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尹星桥都清晰地记得，那晚丁皓一声音里的卑微与破碎。

他明明是想忘记的，可那声音却总能在他脑海中回响，像极了丁皓一那晚的固执。

夜深人静时分，尹星桥躲回了宿舍，一进门他就像泄气一般倚着门板瘫坐下来，他没有开灯，在黑暗里坐了许久，直到腿酸麻到彻底没有知觉，隔壁才响起很轻的关门声。

尹星桥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去浴室把自己兜头冲了个干净，一身衣服被他直接丢进了垃圾桶，沾了垃圾味道的东西就该待在垃圾桶里。

他的信息素还没有平息下来，后颈很疼，头也很昏，脑子里像住了十个刘思源一样闹哄哄乱成一团，吵得他头疼，不过最终还是在纷乱疲倦中睡去。

第二天是被手机信息吵醒的，一大早微信群里就很热闹，尹星桥眯着眼看见一大串消息——

刘思源：【队长怎么又没来？】

李斯嘉：【他抑制剂注射过量，腺体承受不了，吃了药在宿舍休息，今天继续请假。】

刘思源：【不是吧，队长几岁的人了，抑制剂还能注射过量？？？】

林秋：【不用去医院？】

刘思源：【对啊，抑制剂打多了腺体得多疼啊，不送他去医院吗？】

李斯嘉：【他坚持不去，我拿他没办法，摊手.jpg】

李斯嘉：【不过我早上去看过了，情况暂时还行。】

刘思源：【小副队也没来，昨天就没看见他。】

林秋：【管好你自己。】

消息翻到底，尹星桥摁灭了手机，团了一截被子塞到脑袋底下充当枕头，顺便捂住脸，无声地叹了口气。

丁皓一抑制剂注射过度了。

算起来短短两个星期，他给自己扎了四针，正常来说一个月一针的量，丁皓一注射了八倍。

尹星桥越想越心烦意乱，脑袋下枕着满是褶皱的被子一点也不舒服，更助长了他的躁郁，他出气似的胡乱砸床，对着床垫拳打脚踢了一顿，却还是不解气，一个翻身从床上弹起，冲进客厅抄起被他扔在角落的枕头又是一顿猛锤，最后趴在沙发上把自己气睡着了。

这一觉比前天和昨天睡得都香，没有乱七八糟的梦境，没有无处疏解的情绪，他就安安稳稳地睡着，躲进另一方天地，不用理会外面的一团乱麻。

睡得太沉，醒来已经是午后，初冬的暖阳从阳台上斜照进来，尹星桥头不昏了，后颈也不疼了，整个人都松泛了许多。

然后他看见了脸侧那个淡黄色的，带着星星图案的枕头。

尹星桥猛地弹起，积极地完成他睡前未竟的事业，往枕头上又砸了两拳。

他陡然清醒过来，同时发觉了周遭的不寻常。

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在阳光照射的特定角度下才能看清，尹星桥微蹙起眉，他闻到了Alpha信息素的气味，不算浓，一阵一阵飘来，不知飘了多久。

他认得那味道，是丁皓一身上的雪松香气。

“咣——咚”

沙发后的墙壁传来一声闷响，在安静的客厅里分外明晰，尹星桥猛地扭头看向空空如也的墙面，眉拧得愈发紧。

这么浓的信息素，丁皓一不会发情了吧……

尹星桥后知后觉地捂住后颈，觉得有点疼，他纠结半天，还是打了半支抑制剂，然后打开房门，走廊里的雪松香气更浓，源头就在他隔壁的那扇门里。

尹星桥试探着敲门，一连三下，无人回应。他顾不上礼数加大力道，又锤了数下，门后依旧没有半点动静。

尹星桥看了眼时间，这个点宿舍楼里的人都在训练场，找人帮忙太麻烦，也怕来不及，他凝眉瞪着那扇毫无动静的门，做了决定。

尹星桥重新回到自己的宿舍，这次直奔阳台，他和丁皓一的阳台只隔一堵墙，六层算不上高，他打开窗利落灵巧地翻了过去，好在丁皓一的窗户没上锁，省了他砸窗的功夫。

阳台与客厅的隔断门半开着，尹星桥落地后看见客厅的地板上橘子滚了一地。

“丁皓一？”

