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阳光明媚，天色正好，这世上，总还有光也照不进的地方。

这角落便是。

还不到十点，这天已如蒸笼般熏得人神志昏蒙，黑市来往的人更加稀少，四周渐渐有了脚步声，但都是离去。

没有人注意这里。

玖宸与钧弈距离不过呼吸之间，她抬头看着钧弈，被迫抬起的下颌挡住了他的眼神，顺从的动作仿佛他还是记忆里听话懂事的孩子。

但她同时也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从来都不是什么乖顺的孩子。

他只是，一贯装乖。

钧弈顺从地随着玖宸的动作抬头，清朗的嗓音压低，垂下的眼眸满是目光所及的唯一一人：“我的伤早已养好，只是，师父太久没来看我了。”

手下的心跳稳健，没有一丝错乱，依旧完美得抓不到任何把柄。

玖宸侧头看向他的双眸，眷恋柔软、隐忍坚强。这是什么人间难得的男子，倒显得她薄情寡义。

就算被她如此注视，钧弈的神色也没有一丝变化，气息平稳地仿佛两人从始至终一清二白毫无瓜葛。

玖宸借这柔韧有力的躯体直起身，掌心滑动间感知到更多的血脉搏动，然而都节律如常。

没有继续试探，玖宸已经有些意兴阑珊。

死鸭子嘴硬的小孩，怎么逼问都不会有用的。打又舍不得，骗又没用。一个魔修，何必正经得像是修了无情道的死脑筋。

玖宸有了退意，另一个不为所动的却在此刻有了反应。

钧弈包住她的手，没有用力，细腻与粗糙，指尖皮肉相触，燥热感瞬间弥漫。

没别的意思，就是这夏天太热，人的温度又与这气温不相上下，热上加热，有几分渴水而已。

就着这个姿势，他将玖宸重新拉回了身边，讨好般地蹭了蹭她的脸颊，蓬松的颅顶在眼前摇晃：“师父出来玩都没和我说。”

有长进，但不多。

玖宸没有挣扎，余下的那只手顺了顺近在眼前的脑袋，手感一如既往地不错。

虽然懂得强势挽留，但话术还是老的一套，毫无新意不说，最重要的是也激不起她的怜惜啊。

无效的挽留，等于没有。

她继续漫不经心地把玩送到眼前的额发，语言缱绻柔情，如倾诉爱语，神色却散漫得如同客套性礼节：“那你说，你用哪个身份管我？”

半晌没有动静，握住她的指尖微微用力，她仿佛能透着这骨肉感知他的温度，感知他的克制，与内敛。

“只要你说，我们现在就在天道下立誓结契。”看到他没反应，玖宸笑了一下，靠了过去，附在他颈边，呵气如兰，上挑的眉眼无一不是挑逗。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颈侧，皮肤应激的反应消弥于修士强大的自控能力之下，只需要微微低头，他就可以将过去千年日思夜慕的人变成自己的。

但钧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

没有推开，也没有顺势答应，他借着身高优势看向仿佛倒在自己怀中的人，最后只留下这般故作无辜的话语：“师父总是不想负责。”

这最后说出的话，都顾左右而言他。

“是我不想负责吗？”玖宸揽住他的脖子，手下用力，钧弈没能稳住身形，倾向了玖宸。这一回，他们的距离真的只有若有若无的一层空气，每一次呼吸都是彼此的温度，“钧弈，你不能因为我对你的底线就来左右我们的关系。”

钧弈不敢动弹，也不知怎么回应。

“当你把一切都交给别人来决定的时候，很危险。”玖宸顺势仰头咬了他的喉结一口，即使只有短短一瞬，她还是感觉到了不安地颤抖，“但是，你可以多信任我一点。”

新鲜的齿痕边缘溢出丝缕鲜血，玖宸下口可没有留情。

她眉目舒展，笑容明艳：“如果还不懂，就继续反省。我希望你能记住，不管是什么时候，我第一个身份，永远是你的师父。无论你遇到什么，只需要交给我。”

她来替他解决。

钧弈还是没能如她所愿说出什么，但玖宸也不失落。

对于倔强的孩子，她总是很有耐心。只不过该有的小教训，也不能没有。

“乖乖在这等着，等我回来再一起离开。没有我的允许，不可以随便走动。”

