的车，饶是身体再好也要撑不住了，为了预防疲劳驾驶带来的危害只能停下来休息，结果没在车上坐多久就发现旁边多停了一辆车。

灰色的新能源车和旧时代的汽车构造有着明显区别，因为没有了高温易燃的隐患，将发动机部分和油箱一起放在了利于保护的后方。

和总部使用的最新型能耗装置不同，平民区接触到的技术总是落后一截，机械发动的嗡嗡声格外吵，引得忻夜多看了两眼，也正是因为这两眼，让他被八字胡的大叔搭上了话。

大叔听到“危险”两个字，笑了：“来了好多趟了，出不了问题，现在商店里卖的都是调查部研发出来的什么合成肉、纤维重组菜，味道怪得很，我们这帮人就定期出来捞一捞海货，解解馋是真的，多弄点回去也能卖个好价钱养养家。”

忻夜以为自己听错了：“……海货？现在不都是变异种吗？”

“就是长得奇怪一点的小鱼小虾而已，不用讲那么高级。”

忻夜：“……”果然是能吃就行，长见识了。

大叔看忻夜没有接话的意思，拿了根烟挽起一截袖子自顾自说下去：“有人老说吃这些容易生病、变异，我觉得也挺好，那些觉醒的异能者是不是还能去接受培训当公务员？当公务员挣得多，有时候想想，刀口舔血也比活得没滋没味好。”

忻夜对此不置可否，大叔递了根烟过来问他抽不抽，他还没来得及拒绝，镜像就先一步从车上下来提来回绝，顺手塞了忻夜饼干。

“挺健康的，你们两个是朋友？”大叔收回烟，多问了句。

两人都戴着口罩，忻夜说：“兄弟，是双胞胎兄弟。”

“这样……还没问你，一个小年轻来这里干什么呢？”

“不太方便说……一点私事。”

时间不早，忻夜和镜像商量了一下，决定今晚在车里凑合着休息一夜，明天把最后六百公里开了，旁边那一车人看两个年轻人不打算动，竟然也跟着准备停一晚。

他们选择的暂停点在一家酒店废墟旁，这一块原本地段应该很不错，高速公路的路牌、路灯和承重柱砸了一整排。

忻夜看到石头下面压了一沓一次性洗漱用品。

寻银问他事情结束之后想去哪里看看，要不要回家。

忻夜努力回忆了一下自己母亲的脸，发现竟然有点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觉得还是算了。

见了面也是徒增尴尬。

【那你上一次末世结束后想去干嘛？】

“正想着呢，被你拽回来了，你说你烦不烦？”

这么一想，他竟然工作了这么久没放假，也挺冤的。

这次忻夜把镜像放了出来，两个人作了一路伴，两个人闲扯几句一路倒也不怎么无聊，昨天他们都一晚没睡，交换开车的时候才补觉，镜像问忻夜今天晚上要不要睡会儿，他可以守夜。

忻夜盯着天上的星星看，又摸了摸自己胸口别着的星星徽章，总部标志已经被他摘掉了：“不了，昨晚没睡，现在我也睡不着。”

出了那么多任务，他在外面过的夜也不少，但总感觉现在看到的夜空和以前不一样。

好像更深邃一点。

他还是对另一车人的放松心态持反对态度：“我这一路开车过来都遇到了三次变异种，花了不小的功夫清理，他们不可能一次都没遇到吧？”

【遇到过一次，你别小看那些年纪大的人，他们敢贪这笔财也是因为有自己独到的经验，】寻银最近两天没停过笔，陪着忻夜熬了许久的夜，【你没有选路的技巧，只会跟着我的导航走，该挨什么打就得挨什么打。】

【但再老练的车手也会有翻车的时候，比如今晚，他们遇到了男主，所以被分配到了炮灰的位置上……】

“别废话，变异种在哪。”忻夜摸向腰后的手停顿了一下，最后选择了绑在腿上的刀。

大晚上的，解决得安静一点好。

寻银：【你就知道对我语气重……高速公路的绿色防眩板看到没？那个后面聚集了几只变异螃蟹。】

忻夜叫上了镜像一起：“螃蟹变异完了爬六百公里，到陆地上图什么啊？”

【你看看旁边车里睡那帮人！他们跑了不止六百公里就图一个海货好吃！好吃的螃蟹和好吃的人类双向奔赴一下怎么了？】

忻夜一个人本来是抬不动一大块板的，但下面有螃蟹，他只是稍微用力，下面的螃蟹变异种就一齐用钳子将防眩板顶开了。

离他最近的螃蟹一获得行动自由，细长的钳子就挥向了忻夜。

总部制服里衣领子不低，螃蟹这一划从右锁骨沿着喉咙到了接近下巴的位置，剌出一道长长的血口子，最上面的硬质纽扣直接被切成了两半，切面光滑。

忻夜随手用匕首挡下另一只钳子的攻击，左手摸脖子摸到一手血。

然后言不对题：“是梭子蟹，好吃，双向奔赴是有道理的。”