无人回应。

他起身走近，拉开隔断移门，看见丁皓一倒在沙发旁，蜷成一团，一手捂着脖子，另一手抱着一个半青的橘子，被他扣在脸前，正努力嗅着。

“丁皓一！”

尹星桥再顾不上那么多，扑到那人身边。大冬天，丁皓一却满头的汗，脸色涨红，身体不住地颤抖。

“丁皓一，你怎么了！你醒醒！”

倒地的人像是陷入可怕的梦魇，失去意识，尹星桥又大喊了数声他的名字，他才终于动了两下，缓缓睁开眼。

丁皓一的表情太痛苦了，冷汗不住地流，他眯着眼，半晌才看清了尹星桥的脸，怔忡了两秒后猛地向墙角缩去。

“快走……你会疼……”

“你别动——”

丁皓一把自己的身体蜷进角落，头也被双臂蒙住，尹星桥根本来不及拉他。

仓皇移动间，尹星桥看见丁皓一颈侧有一块巨大的淤紫，几乎要覆盖腺体。

是那块砖。

尹星桥像被烫了一下似的，猛地扭头打开丁皓一的房门奔逃离去。

他掏出手机，那双举着枪埋伏十个小时也不会抖的手，此刻颤颤巍巍地按下120，他尽可能地让自己冷静流畅地说完地址与病人情况，然后贴着墙缓缓蹲下。

他这才发现，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湿。

尹星桥摁住自己的心口，求它跳得慢一些。

——

尹星桥是看到群里李斯嘉说丁皓一已经脱离危险，才鼓起勇气去了医院。

“星桥？”李斯嘉看见他很意外，“你怎么来了？”

傍晚的时候寒流来袭，B市陡然降温了，尹星桥换上了一件厚棉服，衣服宽大袖子很长，刚好能藏住他攥着衣角的手指。

“……他怎么样了？”

“暂时没事，医生说主要原因是他腺体周围存在外伤造成了淤血，再加上抑制剂注射过量，腺体信息素分泌紊乱，所以情况复杂紧急，多亏你120打得及时，不然很可能导致腺体坏死。”

尹星桥摇摇头。

他不要这份功劳，丁皓一明明是为了救他才躺进医院的。

“不用担心，医生说淤血已经清除了，他还年轻，会很快恢复的。”

尹星桥垂着头没接话，贴着墙站着，看起来又尴尬又无措。

李斯嘉暗叹口气，尹星桥已经躲了两天，自己给他发的信息都没得到回复，看来那场失败的告白对他打击不小。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李斯嘉决定和尹星桥谈谈。

“星桥，我想和你聊聊，可以吗？”

尹星桥有些犹豫，最终还是点了头。

两个人在医院门口的24小时便利店买了杯热可可，在窗边的高脚椅上坐下。

李斯嘉白天训练，晚上又在医院忙活到现在，举杯饮了一大口，精神在热气中逐渐恢复，他微笑着打破沉默：“要是队长在肯定也要来一杯，他就爱喝这些甜腻腻的东西。”

“是么。”尹星桥低头捧着杯子，脑子里想到的却是丁皓一抱在怀中的，那个半青不熟的橘子。

李斯嘉看尹星桥愁眉不展，以为他是陷在表白失败，感情落空的悲伤情绪里走不出来，于是抱着宽慰和婉拒的想法开口：“星桥，之前我的行为让你误会了，我很抱歉，我也确实没料到你会喜欢上我，我们……相处得一直很愉快，你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还是希望我们俩能像之前那样做朋友，希望你别再难过。”

尹星桥摇摇头，他的心被另一件事牵着，根本没听出来李斯嘉话里的意思。

“我没介意，是我想歪了，你不用道歉，我只是觉得……很尴尬，没有难过，也没生你的气。”

