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黎，不可以，你不可以……”桑白榆的另一只手抓住了星黎的那只手，他的头动了一动，遮住眼睛的一缕黑发侧开，一只眼睛露了出来。

桑白榆的眼睛长得也很好看，淡淡的茶色，总是温柔和煦，像是盛满了春光。他的睫毛浓密纤长，打下一片虚影，叫人看不真切。却很少像是现在这样，睫毛湿漉漉的，根根分明地粘在眼皮上，眼睛清晰的倒映着星黎的容颜，那片虚影被轻易吹开。

其实桑白榆做这样的姿态才是最好看的，但是他很少这样。往日的他，即便是楚楚可怜，也是精心雕琢，不会让自己真的陷入可怜的境地。

不像现在，柔弱的像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你不可以这样做……不可以这样对我。”他凝视着星黎，攥着星黎的手都在轻颤，他的头晃动，像是在呵止。

但是以他如今为鱼肉的处境，与其说是呵斥，倒不如说是哀求。

他松开了星黎的手，用手将自己圈了起来，他清瘦的身体也颤抖了起来，像是在恐惧着什么，显得他愈发弱不胜衣，宛如一头受惊的鹿。

“不可以，不要看我，你不可以这么做……”

他不断的呢喃着，白皙的手指不断的颤动，微末的青光如将熄的烟火，在他的指尖时隐时现，但是却迟迟没有燃起。

星黎听到一声闷哼，随之而来的就是愈发浓郁的血气。

一滴一滴的血沿着他的手臂落下，无端让人想起斑斑血泪。

她怎么可以这样？她明明知道……她是故意的，她一定看出了什么，所以才要这么对他。

她就那么恨他？

桑白榆将自己的脸牢牢遮住，他的胃一阵阵的痉挛，从内心的深处泛起恶心，明明隔着头发，他却依旧能够感受到脸上那可怖而又丑陋的凸起，想象出他现在狼狈而难看的模样。

好恶心，好恶心。为什么他的脸上会生出这样恶心的疤痕，青光斗转阵为什么会有这样恶心的后遗症。

像是阴沟中蠕动的虫子附在他的脸上，用怎样的天材地宝一时间都难以消去。

他不能接受这样的伤，更不能接受带着这样的伤去见她。

她看中的只有他的容貌，不能，绝对不能让她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他自己都无法接受他如今的模样，她也绝不可能接受的。

桑白榆如自虐一般的幻想着星黎厌弃的目光，边觉得心窍一阵阵的抽痛，他掩耳盗铃的将脸遮得更严实，像是一只鸵鸟。

他现在肯定很脏，一身腥臭，全都是血。

想到这里，桑白榆又觉得作呕。

他想要掐诀，但是无奈他伤得实在是太重，稍一调动起灵力，浑身又泛起被人撕扯一般地痛，周围的血气不减反增。

但是下一刻，他就感受到血气消失不见，转而是一股灵力顺着方才血气的位置，蔓延到他的躯壳中。像是温暖的泉水，难以言喻的舒适之意传来。

“是你不相信我。”星黎开口，她的手掌附在桑白榆的手背，顺着灵力她可以轻易的得知他如今的模样。

无论桑白榆再如何抗拒，她依旧是轻易掰开了桑白榆的手，只是她没有撩开桑白榆的头发，只是贴在了桑白榆的脸颊，灵力顺着手掌打出，额头抵着桑白榆的额头。

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只是目光不再沉静如水，那双眼睛上的红色纹路时隐时现，她几乎在自己的口腔中感受到腥气。

“是你总是把我想的……理所当然。”她抬头，就感受到自己的腰被人束住，她跪坐在床上，将头抵在桑白榆的头顶，语气无奈又带着些责难，“明明总是你不信任我，为什么又要说我不信任你呢？

师父，是你不信我对你的仰慕，所以总是捏造各种各样的幻境，各种借力打力对付我。你不相信我会因为你救了我而不在意你的容貌，所以不见我。你更不相信我能狠心杀人，所以总是妄图掌控我。我们走到现在，完全就是因为你不信任我啊。

这不是我的错啊，师父。”

星黎的捧着他的脸颊，对上了那双黑发下不安的那双眼睛，她的手停滞在他的黑发上，依旧没有撩开他的头发。

“不……”桑白榆不是在辩解，而是在抗拒，他隐约意识到了星黎想要做什么，他本能想要抗拒着，一旦再进了一步，一切的事情又会再度崩坏。

他应该抗拒，他拼尽全身救了她，他应该用这个去谈的，他不能再处于被动了。

她是心软的人，她会因此心软的，至少不会让局面彻底失控。

但是……

但是她对着这张脸，也会心软吗？

那样丑陋的痕迹，她会心软吗？

不，不会的，她那样看重容貌。

而且……而且……

而且他也没有力气了，他受伤太重，早就没了反抗的力气。他抗拒不了她，他需要她，她的灵力可以修复他的伤口，她的气息和他如出一辙，他也太久……太久没有和她亲近过了。

正当桑白榆百感交集时，他又听到了那道温柔的女声。

“没关系的，师父，我会原谅你。因为我很不安，而今只有师父能让我依靠了，所以我会原谅师父的，我们才是一类人。师父是我的依靠，对吗？”

