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梁音的预料，尾牙宴现场，热闹非凡，也混乱非凡，他跟季晓帆肩并肩在主桌坐着，除非贴着耳朵讲话，否则什么都听不清。

梁音嫌吵，季晓帆到底年轻，看着平日一本正经的同事们，借着酒劲，逗趣的逗趣，发疯的发疯，觉得实在新奇好玩。

梁音本来被吵得心烦，可看着季晓帆东瞧瞧、西看看，满眼都是对花花世界的稀罕，心情也跟着平顺了许多。

他摸了摸季晓帆的脑袋，凑到他耳边叮咛。

“我跟王总有点事要商量，你自己好好玩，别喝太多酒。”

季晓帆用力点点头。

“没问题！音哥你放心去忙吧，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闪烁的射灯下，季晓帆仰头望着他，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一片璀璨。

梁音听着他那句“一直等你”，微微愣了下神，很快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去找王平军了。

望着梁音跟王平军一起，陪着几位投资人出了宴会厅，季晓帆撩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站起身，往林絮所在的一桌去。

按道理，作为全剧组最大的明星，这种尾牙宴，林絮来转一圈，跟几位关键人物随便喝几杯就能撤了。

可不知怎么的，林絮一直呆到现在，而且，从始至终，都坐在他自己的座位上，完全不主动敬酒聊天，一般人也都不敢去随便招惹他。

季晓帆观察了他很久，发现他一整晚，都没怎么动筷，只是自顾自地喝酒。

于是，季晓帆也端着自己的酒杯，走到林絮那桌，在他身旁的空位坐下。

“林老师……”

季晓帆举起酒杯，在林絮的杯子上轻轻碰了一下。

“我来陪你喝。”

说着，就扬起酒杯，猛灌了一大口。

林絮瞥着他，转动着手里的高脚杯，红色的液体在杯壁上一圈圈滑过，又迅速褪去，却是一口未动。

季晓帆撑着头，眨着眼睛，看了看林絮，又被他手里转动的红晕吸引，盯着看了一会，忽然调转目光，望回林絮。

“林老师，你是不是，心情不大好？”

季晓帆嘴一张一合，林絮大概看出了他在说什么，但周围实在太吵，他也懒得猜，眼皮懒懒一撩，就瞥向别处。

林絮不大搭理他，季晓帆并不惊讶，尤其是这段时间，他认真做了一些功课之后。

所以他并不在意林絮的态度，林絮把脸撇向另一边，那他就跟着挪到那边。

而且，这一回，为了让林絮听清他的话，季晓帆直接凑到林絮耳边，大声地说。

“林老师，我知道你因为音哥不开心，我也知道，你之前针对我，都是因为音哥……”

喊完这句，季晓帆撤回身，错开一段距离，他想看看林絮的反应。

可他还没重新坐稳，林絮的眼神，就凌厉地扫了过来，季晓帆便知道了，他的推理都是真的。

于是，季晓帆撑着桌子，耸了耸肩。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也爱莫能助……呃……林老师，你，你干什么？”

季晓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林絮拉扯着出了宴会厅，沿着一条隐蔽的小道，走到了一间会客室，林絮拉开门，就把季晓帆推了进去。

“林老师，你，你想干嘛？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

季晓帆揉着被拽疼的手腕，带着情绪跟林絮嘟囔着。

林絮没理他的情绪，他黑着脸，向后退了几步，锐利的眼神，始终凝结在季晓帆的脸上，直到把他看得背心微微发烫。

“林老师，你……”

“你刚才想说什么？”

林絮终于开口了，声音冷得像从地狱里传出来的一样。

“……”

季晓帆错眼看着林絮，不得不承认，无论是戏里还是戏外，这位金字塔尖的人物，都有远超寻常的气势。

好在，没有了演技差异的压力，当时当刻，他并不会被那刻意张扬的气势吓唬住。

季晓帆迎着林絮的目光，坦诚地望着他。

“林老师，如果你真的希望音哥好，可不可以别再纠缠他了？”

“你说什么？！”

