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彧的面色愈沉,浓郁的像是黑暗的夜色。他捻起一块碎镜,那镜面上却闪烁着亮眼的光,几乎要灼伤他的眼睛。
宁彧回头,远处高耸入云的藏书阁发出剧烈的银光,随之而来的就是震天轰鸣,像是皓月明星相坠。
东海秘境,钓出了一些不安分的人啊。
宁彧噙起了一抹冷笑。
会是谁呢?
密密麻麻的丝线从他身后心脏的位置浮现,像是银白色的光束,将他整个人笼罩,他琥珀色的双目如漆,愈发显得人身如幽秘。
那丝线逐渐变得透明无形,但是若有人站在宁远山庄之上,就会发现,整个山庄上空交织出一张巨网,将山庄笼罩住。
藏书阁处剧烈的银光被丝线牢牢困住,无数的傀儡如鬼魅一般浮现,穿行在山庄各处。浮现出幽幽魅影。
星黎避开了那些鬼影,经过掩饰的身姿灵巧而轻便,如风一般地向藏书阁的顶楼而去。
藏书阁对她开放,但是不代表所有的书都能够供她阅览。在藏书阁的顶楼,哪里的书都是宁家傀儡术的精髓,那些书不可能供给给外人。自然是束之高阁,在外布下禁制无数。
她在宁家待了一两个月,有一段时间几乎住在藏书阁,可不只是为了学那些入门的知识的。
星黎轻快地跃入了顶楼,她掐着手中的白玉珠,一个极为淡的阵自她掌心而出,将整个藏书阁笼罩住。
她本想循序渐进,一步步取信宁家兄弟。但是丹缘直接断了她的后路,宁彧步步紧逼,她不得不出此下策。
也刚好,宁彧以如此年纪高居十斋之位,有的是人不服——
她虽然不清楚是谁闹出了刚才那样大的动静,但是这正是她浑水摸鱼的好机会。
只不过宁彧的反应太快了。
不说宁哲还在宁远山庄,就说一点,顶级的傀儡师制作出的傀儡可以达到主人的八成实力,宁彧实力不强,但是架不住傀儡多。
再者,因为东海秘境的原因,东州仙盟大部分的佼佼者都在宁远山庄,混战起来吃亏的一定是她。
她必须要在傀儡找到她之前,先找到写了用凤凰果制作傀儡的书。
星黎想着,当即凝神合眼。她的口中念念有词,银白色的光芒再度将她笼住。神识伴随着如潮水一般地灵力蔓延到每一本书中,她飞快的搜寻着自己想要的。
宁家的藏书过于的多,即便是顶楼,亦有无数的书,她的行为于大海捞针无异。
而且用这样的方式,有一个巨大的弊端。
宁彧对整个山庄的控制极为严密,对宁家的这些秘术尤甚,每一本书,都缠绕着他的傀儡丝。星黎必须小心翼翼地绕开每一根傀儡丝,不然一旦惊动,即便是没有抓到她,宁彧也能将目光锁定到她的身上。
看宁彧这个样子,怕是给整个宁远山庄布满了傀儡丝,他是真不怕有人放一把毁了宁远山庄,重创他的心脉。
星黎压下心中的烦躁之意,搜寻却不曾有一刻停息,她的灵力格外地小心翼翼,速度也慢了下来。
与此同时,她的灵力也一丝一缕地拨出汇入原本的阵法中,去探索外界场景。
傀儡轻盈的脚步声、风沙沙的拂叶声、刀兵相接的声音……
四周的场景一点一点具象化了起来。
健壮的黑色身影持剑步入藏书阁,在黑夜之中他和傀儡纠缠了起来。