直到现在回想起这场巨大的乌龙，尹星桥依旧尴尬地脚趾扣地，到底是谁给他的勇气让他误以为李斯嘉喜欢他，还莫名其妙给人家发那么多态度暧昧的话，还自以为是地要跑去表白。

这简直可以算是尹星桥此生最不堪回首的往事之一，比他小时候当众尿裤子还难以接受。

“尴尬？”李斯嘉表情中有些许讶异。

“嗯……希望你忘记这件事，我们都当它没发生过，继续做朋友。”

李斯嘉盯着尹星桥的脸，眼中多了几分探究，“我问你个问题，你当时为什么跟我表白啊？”

“……因为我误会你喜欢我。”尹星桥难为情地说。

李斯嘉不解：“且不说这是个误会，难道别人喜欢你，你就要跟对方表白吗？”

“也没有，”尹星桥否认，“我也很喜欢你，我觉得你性格很好，我爸爸妈妈也很喜欢你。”

李斯嘉眉头微蹙起来，显然是认为尹星桥的否认不太有说服力，“那我呢？我的意思是，我这个人，吸引你的地方在哪？”

尹星桥也迷茫起来：“我刚刚说了啊，你很温柔，性格很好，我们相处很融洽，从来不起争执，你也不介意我被完全标记过，我的父母都非常欣赏你……”

李斯嘉仔细观察着尹星桥的表情，可惜看到的只是陈述客观事实的冷静，而非诉说爱意的热切。

“星桥，你不是喜欢我。”李斯嘉得出结论，同时心中的负罪感减轻了大半。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的行为让尹星桥产生误会，喜欢上自己，可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尹星桥似乎只是觉得自己是个适合的结婚发展对象，而非他全心全意喜欢的人。

“我不知道你的恋爱观是怎样，但我李斯嘉要的必须是明目张胆的，赤裸裸的爱。”

尹星桥被李斯嘉这番话摄住了，一个平和柔软的人居然渴望热烈滚烫的爱。

随后他明白过来李斯嘉在质疑什么。

“我问你，”李斯嘉正色起来“被我拒绝，知道真相的时候，你难过吗？”

尹星桥仔细回忆当时的情形，摇摇头，“好像也没有，我就是觉得……很尴尬，太丢人了，太难堪了……”

李斯嘉这回不说话了，静静看着尹星桥，等他自己悟。

半晌，尹星桥认真又疑惑地说：“……所以我不喜欢你？”

李斯嘉少见地挑起一侧眉，意思是“不然呢？”

“……”尹星桥尴尬地喝了一口热可可，“对不起，我当时确实没太想明白，只是有人跟我说让我找个人来……爱我。”

李斯嘉像是拿他没办法似的叹口气，“谁教你的歪理？”

尹星桥后知后觉地发现，撺掇自己的始作俑者，此时此刻正因为保护自己而躺在病床上。

李斯嘉还在吐槽尹星桥的诡异逻辑：“照你这么说，队长才是真的喜欢你，你该去给队长表白才是。”

“不，我讨厌他。”尹星桥立刻否定，生怕说晚一秒别人就要不信。

“你讨厌他什么？”李斯嘉问。

“……”

半晌过去，尹星桥捏着杯子答不上来。

李斯嘉盯着他若有所思，像是察觉到什么端倪。

“星桥，你记不记得上次我跟你说过，队长从一开始就没有他自己想象的那么讨厌你？”

尹星桥扭头睁大眼睛，等着李斯嘉的下一句。

“其实在我看来，你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讨厌队长。”

尹星桥又把头垂回去。

纸杯已经见底，他嘴里甜腻腻的，是巧克力浓郁的余香。

尹星桥这两天纷乱的思绪在这段关于情感的对话中变得明晰。

他只是无法接受丁皓一喜欢自己这件事，却说不出一句讨厌丁皓一的话。

至于为什么无法接受这件事……

因为他害怕了。

喜欢一个Alpha的代价太大，他承受过一次，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尹星桥：Alpha是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生物

丁皓一：誓死与尹星桥的心理阴影作斗争！

作者：猫狗拉锯，一触即发。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抑制过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