寻银和镜像达成了跨时空的同步无语，如果不是镜像帮忻夜挡住了另外几只螃蟹，现在他破的大概不止脖子，还有手臂、腰侧或是肚子里的脏器。

好在忻夜心里一直有数，不会玩过头，直接上手揪断了螃蟹的一只眼睛后一刀插进螃蟹壳缝隙里，用力往外撬。

“镜像，忍一忍别开枪，那些人在睡觉。”

镜像“嗯”了一声，一脚踹飞一只爬过来的螃蟹，硬壳撞上石块的声音不比枪声轻多少。

忻夜：“……镜像。”

镜像：“嗯。”

两个人收拾几只螃蟹的速度很快，对着一地螃蟹尸体还认真讨论了一下能不能吃的问题。

寻银：【其实是可以吃的，也不会增加觉醒异能的概率，你们不吃也可以把这些梭子蟹留给那几个大叔，收获一份路人的祝福buff。】

忻夜觉得按寻银说的处理没什么问题，他也就是嘴上说说，并没有什么强烈的口腹之欲，毕竟在自己最喜欢的食物列表上已经有装饰饼干了。

第二天早上他带那几个中年人去搬变异种尸体的时候，所有人都露出了惊喜的表情，除了那个八字胡大叔。

他悄悄绕到后面，拉着忻夜小声说话：“你老实和我说，其实你就是变异种清理师吧？我看到昨晚你和你弟弟打倒那些怪物了，我也只是听说过平民区有你们这种专门除变异种的人，没想到真碰上了，这活不太好干啊。”

说完他还指了指忻夜脖子上已经处理过的伤口。

“还有这活？平民区不是没变异种吗？”忻夜依旧戴着口罩，“而且，您怎么不猜我是异能者呢？”

“蟑螂、老鼠、蚊子，总有些东西防不胜防，”大叔摆了摆手，“你个小年轻要是异能者昨晚怎么不用异能呢，拿个刀比画两下自己还伤了。再说，你这个年纪的异能者都在调查部待着当公务员享福，谁还在外面整天无所事事？”

被批评无所事事的总部小队队长狠狠点头赞同了：“您说得对，努力去当公务员才是正道。”

两拨人在接近海岸的岔路口分开，忻夜把着方向盘叹气：“太久没离开过总部，我和平民区的人已经隔了一层厚厚的信息壁障了。”

镜像坐在副驾驶上，看着忻夜一脸轻松的样子，不说话。

昨天忻夜说他们两个是双胞胎，他其实很开心，只要忻夜的举动证明了两个人的亲近，他都会很开心。

是亲近，并非相像。

他不希望忻夜像他，连沐云也说过两个人不像，忻夜会笑，对人也很温和，他不会，他只对忻夜一个人温和 。

因为他是在忻夜心境阴郁的十三岁诞生的，是有心病的少年的倒影。

有时候镜像也觉得，自己的存在是一段痛苦过去的证明，忻夜看到他就会想起过去，那如果他消失了，忻夜会不会轻松一点？

可他无法确定自己消失后忻夜会不会拥有第二个镜像，简薇薇已经用上百次异能死亡证明了她异能的实用性，但忻夜没有，从头到尾都只有自己这么一个镜像陪着他。

“镜中我”和“情刀”孰强孰弱，乍一看谁都知道。

想到可能会有第二个“镜中我”出现，镜像竟然有点不甘心。

他知道这次出逃是要做什么的，也想过最坏的后果。

忻夜把车停下，问寻银：“要打几针？一针不够吧？”

为了下海，他问易婷要了好几支在决赛水域用过的药剂，但具体要用几支还没敲定。

【真实的深海环境可比总部模拟的要恐怖多了啊，物理和给人带来的心理压力方面都是，】寻银认真考量了一下，【两支，用两支吧。】

“保险一点，三支吧。”忻夜问镜像要了装着药剂的盒子。

寻银有些无奈：【你啊你，打多了身体会受伤的……】

“就这一次。”

忻夜原本想自己动手，但镜像主动拿过了一次性注射器。

【……我从很早前就说过，有我在你一定不会死，所以你可以为自己以后的身体健康多考虑考虑。】

“但你没有问过我想不想活着。”忻夜说。

镜像帮忻夜打完三支药剂，药剂这次起效快了很多，鳃在脸侧两边长了出来，镜像又拿出毛巾帮忻夜擦掉流出来的血。

这次的血流得太多了，他有点来不及擦，滴滴答答的血液落在两个人黑色的裤子上，立刻就看不清了。

忻夜突然笑了，镜像隔着毛巾掐了一把他的脸。

“别笑了，挺严肃的事，笑什么呢……”

笑着挺好的，他喜欢看忻夜笑，反正他长得好看，笑也是赏心悦目。

忻夜努力收了收，但嘴角还是微微上扬：“我们有心灵感应，所以你想什么，我都知道，有什么地方比较模糊，我猜一猜也就差不多了。”

“不会有第二个镜像的，如果这次你死了，我就陪你。”

“我不存在，这个世界上有再多的镜子，也照不出第二个镜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