星黎捏紧手中的白玉珠,随着白玉莹光,她的“视力”愈发明晰。所见的场景逐渐接近她真实视力所见,她逐渐看清楚了和傀儡纠缠的人。
他一身黑色的夜行衣,黑巾蒙着脸,要不是星妖在夜下目力良好,她只怕很难将人看清。
星黎的神识通过细微的灵力灌入他体内,他似乎忙着与傀儡纠缠,并未察觉。
三百来岁,仙盟子弟,实力不弱,起码在那些傀儡之上——也就是说,他的灵力或许与宁彧相当。
星黎对东州仙盟了解不清楚,只知道这样的人不少。宁彧的灵力并不如何强悍,但是实力与灵力不可完全混为一谈。
毕竟宁彧可以制作出许多拥有自己七八成实力的傀儡,就比如现在,一轮一轮的车轮战下,那人身形明显变得迟缓了几分,开始落于下风。
不行,他不能输,至少现在不能。不然的话,没有人能帮自己暂时牵制主宁家的傀儡。
星黎正欲出手,但是下一刻,她就看到那人似乎从手中掏出了什么,贴到了傀儡的身上。
一道剧烈的莹光炸起,剧烈的轰鸣声充斥在星黎的耳畔。顷刻间,她的视野就被一片血色给占据。那几名傀儡都被炸开,汩汩鲜血流出,仿佛遭受重创。
傀儡的能力与主人相近,但是傀儡的躯壳却与材料有关。
她和宁彧相处了一两个月,也清楚,宁彧喜欢用雪骨参来制作傀儡,并且还会掺加许多天材地宝,他的傀儡,绝不是寻常的符箓可以重创到这个地步。
卫氏——
星黎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而星黎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人已经没有再留余地,直接掏出了数张符箓,将那几具被他重创的傀儡完全炸毁。
他的步履飞快,且目标明确,直往顶楼而来。
星黎的心一点一点的悬了起来。
一时间不知道他和傀儡谁更加麻烦。
不过所幸,宁彧布置的傀儡超乎想象。
但是眼见那人势如破竹之态,星黎不敢掉以轻心,她再度捏紧掌心的玉珠,灵力扩散的愈发快。另一面她也没有闲着,帮着傀儡一起牵制住那人。
“砰——”
星黎只觉地神魂一震,她连忙取出一颗慰疏石炼化。
不行,她的神识还是太不稳定了。
星黎飞速的炼化了三颗慰疏石,还不等她将神识探出,她已经听到了源自符箓的爆鸣——他离她很近了。
星黎连忙探出灵力,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开阵。
那人势如破竹,一步步逼近顶楼。
星黎咬牙,索性不再分出灵力抵御,而是一心一意地寻了起来。
左右外面还有一个阵法。
符箓的爆鸣声越来越近,她几乎能够听清傀儡和那人的脚步声。
快点,再快点。
星黎用力捏着白珠。
最后一本。
星黎将要松一口气,但在下一刻,她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如瘴雾一般盘桓到她的灵力上。
宁彧!
宁彧到底在搞什么,为什么偏偏那本书上系的傀儡丝萦绕着那么重的怨念。
星黎缓缓睁眼,眼前的视线一片朦胧,她又连忙掏出了几块慰疏石。
她的能力还是差了一点,过渡的使用通感,她几乎要失明。
怎么办?