语气中带着命令，言辞间却不见强硬。但这样，已经足够。

听到一起，钧弈眉梢微动，乖巧地点了点头。他盘腿坐下，也没管这地面干净与否，直直地注视着玖宸离去的背影。

钧弈没能留住玖宸，所以他只能看着她轻快离去。

不过这黑市不长，他总能注意到她。

*

那一边，玖宸重新召回了孙骧。

孙骧并没有跑远，只是站在了一个确保玖宸能注意到他而他不会看见他们动静的安全位置。

他身份特殊，胆子也不大，这两个人闹起来，谁会吃亏一目了然，就是他自己。

他也只是为了确保自己的安全。

此刻前辈召唤，在听到他名字的第一时间，他就来到了前辈的身边，随时准备听从安排。

是把守在外面的几个人崇玄署的人都干掉呢，还是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藏尸。他们农场其实位置也不错，魔修的身体还能滋养土地，到时候产量还能增加。“没问题，金丹期的血肉算……金丹期血肉？”

玖宸看着孙骧像是卡了痰的诡异表情，很快就反应过来，他可能误解了他们的谈话内容。虽然他们面上不合，但这的确是一次让人身心舒畅的谈话。她没有理会孙骧的表现，肯定他的疑问：“对，金丹期血肉。”

首先她不是魔修，其次她已经元婴末期，这种低级别的东西用途明确，就是为了犒劳被迫拉来干活的钱端他们几个。

以他们在崇玄署的地位，如果不是钧弈的要求，怎么会来接这种小活，还成为一个规模也不大的黑市门卫。

想到他们刚结束求凤古楼那一摊子事，又没能休息就跑来了这，哪怕出于大家长的心，玖宸也觉的该为钧弈赔个礼。

魔修最不容易出错的礼物，就是妖兽血骨。论对这个黑市的熟悉程度，那应该还得看孙骧。

孙骧虽然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但看了眼已经稀稀落落的黑市，还是条件反射地说道：“现在这个点就算有血骨那也不太新鲜了，不如前辈来我们农场吧，品质保障，必出精品。”

就这样，他们又转道来到了农场。

直到来到农场内部的金丹专区，孙骧依旧有些晕晕乎乎，然而玖宸已经开始熟练地查看起来。

每个宗门都会有这种专门负责后勤保障的部门，玖宸对他们并不陌生，甚至在常年的偷鸡摸狗中练就了辨别妖兽品质的好技能。

趁着主人家不注意，她挑了品质最好的几个，示意买单。

如果是金钱交易，她的确可以算得上一贫如洗，全靠崇玄署每月发的那点死工资。但如要说以物易物，现在这整个修行界就不会有比她更富有的人了。

作为主要参与人员是修士的黑市，来到集市的目的除了赚钱，更多的当然是想通过这种私下的交易筹集修炼资源。

作为最大赞助商的他们自然也只会如此，甚至因为他们的成员都是仙修，对于这里资源的渴求度超过寻常修士。

面对出手阔绰的玖宸，他们对待她的尊敬中不再仅仅是修为上的尊重，更多的是看到资本大佬的敬仰。

玖宸坦然接受，在他们忙碌打包的时候也不忘也过来人的口吻问道：“你们还要继续修仙吗？”

这句话，问的就很奇怪，就像是修仙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负责招待的孙骧明白他能做的就是少说多做，于是他点了点头。

“那你们没感觉到，灵气还在衰竭吗？”玖宸放下手中的没有动过的杯盏，“如果继续走这条路，你们或许就会局限在练气。”

过了良久，才有人回答：“前辈，你猜我们为什么会被允许存在？”

“因为我们没有上进心，我们就图这一亩二分地，别的一无所求。所以前辈您也不需要为我们操心，等到灵气完全散尽，我们也正好光明正大当个农民，还不用像现在这样胆战心惊。”

嗯，也有道理。仙修入门靠悟性，魔修入门靠毅力。看样子这群人也不要她操心。玖宸开了眼孙骧，点了点头：“好。”

就在孙骧一路上生怕玖宸问些什么的时候，她却什么也没说，带着处理干净的妖兽血骨返回了黑市。

黑市已经接近尾声。

这是每季只开一个上午的小型集市，抛去修士的成分，和普通的农贸集市也没有太多差别，人去摊空，只留下货物遗留的痕迹。

钱端几人百无聊赖地站在集市门口，看样子安保工作也只剩下收尾，几个人站在一起聊着天，看到她还打了声招呼。

玖宸示意了一下孙骧，让他把准备好的东西都分一些，独自一人走进了黑市。

摊位上都只剩下一些垃圾，地面上也散落着浑浊污秽的液体，必须万分小心才能避开。

她来到黑市的深处，那是即使最热闹的时候都没有多少人气的地方，但那里此刻还有一个人在等她。

她蹲下身，迎着一路追随的目光，开口道：“走吧。”

这一次，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