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勒的声音有点哑：“为何？”

沈桑宁盯着那一簇跳动的火苗，她的鬓角还有些细汗，一缕乌发黏在上面，可见刚刚情事之激烈。

她轻轻道：“因为想带你再看看玉京。”

“现在的玉京，和十年前不同。”

苏勒的呼吸蓦然一滞。

他将沈桑宁搂紧了些。

沈桑宁转过身，也搂着他，用手臂圈出他腰的轮廓，感受那轻薄衣料下，他肌肉的勃动。

“以前你在玉京是质子，现在你是西凉的王。”

她又道：“以前我在玉京不过是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公主，现在，我是西凉的王后了。”

细细想来，她竟真的歪打正着，如同那封和亲诏书上所说的一样，担负起了结两境之好的职责。

苏勒的声音沉了些：“你的意思是？”

沈桑宁道：“与过去不同的我们，再去见证一番与过去不同的西凉吧。”

在西凉，沈桑宁学骑马，学射箭，学西域语言，学着如何用利刃砍断猎物的喉管。

她在他注视下一步步变得不同，而此时此刻，苏勒依然惊异于沈桑宁会说这样的话。

很大气，亦很有魄力。

像一位和亲公主所说的，也像一位西凉王后会说的。

不得不说，沈桑宁说动了他。

索性现在人在河西，距离大孟的地界不过数里远。

于是，便直接动身了。

王上和王后启程去玉京，河西驻扎军派了一队精锐护送。

这事原本应当法依则前往，但古丽因为被医工把脉探出有孕，选择留在河西等候，法依则欣喜若狂，便推了前往玉京的活，派了最得力的副手护送，自己留在河西照顾古丽。

离开的当天，驻扎军围在乌鞘岭的周围，黑压压的一片，是训练有素的军队，法依则下令让他们照旧回去练兵，这才整整齐齐地散开。

古丽朝沈桑宁作别，尽管腹部还未显怀，她依然会下意识做出捂住小腹的动作，神情中也多了些温柔：“桑宁，我就不同你们一道去了，要尽快回西凉啊，否则我孩子都生出来了。”

沈桑宁睁大眼睛，亦抬手摸了摸，古丽笑了：“别急，现在能摸出来什么？反倒是王上王后成婚比我还早，怎么还没动静呢。”

沈桑宁笑，想起当夜苏勒在耳边半认真半玩笑说的话。

他说给他生一个继承人。

笑着，便看一眼旁边的苏勒，也不知后者是否和她想到一处去了，也温柔地看着她。

尽管沈桑宁现在已经很会骑马，但苏勒还是忍不住把她抱到了马背上。马鞭一扬，辉映着刚刚升起的太阳投射出的万丈光线，噼啪一声十分嘹亮。

翻过乌鞘岭，便将进入一年未见的大孟。

沈濯细心，在得知他们正在策马往大孟走的时候，便派了人一路迎接。

他倒是不怎么担心苏勒，主要怕沈桑宁一路舟车劳顿，会太累。

从河西前往玉京，一路驿站，这些驿站往往都是商队和信使驻足歇脚的地方，而这一路，几乎每个驿站都有迎接他们的人，陪他们同行到下一处驿站，再由接下来的驿使护送。

与沈桑宁当日出嫁，只有孤零零一队和亲车马的情况形成了鲜明的比较。

驿使们大着胆子，打眼看那骑在马上的西凉王，健壮高大，身形与大孟人很是不同，一双金眸更显妖冶神秘。

不过，眼瞧着对康乐公主极好。

一路护送，自是一路安然无恙，为着这长途跋涉，原本准备了不少干粮，竟是等走到玉京，也才消耗了不到一半。

因为有着沈濯的命令，路过的所有驿站都拿出最好的食物和茶水，来迎接康乐公主。

车马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到达玉京。

更让沈桑宁想不到的是，沈濯竟然让亲信大臣们，全部到郊外迎接。

春意早已覆盖了玉京大地，郊外一片春色，似是下过一场雨，马蹄踩着草地，有些茸茸的触感，从依依的杨柳中穿过，便看到一排穿着朝服的人，正静候着他们。

沈濯站在最前面，前来迎接。

沈桑宁还是第一次见兄长穿着这身金丝蟒袍，头戴冕旒，清俊的气质不减，又平添威严肃穆。

她赶忙下马，道：“皇兄！”

沈濯身旁站着他的妻，现在已是母仪天下的林皇后，原尚书之女，沈桑宁叫她一声皇嫂，看着兄长和嫂子如今并肩而立，已是坐拥天下的模样，却不知背后经历过多少苦难，那段时间，嫂子在家该多么坐立不安？

林皇后的眼睛红了，长嫂为母，她又何尝不是把沈桑宁当做亲妹妹，操的心甚至不亚于亲女儿。

“阿宁，回来就好。”林皇后赶忙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带他们回宫去啊。”

一旁，苏勒也已下了马，淡然地望着这一众大孟臣子。

他蓦然想起，儿时在玉京的时候，总是羞于让人看到自己的眼睛。

而如今，他似乎已经战胜这所谓不祥的心魔。

没有人敢对他的金眸说什么，如今的苏勒掌管西域万里疆域，早已经不再是十年前的苏勒。

再看康乐公主与西凉王，两人站的近，沈桑宁与兄嫂说话，他便安静站在后面，有些保护的姿势，倒能看出郎才女貌来，连两人骑的马也亲亲热热地贴在一处，想必如它们的主人般日日都见。