那么重的怨气,根本就绕不开。
如果横冲直撞,直接翻开,一定会引起宁彧的注意力。
外面的脚步声愈发急促,她再度散出灵力时,又察觉到了不对劲——宁彧在靠近这里。
前狼后虎。
必须得赶快走,不然的话一定会被发现,要是到时候引来了宁哲,那可就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但是就这样放弃近在咫尺的硕果,她又不甘心。
要不然……
星黎目光一沉。
她将门外的阵法尽数撤去,灵力汇聚,朝着门外的人攻去。
卫畅一凛,连忙后退一步,躲过了星黎的最后一击。
他心头不耐,居然还有傀儡。
他抬眸往内看去,却发现空无一人。书高高垒在实木书架上,月光透过纱窗倾泻于地,屋内泛起青蓝色的幽光。不同于一路以来的腥风血雨,反而十分静谧,难得有几分书阁的样子。
但是卫畅并没有掉以轻心,因为还有一只傀儡。
他捏紧掌心的符箓,余光处闪烁一抹银光,他连忙捏着符箓往那处而去。
符箓炸响,轰鸣而起。带起灵波阵阵。
“不对。”卫畅轻喃。
他或许意识到了什么,符箓炸开的剧烈白光与一道黑雾纠缠开来,剧烈的灵波炸响,他几乎站不稳,被逼得连连后撤,勉强稳住身子。
卫畅来不及查探当前的异常,他又抄出几张符箓,剧烈的轰鸣接连炸响,带起滔天灵波。
而在他无暇顾及处,那一抹本该与他相抗的灵光却如指引一般凝聚一点,引着符箓产生的巨大灵波。朝着那书上的丝线割去。
“嘣——”
轻微的裂弦声响起。
那道指引的银光飞快的没入书中,像是雪白的绢帛,将墨色的字迹一一拓印。
“噗——”一口鲜血从宁彧的口中溢出,密密麻麻的痛楚爬满了心头,抑制不住的怨恨从百骸袭来,他的身子不自知的抽动,原本稳健的身躯踉跄了起来,径直摔倒在了地上。
他仰起头,看向藏书阁的顶楼,浓郁的黑雾如同一只巨兽,将月亮彻底遮住,无边的黑影伴随着黑雾而去,几乎要将山庄吞噬。
在无人探寻处,黑雾中一抹星光渐渐汇聚,凝聚成实。
星黎不可置信地看着四周的一切,浓郁的雾气中是无尽的残影,几乎映照出主人内心深处的负面情愫。
纷乱的影像和杂然的话语交叠。
“双子,好福气啊。”
“啊呀,天生剑骨,前途无量。就是可惜,怎么偏偏哥哥身子那么差?”
“诶!没想到除了习剑,阿哲在傀儡上也这么有天赋。阿彧专精傀儡多年,还不如你这两个月呢!”
“阿彧,将宁神花,还给阿哲。”
“以后不要再和阿哲穿一样的衣服,做叫人误会的事情。”
......
一模一样的容貌却迥然不同的天资、天生病弱的躯壳换得来怜爱却难以换来重视、另辟蹊径却仍然要藏在弟弟的阴影之下、诡计赢得了本就属于他的宁神花,却被敲打归还......
那些无边的、被封存起来的怨气源源不断的往他们主人的眉心而去。而一侧的卫畅早已昏厥在了无边的怨气之中。
星黎看着一身雪衣的宁彧,血色和黑雾在雪白的衣衫上显得格外的鲜明。他的面色扭曲而痛苦,像是深陷在那些不愿回首的过去。
他的口中泛着无意识地痛苦的低吟,乌发散乱一团,缠绕在身侧,双手死死的攥紧,青筋分明。
凤凰果的纯明之气可以很好的驱散怨气,星黎复杂的目光逐渐平复,变得漠然。书页的内容已经全部复刻,她没有再滞留在宁远山庄的必要,更没有管宁彧死活的必要。
她收敛灵息,刚要离开,却惊悚的发现原本被驱散的傀儡如林般立起。
他们身上萦绕这怨气,像是腐尸一般朝着星黎而来。
星黎:“!”
祟!傀儡祟!
不行,这么多的傀儡祟,如果不除,她根本走不了。而一旦除去,必然会惊动宁哲——拖宁彧的福,他将机关调转,刺客怕是各个院内都是一片太平的景象。
但是她一旦闹大,宁哲一定会发觉。不对,说不定宁哲现在依旧察觉到外界的不对,只是放心将一切交于宁彧。如果事情不可收拾,宁哲必然出手。
到时候就走不了了。
星黎目光冰冷,愤恨地看着在地上挣扎的人,她的手指汇聚一道灵波,直往宁彧的心门而去。
傀儡祟依托傀儡而生,而傀儡又依靠主人,只要主人死了,那么余下的祟就不足为据。
星黎想到这里,杀意愈浓,但是在灵力触碰到宁彧心脉的那一刻,一阵凛冽而又熟悉的剑息自心脉袭来。银光与雪色相撞,星黎被直直弹开。
鲜血从口中呕出,星黎却来不及擦拭,她惊惶的看着四周,却并没有看到宁哲的身影。
“怎么会?”
