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黎起卦定的时间在夜晚，布净灵阵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桑白榆这里法器即多，很快，二人就准备好一切，静待天时。
夜色升起，星月如织。
银白色的光芒从星黎的身侧升起，将人萦绕其中。
桑白榆换了一块新的面具，将大半张脸都遮住，这块面具倒是比白日里那块面具更加的精致，通体银白，花纹繁琐精美，是栀子花纹路。他依旧戴着白日里的栀子花环，乍一看去，像是栀子花沿着花枝开在了他的脸上。
他的身姿十分清瘦，宽大的衣袖在风中飘扬，栀子花在宽大的衣袖上翩然绽放，轻盈花香亦是随风而来。
在星月之下，显得他像是山中精怪，仿佛下一刻就会翩然而去。
星黎不得不承认，在穿衣打扮上，还真没几个人比得上桑白榆。
桑白榆的身体不好，星黎一开始本想让桑白榆直接把魂玉给她，让她自己开净灵阵，但是桑白榆不放心，非要跟出来。
桑白榆见银光升起，他缓缓抬手，一块散发着莹润青光的玉便飞入阵中。
青光练成丝线，桑白榆看着一点一点的黑雾萦绕在丝线上，他的大脑有些涣散，口中弥漫着腥气。
那些黑雾中的场景一如走马灯一般在他的眼前放映，桑白榆撑着身前的栏杆，无数的声音自耳畔穿来，最后化作了一声一声的嗡鸣。
明明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亲眼见证这一切的时候，他也忍不住生出恨与怨，为什么他们一定要经历这些？为什么他们就要被人敲骨吸髓而无反抗之力？
察觉到自己的情况不对，桑白榆不由得抓上自己的皮肉，他的目光落在阵法中央的人身上。
不，不必去恨，还有她，他还有她。
宁家兄弟自身难保，星赐被她亲手所杀，贺曙背叛了她，她的身边只有他了。
他们会相互扶持，长长久久地走下去。
可是……
桑白榆摸着自己的面具。
可是她还年轻，她的身边不一定只会有他。她那样的无情……
桑白榆捂着自己的心口，却惊然那只苍白没有血色的手上出现了鲜艳的红。
一滴、两滴……
口中的腥气穿来，桑白榆意料到了什么，他的耳边穿来剧烈的嗡鸣，眼前似有一道白光闪过，叫他一时看不清眼前的场景。
过了好一会儿，视线才逐渐变得清明，那一份灼目的白逐渐变成了斑斓灿烂的彩灯。耳边的声音也逐渐清晰，商贩的吆喝、儿童的嬉闹、行人的脚步、行人的交谈……
本该寂静的场景变得极为热闹，而在这一片喧嚣声中，桑白榆听到了一阵熟悉又陌生的女声。
“诶，赵公子……”
这道女声温柔却又带着几分只能与跳脱，明明是全然陌生的称呼，桑白榆却能够确定，这声赵公子是喊自己的。
桑白榆不由得回头，在绚烂的华灯下，她一眼就看到了那道蓝色的身影。她的头发被扎成了两条辫子，发间用缀着灵石的丝带缠绕，那一颗一颗的灵石在灯火下，折射出美丽而又绚烂的光。
模样是全然陌生的模样，神色也不尽然相似，比起他常见的模样，这个时候的她，显得更加年轻稚嫩。气韵也不似来日那般温柔沉静，偶露慧黠。如今的她，笑容灿烂，目含灿星，举手投足间带着些野性的跳脱。
似乎实力也不如往日强大，但是却不见弱小。
“你叫他做什么？”
一道烦人的声音将桑白榆从思绪中拉回，他这才注意到那道蓝影身边还有一道红影。
他的目光从红衣少年身上略过，瞳孔不由得一滞——星赐，他不是死了吗？
不对……
星赐似乎也变弱了许多，这不是现实。
现实中他们两人都比这强大，比这成熟。这是……他们年轻的时候。
那他又是谁？这又是哪里？是过去，还是环境？亦或是星黎的梦境。
桑白榆压下心底的疑惑，想要探出灵力，却发现自己浑身上下没有半分灵力，这具身体弱小的像是一个凡人，却又比他那风吹就倒的身体健壮许多。
他似乎，变成了一个凡人。
“别这样。”星黎拉着星赐的袖子。
星赐单手圈住星黎的腰，瞪了一眼桑白榆，“你怎么还在这，春……春……你不是要考试吗？怎么还不回去温书，也不怕名……也不怕考不上！”
说到后面，星赐陡然拔高了声音，像是有些恼羞成怒一般。