沈濯这些亲信的臣属中，不乏有当初竭力反对让康乐公主外嫁和亲的人，只不过当时这些声音都被淹没，沈璟一意孤行，甚至轮番训斥和贬谪主战派，褒奖求和派，他们也无可奈何了。

好在眼下看到此情此景，康乐公主和西凉王，倒是感情不浅。

郊外一片绿草如茵，沈桑宁策马，和沈濯一起走了一道。林皇后不会骑马，便只能坐轿，也是亲切不已，一口一个小妹。

身后，西凉王没有说话，只与带来的使者走在一起。那双金眸叫人看不出什么感情，甚至不敢多看，但偏偏在注视着沈桑宁的时候，笑意会温和起来。

一路跟来的臣子们，早已知道这康乐公主在如今新皇心中的分量，如此大的排场，无不昭示着他对这唯一的亲妹妹毫不掩饰的偏心，暗道即便康乐公主已经嫁去西凉为王后，也绝不会如同历史上的和亲公主一般一去不返。

步入宫中，在沈桑宁看来，玉楼金阙，与从前别无二致，但在苏勒看来，这些已经沉封起来的记忆重新鲜活起来，有些楼宇看着旧了，有些亭台却似是新建起来的。

从皇宫外围逐渐步入，苏勒看见了那一片桂花林。春日里，桂树重新长出枝叶，绿意盎然地抽条，他想起当初便是在这片林子里，他去向楚妃致谢，也第一次看见沈桑宁。

原本连他腰都不到的小姑娘，现在已经长得亭亭玉立，竟嫁予了他。

苏勒看着她，明媚的阳光照过树叶，斑驳的树影落在她脸上，随着走路的动作不断后移，摇晃，有一瞬她的瞳孔都变成棕色，清透极了。

沈桑宁和沈濯讲话，如今回了自己的大孟，想说的话便能毫不顾及地继续说，说了一会儿之后，才发现自己似乎差点把苏勒遗忘了，赶忙回头看了一眼，找他在哪。

一回头，便和苏勒对上了视线。

他像是一直在看着自己似的，目光很柔和，日影照在那金瞳上的时候，更是流光溢彩，如同一块名贵璀璨的琥珀。

他身形高大，穿着西凉服饰，自是风流倜傥，一双眼盯着自己，带着笑意，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我记得你之前喜欢吃江南菜，特地请了江南名厨进京，你也可尝尝他的手艺，我吃了不错。”沈濯道。

他还在说着此行为沈桑宁回来而做的准备，桩桩件件，衣食住行，无不妥帖。

“阿宁，你想在玉京待多久？”沈濯问。

沈桑宁摇摇头：“还未想好，总不短于半月。”

沈濯道：“也好。若想，一直待在玉京也无不可。”

他很认真，沈桑宁却知道不妥，便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说话。

穿过宫墙，便看见了巍峨辉煌的清政殿，苏勒已经备好宴席，接到沈桑宁后，便添酒亮灯，开了宴。

沈濯原本想把沈桑宁的位置安排在自己身边，连规矩也全然不顾了，还是沈桑宁拒绝，坐在了苏勒的旁边。

席上除了宫中亲眷，还有些要紧的亲信朝臣以及他们的夫人，一派中原人相貌的宴席中，苏勒的相貌自是最特殊的。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西凉王与当今圣上在边事上有过同谋，又得康乐公主嫁予，在西域更是权势滔天，即便多少知道些他曾在此为质的往事，也无人敢提及。

苏勒吃不太惯这些精致的点心菜肴，一口酒饮下，觉得这酒味道偏甜，更是无论喝了多少也不醉。

席间有人同他们敬酒，说些吉利话，苏勒端起酒杯应了，面无改色地喝下去，淡淡地看敬酒的人吞咽酒水时，脸色竟还有一瞬狰狞，便不觉勾了勾唇。

沈桑宁也欲饮，苏勒在无人注意时，往她的杯中兑了些清水。

他当真摸不透她的酒量了，也不敢叫她多喝。生怕这小甜酿也会让她醉。

沈桑宁冲他笑了笑，神情很娇。

这一幕瞒得过席间的众人，却没躲过高台上端坐着的沈濯和林皇后的眼，毕竟，这一对兄嫂从始至终便关注着妹妹的动向，生怕妹妹没有和他们说实话。

若是西凉王对妹妹不好，如今人已在玉京宫中，他们想让妹妹留多久，便可留多久。

只是见了这幕，两人对视一眼。

林皇后掩唇笑了声，她自然知道，沈桑宁要出嫁的那段时间，沈濯在王府中忧心不已，对她要嫁予的西凉王更是万分不待见。

淮王府那段时间愁云惨雾，前往侍奉的仆人们更是万分小心翼翼。

她再看夫君一眼，沈濯的表情虽依然有些不快，但她知道，沈濯这是也放心了。

再说，看那西凉王个子高大，身体健壮，在沈桑宁嫁去西凉的路上夺了权，免除妹妹嫁给那老头子。

她想了想，还觉得妹妹挺有福气。

作者有话要说：快完结了，明天请假一天，捋一捋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