她瞳孔微定,落在宁彧的身上,雪亮的剑气如有实质,凝聚在他的心脉处,焕发出圣洁的光。
怎么会这样,宁彧的心脉处有宁哲的剑息......
所以这就是他把傀儡丝凝聚在心脉的原因,剑息会保护他?
不对,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阻隔怨气?
怨气本属于宁彧,不会对他造成伤害。
星黎猛地反应了过来。
她的视线愈发模糊,但是饶是如此,她依旧能够看到,聚集在傀儡身上的黑雾愈发浓重。怨祟逐渐凝实,那些本被凤凰果阻隔在外的黑雾渐渐迫近。
走不了了......
星黎咬牙,她猛地捏住了守着的白玉珠,蓬勃的银光迸出,白灼地耀眼。像是坠落的明月,散发出剧烈的光。
原本汇聚在宁彧身侧的黑雾不受控制般的溢出,灼人的白光有着近乎霸道的吸力。呼啸的风卷动地书架“吱呀”作响,一册册书卷从书架上砸落,仿佛剧烈的雷鸣。
星黎的脸色越来越白,怨气尽数被她收纳到星脉中。那些嫉妒的、不甘的、羞恼的、愤恨的复杂情绪几乎要将她撕裂。她的双目愈发朦胧,口中溢出鲜血。
“噗——”
黑雾散尽,星黎踉跄的跌倒在地上,她的墨发泼落,半遮半掩间的脸上布满了因不得不被迫“感同身受”而产生的复杂情绪。
原来宁彧此前的话,从来不是自谦,而是陈述事实。
他不是天才,至少和宁哲比起来,他是个庸才。
精通杂术,也并非天资过人与兴趣使然,而是靠着夜以继日的努力、与想要成长的意志。
他用无数日夜的汗水,沾上了弟弟的光。
不对、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她都走不了,还想宁彧做什么?
今夜的损耗太大,她根本走不出宁远山庄。
但是留下了,也一定会被看出端倪。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她帮宁彧除去怨气,算是救命之恩,被发现了应该也没有大碍。
不行!
他们不定会杀她,但一定会刨根问底。一旦她的身份暴露,星族来要人,他们根本没有理由留人,还会让她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还有被她得罪死了的星赐、桑白榆、丹缘,被她骗了的贺曙......
不行,不能暴露。
要想办法先恢复灵力,然后再糊弄过去宁哲。
星黎勉强起身,过度的灵力损耗几乎让她难以维持人形。
她拿出所有的丹药往嘴里灌去,却依旧是杯水车薪。
“不够不够......呃——”
星黎喃喃,因服用丹药而过于紊乱的灵息在她体内横冲直撞,与离光之气产生的剧烈碰撞使得她的脸色愈发苍白,她再度呕出一口鲜血。
等等,离光之气......
想到离光之气获取来的方法,星黎思绪一定。
或许有既能填补灵力,又能糊弄宁哲的办法。
......
和屋外的风云涌动不同,各个屋内在宁彧的操纵下均是一派宁静祥和,透过纱窗向外看去,只觉夜色融融,雪亮的明月高悬,明星荧荧。疏枝随风浮动,在夜色下,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银光。
说不出的岁月静好。
宁哲看着窗外的景象,皱了皱眉,青霜剑凝聚在掌心,刚欲出门,却撞上了一张惊惶的脸。
她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身形踉跄,往日力的通感似乎都忘记了使用。乌发沾在脸上,显得脸色极为苍白。
她的灵息肉眼可见的紊乱,雪白的衣裳上沾染着不知是谁的血迹,身上似乎还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怨气。
“怎么……唔。”宁哲还没问出什么来,她就将他一把抱住,温热的唇贴住了他的唇瓣。
作者有话要说:五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