“我会帮你的。”

桑白榆贴在她的腰腹，合上了眼睛，他知道她想要什么，他都会给她的。

星黎摸了摸桑白榆的脸，如卸力一般，疲惫的阖目。

……

“引渡怨气，除了可以用宁家凝丝之术，同样可以用魂玉凝聚，将所有的怨气附着在魂玉上，再布净灵阵灭杀。”桑白榆靠在床上，脸上戴着银制面具，遮去了大半张脸。

桑白榆最终没让星黎看到他受伤后的脸，他的伤很重，几处筋脉尽断，若非体质特殊加之丹缘来的快，他怕是要折损在那里。

回来之后靠着各种天材地宝续命，才堪堪救了回来。即便是凤凰果为躯体，他想要恢复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脸上的伤口一时半刻也好不了。

不过没有关系，早晚会好的。

桑白榆摸着面具，如是想着。

“魂玉难得，亦难以炼制。”星黎抬眸，她虽然知道桑白榆有不少天才地宝，却不知他竟然还有魂玉这样的东西。

凝丝引气是将怨气通过神识凝聚的丝线引到另一人身上去，由另一人炼化。对引气者的心性和技术有极高的要求，最好引气者还不要和那些怨气有关联，不然的话，稍稍不留心引起者就会变成第二个堕魔者。

而魂玉凝怨，对人的心性要求就低了许多，因为怨气的载体从人变成了魂玉这块死物。他们可以布下阵法，汇聚天地精气来慢慢消磨怨气。

只是魂玉难求，若有魂玉，一开始星黎就不会自己吸收掉那些怨气。而且凝丝引气也并非完全没有好处，若能将怨气炼化，自身的实力也会有所精进。

当日所吸纳的怨气，星黎炼化掉了一部分，为此灵力大增。

她一开始的打算，其实是想要向桑白榆要一些镇怨之物，帮她暂时压制住那些怨气，不至于让她时时刻刻被怨气搅扰心绪，却没想到桑白榆还有魂玉。

“多年前偶然得来一块。”桑白榆浅笑，“只是我如今负伤，不便布净灵阵。而小黎你则易被怨气所扰，怕也不能就此布阵。要稍等一二，我先去库中寻些镇魔的法器，你再布阵。”

星黎点头，没有推辞。

桑白榆顿了顿，看着星黎，“小黎，其实对于你来说，最好的办法并非引出，而是炼化。若有镇魔法器在，你只需要闭关，假以时日，怨气也能除尽，而你也会实力精进，心性愈坚。我也可以帮你护法。”

“嗯，我知道。”星黎一默，好一会儿才轻轻点头。

但是闭关，以她如今的能力，少则百年，多则难以预料。

“但你不肯？”桑白榆目光凝滞，他的手握住星黎的手腕，“当初都能做到独善其身，如今怎么难以抽身了呢？”

“当初只是不想死而已。”

生死面前，想不了那么多。

因为不想死，所以脑子里全是在想该怎么活，而现在心里全是恨，所求的就不仅仅只是活着了。

何况，星族的大祭快要开始了，星族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没了星赐，没了她，蛛灵又被毁，他们又会找什么工具呢？

无论他们求什么，她都不会让他们如愿。

想到这里，星黎的气息又紊乱了几分。

桑白榆察觉到了什么，摸了摸星黎的脸，目光中满是爱惜，“既然气息紊乱，心绪不佳，又何必聊这些不开心的事情呢？一切不如等魂玉好了再说吧，你也先在桑园休息一段时间。自你走后，这里重新修整过了，你会喜欢的。你先回去休息吧，时候也不早了。”

星黎见此，也没有再多问，只是摇了摇头，“我是修士，不需要休息的，我陪着师父吧。”

桑白榆有些差异，随即明白了过来，“你怕梦见那些怨气中的过往？”

星黎摇头，“我怕沉溺梦境，逃避不醒。”

清醒的时候那些怨气会不断的折磨她，但是睡下的时候，那些怨气反而无法干扰她，她总能得安寝，甚至有的时候贪恋其中的宁静。

这样很好，但是她并不喜欢。

尤其是，她总是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