星黎低着头，她死死地咬着唇，生怕自己笑出来，缓了一会儿，才忍不住在星赐的耳边低声道：“是春闱和名落孙山啦，阿赐。”
星赐脸泛红。
星黎说完，就抬头看向桑白榆，露出了稍显生涩的温柔笑意，她打圆场道：“阿赐并无恶意，只是不大通人间礼节，一时口不择言，还望赵公子见谅。”
桑白榆正接收着这位“赵公子”的记忆时，就听到星黎这番话，不由得心下泛冷。
但是他面上丝毫不显，而是露出了一副天真温和地笑意，“小黎……姐姐放心，赐公子天真率性，质朴天然，我只觉亲近。只是可惜……”
桑白榆叹了口气，有几分欲言又止。
“你乱喊什么啊？”星赐完全没有注意到桑白榆的话中重点，他不满地看着桑白榆，“从前还会喊一句恩人，怎么如今连恩人都不喊了。”
星黎用手肘撞了撞星赐，“有什么要紧，总把恩人放在嘴边，也怪怪的。”
“可是……可是他喊的是‘小黎姐姐’这还不如从前的‘恩人姐姐’呢！”星赐低声说道。
星黎安抚地拍了拍星赐的肩膀，悄声道：“你管旁人喊什么呢？若你觉得不快，不如也唤我‘小黎姐姐’。”
“才不要……”星赐见她打趣，面上染了笑意，圈着她的手刚想挠，忽而想起星黎不喜欢，便捏了捏她的脸。
……
桑白榆看着这一幕，攥紧的手心传来刺痛，眼前人又低声笑闹起来，仿佛谁都插不进他们的世界中去。
明明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桑白榆轻咳两声，星黎才顿住了手上的动作，意识到自己似乎将人晾在了一边。
星黎略带歉意地朝桑白榆点头，又有意找补开口，“赵公子方才说可惜什么？”
桑白榆轻笑，“方才有一场诗会，魁首的奖励是一盏极美的花灯，可惜小黎姐姐去寻了赐公子，没能看到那一场诗会。”
星黎眉宇微垂，近来在学诗，没能看到诗会，还真有些遗憾。
“不过，赵某不才，侥幸夺魁。”桑白榆说完，就拿出一盏花灯来。
那是一盏青蟹花灯，格外精致漂亮，随着桑白榆牵着，螃蟹的两只钳子一动一动的，看着灵动可爱。
星黎见此，不由得挣开了星赐圈着自己的手。
她的眼睛亮亮的，虽还有几分矜持，但是目光却已被花灯吸引。
桑白榆走到星赐与星黎的中间，将其中一根灯棍递给了星黎，二人一人牵一只灯棍，凑得格外地近，不动声色间将星赐挤了开来。
“这灯上面的图案是什么？”
“原作是千里江山图，真迹在我的一位同窗家中。春闱放榜之后，他会设宴宴请同窗，这副画也会拿出来由人品鉴。小黎姐姐要是喜欢，可以可以随我同去。”
“多谢赵公子美意，只是我和阿赐外出游历，未必会在王都滞留到那时候。”星黎有些遗憾，“怕是要辜负赵公子美意了。”
桑白榆摇摇头，“我不过是慷他人之慨罢了，只是遗憾小黎姐姐不能得见了。”
桑白榆顿了顿，又道：“我丹青尚可，小黎姐姐要是不嫌弃，我可以临摹一张，虽不如正品，却也能聊以慰藉。就是，小黎姐姐别嫌弃才好。”
星黎摇头，“怎会……”
“都这个时候了，等你画完，阿黎怕是要饿坏了。要不你先去画，我和阿黎先去用膳。”
星赐突然插话进来，他不满地瞪着桑白榆，蹿到了星黎的另一边，又委屈的看着星黎。
“别胡说。”星黎轻呵道。
“我没胡说。你们倒是一起吃了饭，我可什么都没吃。”星赐委屈地说道。
“那还不是你到处乱跑。”星黎无奈开口，“罢了，你若是饿了，我带你去买蜜渍桂花元宵吧，那个好吃。”
“不远处有家酒楼，楼里的蜜渍桂花元宵和鹿肉做的很不错。”桑白榆笑眯眯的插话，他看着星黎，“无论是一会儿的烟花会还是水上游仙，那都是绝佳的观赏之所。我已经定下了雅间，赐公子既然饿了，不妨同去。”
星赐几乎张口就要拒绝，但是星黎却兴致颇高，见此，他只得恨恨地瞪了一眼桑白榆，不情不愿地跟了过去。
到了酒楼，桑白榆先去和雅间的掌柜交涉，星黎和星赐则先上了雅间。
一进去，星赐就紧紧地搂着星黎，他的脸贴着星黎的脸，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人嵌入自己的骨髓中。
“又怎么了？”星黎无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