林絮拳头硬了，眼底也已经蹭蹭冒起火星，季晓帆却像没看见一样，眨眨眼，态度十分镇定。

“我说，请你不要再纠缠音哥了。

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一直缠着他不放，才导致他每天心情都很差，所以胃病才会复发……”

季晓帆无视林絮眼神中的风云变幻，他满满一颗心，都在想着帮他音哥解除后患。

所以他言之凿凿，语气坚定，想要真诚地奉劝林絮，既然已经分开了，就该各自安好，不要再继续相互折磨。

林絮却只想一把掐死这跟他充蒜的兔崽子。

他猛地冲到季晓帆面前，薅住了他漂亮的西装翻领。

“你算个什么东西？！”

林絮的手，力气奇大，此时死拽着季晓帆的领口，勒得他呼吸都不畅快了。

但他依旧咬牙坚持着……

“我，我算什么，不，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你到底是想对音哥好，还，还是……借着对他好的名目，做，做伤害他的事！”

林絮晃了一下神，手上的劲道也缓缓松了，季晓帆连忙猛吸几口气，平复了许久，才又抬起眼，紧紧盯着林絮。

“两年多前，我遇见音哥的时候，他的状况就很不好，虽然没有明显的病症，但能感觉到，他的精神状况总是时好时坏。

他睡眠很差，经常熬得很晚也不睡，有时候，我凌晨醒来，就看他一个人坐在窗户边，望着外面发呆。

每次我问他，他就说为了看店，但我知道，他根本就睡不着。

我不知道，他失眠到底因为什么，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那时候，我甚至不知道他是这么厉害的编剧。

所以，看他那样不开心，我也只能用我能想到的方法。

我不停地给他分享网上好玩的小视频，跟他讲一些我经历过的有趣的事，买些可以解压的DIY手工，陪着他，熬过了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夜晚……

就这么，靠着一点一点的努力，很久之后，才渐渐在他的脸上，越来越多地看见了笑容。

后来，他告诉了我他的身份，又跟我聊起《双面》，我才知道那个剧本，他断断续续已经写了快半年，却一直没什么进展。

我那时候还以为，他是因为丧失灵感了，才跑到冰岛，像个隐士一样躲起来。

为了让他能彻底好起来，我就时常拉着他讨论剧情，从我的角度，分享对孟尘这个角色的看法。

我能感觉到，每次聊到创作，他的整颗心都敞开了，有说不完的心底话。

他也很爱跟我讨论，每次聊完，他都若有所思，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然后告诉我，他又有了新的灵感。”

季晓帆说着，眼里慢慢蓄满了光。

“你知道吗，每天，看见音哥比前一天更快乐一点，看着所谓的生命的活力，在他身上重新涌动起来，真是我长到这么大，最开心的体验。”

季晓帆眼里的那些光点，缓缓地汇拢，渐渐成了光束，投射在林絮的脸上。

“所以，我没办法看着你，把快乐的音哥，再一点点毁掉！”

季晓帆趁着林絮走神，猛地发力，一掌推开了他。

“真的，林老师，你放过音哥吧，人生最美好的青春尾巴，他都用来陪伴你了，可不可以，请你不要再打扰他今后人生的安宁了？”

季晓帆难得说这样重的话，紧蹙的眉眼间，甚至能看得出，隐忍未发的怒气。

林絮盯着他，愣了半晌，终于开口，声音很低沉。

“这话，是音哥让你来跟我说的？”

“不是，是我自己想跟你说的。”

季晓帆依旧理直气壮。

“音哥什么都不知道，也没跟我说过你们之间发生的事，所以，我之前还觉得，你这个人，做事说话很奇怪，也很情绪化，动不动就暴走。”

“……”

林絮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敢当他的面这样说他，正欲发作，季晓帆就继续说。

“是那天，你突然临时加戏，设计洛星亲自动手打孟尘，音哥气得打了你，又一定要我退出剧组，我才觉得很不对劲。

还有之前，音哥陪我上表演课，回来晚了，在酒店门口，你拦住了音哥，我很不放心，就没有回房间，一直躲在门口，看到了你们……”

