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白榆听到这话，又沉默了下来。

她在他的面前这么直白，即便是想要刺激他的心绪，也很少把话说的这么直白，看来是真的被影响。

但是即便是这么直白，这么令人一眼看穿，桑白榆还是被挑动了心绪。

他曾经为了让星黎依附他，用过许多的手段，譬如无数次让她在丹缘的面前露出破绽，又无数次帮她解围；又或者以修炼为名，企图制造幻境，击溃她的心防。

但是无论用哪一种手段，她都不为所动，她口里说着感谢，眼底亲近孺慕，心却不曾有一点动摇。

恐惧依赖攀附更是不存在，总以师徒之伦阻碍他的靠近，亦或是欲擒故纵。他不喜欢欲擒故纵，那样的甜头太少，他也不喜欢被人算计处于被动之中。

唯有一次，她在幻境中展现了对他从未有过的靠近与亲近。

那一场幻境与以往的幻境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唯有一点，他在那一场幻境中成了九尾狐族。

他的幻境极真，在幻境中他几乎拥有九尾狐所有的特征，强大、高贵、以及极致的魅惑。他本就出众的容貌显得愈发让人难以抗拒，在哪一场幻境中，她对他无比的亲近。

他起初以为自己成功了，但是直到幻境醒来之后，她却怔怔地看着他的脸，眼底是还没来得及掩饰的失望。

桑白榆在对星黎的时候，只要不涉及到别人，总是格外的好脾气有耐心，唯独那一次，他的心中泛起难以遏制的怒火，那火几乎要沿着心窍一路烧到脸颊，他素日关怀温和的笑意几乎都要维持不住。

他愤怒又觉得讽刺，她明明有那么强大的心性，再精妙的陷阱也没办法动摇她的心性，却会因为区区皮囊所迷惑。

她很聪明，几乎是一眼看出了他的不对劲，所以很快她就掩饰了自己的失望。

她像是还没有从幻境中回神，依旧环着他的腰，只是将头低了下去，埋在他的胸膛，全然不像是以往那样一出幻境就连忙和他拉开距离，然后说些冠冕堂皇的道歉的话。

星黎的声音轻轻颤抖，像是有些心有余悸，“师父……”

毛绒绒的头发擦过他的下巴，星黎的体温和气息通过这样的亲近相互侵染，桑白榆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漏了几拍，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很奇怪也很讽刺，那些几乎控制不住的愤怒竟然被着轻轻的一个拥抱给冲淡。

他有恢复了往日那般温润如玉的良师形象，即便是看到自己的弟子有了这样逾越“师徒之伦”的举动，但是却极为体贴地的抱住了她，手轻轻地从她的脊背拍着，像是在安抚着她。

“怎么了？”

星黎没有说话，只是有些后知后觉地想要起身，但是下一刻星黎就轻拍着自己脊背的那只手落了下来，重重地按着她，阻拦了她起身。

他和她都明白，这一出并不是在安抚受惊的她，而是在安抚震怒的他。

“是受惊了吗？是我不好，只想着磨炼你的心境，忘了你年纪还小。”桑白榆说着早已准备好的词。

但是星黎却并不打算让他太过如愿，她的身体僵硬，充满抗拒，她的手抵在桑白榆的胸膛，他亲自簪在她发间的珠翠在他的下巴蹭来蹭去，他白皙如玉的下颌留下了深浅不一的红印。

“不……”

桑白榆的手慢慢上移，抽掉了她发间的珠翠，她的头发垂落在她的肩头，他打断了她的话，“休息一会儿就好了，睡吧，我会一直在这里。”

星黎：“……”

她最终没有说什么，只是在桑白榆的怀中睡去。

在那之后，她终于表现出他期待看到的情况，但是她顽劣叛逆，锱铢必报，明明可以扮演得让他看不出来是演的，却总是不愿意让他如意，总是要流露出表演的痕迹，总是要在他高兴的时候给他泼一盆冷水。

从那个时候起，桑白榆就意识到了自己不太对劲。

但他唯一做的就只是愈发的在意修饰自己的容貌，探究驻颜之术，寻古方秘药，研究时新的发式衣装。

就连丹缘都在骂他疯子，但是没有办法，因为只有他精心打扮，用心修饰自己的时候，她对他流露的感情才看不出表演的痕迹。

他不知道她是真的浅薄好色，还是单纯为了报复他，看他被她掌控的样子。

可无论是那种情况，他都只能这样做，因为只有这样，她才愿意让他吃到甜头。

攻守易型，他难以抽身。

桑白榆有些失神，手却不由得抚上了自己的脸，和她纠缠在一起的人，容貌也不过如此，更不曾为了她用心打扮。

星赐有血仇，贺曙不解风情，宁哲榆木一块，宁彧……呵！

她喜欢他们什么呢？

她又为什么独独怨他？

明明星赐才是他们共同的仇人，杀了他本该快意，她却为此生出心魔？甚至为此迁怒于他。

恨她吗？理应恨的。

恨她浅薄好色，恨她背叛自己的身份，更恨她将自己变成了一个疯子。

恨她，他应当见她。

像他们这样的人，最恨让别人见到他们控制不住情绪的失态模样。

但是……

桑白榆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他沉下心来，刚想要说些什么，就听到一声脆响。

布下的结界被人破开，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闯入。

桑白榆下意识地抬头，忽而想到什么，连忙将头侧过去，他的手朝着床沿抹去，像是要触动什么机关，但是很快，就被人握住了手腕。

她单手结下了一个阵，控制住了桑白榆所有的动作，但是她的手依旧没有松开，而是顺着肌肤，探了一抹夹杂着神识的灵力进去。

他的身体格外的僵硬，星黎也不好受，她另一只手撑着床沿。

桑白榆的身体非常脆弱，即便是她探入的这一抹灵力对桑白榆无害，却依旧要小心翼翼。

连续布阵，他的身体居然还能撑得住，又不知道是用了多少天才地宝来续命。但是若非他虚弱，她也没有探索他躯壳的机会。

与木灵无异的躯壳。

她从前也曾经好奇过桑白榆身上的凤凰果的气息来源，但是又想，或许是凤凰果生出的灵，实体凝聚最后化为妖形。

但是现在想想，桑白榆是为数不多曾经取用过凤凰果的人，如果他真是凤凰果灵，不可能自食同族。

还有那天在问星时的举动，以及他对星赐莫名的杀意。

“果然，是傀儡……”星黎轻喃，她撤回自己的神识，又渐渐松开桑白榆的手，但是刚一松开，手就被人握住。

星黎没有挣扎，而是看着桑白榆。

他这一握似乎是用尽了力气，白皙的手臂上出现了分明的青筋。但是即便是如此，星黎还是没有感受到多大的力气，反倒是在想，如果桑白榆再用点力，他手臂上的肌肉会不会像纸一样破开。

她的视线顺着手臂一路往上，桑白榆的发丝散乱，几乎将整张脸都遮住，偶有一抹白从黑发间流出，看不清模样和神色。

星黎的手动了动，心底的恶意撺掇着她掀开他的头发，即便是桑白榆没有说，她也猜的到，他不见她是因为什么。

但是这个时候，桑白榆却突然开口。

“你就是想知道这个吗？”

桑白榆问，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他的胸膛和面上的黑发都略有起伏，“我就是星云商，青玉是星脉，破妄也并非见多识广所知而是因为自小便学，星命十八阵，星族秘闻，我都知道………你还想知道什么？小黎，我都告诉你。”

“你的脸怎么了？”

桑白榆：“……”

“哈哈哈哈——咳咳咳——”

桑白榆忽而大笑了起来，紧接而来的就是剧烈的咳嗽，他的口中似乎有鲜血流出，被掩藏在墨色下，顺着发丝滑落，在白色的里衣上开出了血色的花。

“星黎，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贺曙背叛你，你却依旧相信他不会伤害你，甘愿自封记忆留在他身边。宁哲入魔后重创你，你依旧信任他，或者说现在我们这些人，你最相信的就是他。还有星赐，杀了一个仇人，你就这样难受？三言两语就能将你的情绪挑起。

那些人，人人害你，人人伤你。唯独我，只有我没有伤过你。你不信我，你怨我你恨我，明明至始至终，只有我没有伤过你。你却永远不信我！

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你想要知道的答案，我都会告诉你。你想学的，我都会教你。

但你却始终不信我，执意要毁掉我最后的颜面！”

他的话音极快，与他平日的温和从容毫不相关，话音中还夹杂着喘息，又像是带着恨意。

“星黎，我不会害你，只有我不会害你。为什么你就不能信我呢？”

星黎的另一只手落到了他的脸颊上，她的语调依旧温柔，和往常全无变化，仿佛只是一个关心师父的弟子，“师父，先不要说了，你是受伤了吗？脸上好像有血，我帮你擦擦吧。”

两个都破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