季晓帆的面颊上，忽然浮过一丝红晕，他轻轻地咳了一声，才又继续。

“我回去之后，在网上搜了很多之前的报道，这几天，又找了几个信得过的人打听过，拼拼凑凑，现在，大概搞清楚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我没去跟音哥求证，我想，正是因为他真的放下了，不想再和你纠缠，才觉得没必要重提旧事。

所以，我直接来找你，想劝劝你，不要再做那些让音哥不开心的事。

依我对他的了解，你做过的那些事，足够他对你彻底失望了，不要让他更加讨厌……呃！”

季晓帆话还没说完，林絮又猛地扑了上来，又一次勒住了季晓帆的衣领。

“依你对他的了解？！

你以为，你陪他聊过几个通宵，写了一次本子，就算了解他了？！”

林絮那双眼睛，死死盯着季晓帆，眼白缠满了充血的脉络，红得像在血里浸过似的。

本来，听季晓帆说起两年前，刚刚遇见梁音的情况，他还有些内疚。

虽然不清楚，梁音那时的状态，跟他有没有关系，他依旧隐隐心疼，同时，也很怨恼。

一想到在他缺位的几百个日夜，季晓帆取代他，陪伴着梁音，在无人打扰的角落，尽情地说笑、玩闹，共同创作，一起经历每一个朝阳和日落……

他就怨恼得要死。

为什么当时在梁音身边的，是季晓帆，而不是他？！

不过，他也明白，说到底，还是怪他自己。

要不是他，作天作地，彻底伤透了梁音的心，他的音哥也不会那么决绝地，跑去他够不到的地方，让季晓帆白白得了便宜，趁机侵入梁音的生活。

所以，他一开始，还是有在认真反思的，直到季晓帆扯出那套他道听途说后的“劝谏”……

一想起那番话，林絮无法自控，手上的劲猛地又收紧了些。

“你他妈以为自己值几斤几两？随便网上搜搜，就知道我们的事了？还来跟我说教……”

“你，你，简直是朽木不可雕！”

季晓帆也气坏了，手上跟林絮较起劲来，可他到底年轻，身体又纤弱，跟常年锻炼力量的林絮相比，还是差了一些量级。

他推了半天，不仅没推开林絮，反被他空闲的那只手，反剪住胳膊，死死摁在了墙板上。

“呵，学了几句成语，就真以为自己很厉害，不仅给音哥提建议、让他为你改本子，现在还想当他的代言人了……

你可真瞧得起自己啊！”

林絮越说越气，光压着季晓帆的胳膊还不解恨，一使劲，把季晓帆整个摁着翻了个面，把他那张俊俏的脸蛋，狠狠摁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你他妈是哪根葱？我跟音哥在一起的时候，你他妈还缠着你妈要奶吃呢吧！是个人都看得出来，音哥把你当儿子哄呢！

当儿子的，想管爸爸的事，你还是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别以为音哥哄你两句，就真把你当宝贝了，任你骑到他头上……”

“我没有！我从来就没想过骑到音哥的头上！

我只希望音哥好，希望他每天开开心心的，不要再因为不值得的人和事，把自己的身体和心理都搞坏了！”

“……”

季晓帆几乎吼出的呐喊声，像质问罪人的法槌，一声声，敲打在了林絮的心上。

想起病床上梁音枯槁苍白的脸色，他的手，不禁松了几分……

季晓帆趁机扭过头，恨恨地瞪着林絮。

“欺负音哥、骑在他头上的人，一直都是你！

不管从前，还是现在，你都只想着你自己！

你从来没有为音哥考虑过，也根本不管你给他到底造成了什么样的伤害。

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适合音哥！

他那么好，那么善良，总是替别人着想，把自己的需求都默默藏在心里。

而你，实在太自私了，就算你不是故意的，也总是以自己的意志为中心，根本看不见、也想不到身边人的需求。

所以，你们在一起，永远都是音哥在理解、在付出，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你总在索取！”

……

季晓帆的这番话，说得林絮突然有些不自在。

虽然，他依旧觉得，这兔崽子对他和梁音的过去，只是捕风捉影的一些胡乱猜想，做出的判断，更是极为偏颇的断章取义。

可这番基于他们性格的分析，却一脚踩中了他的心事。

自从梁音回国，他们几次或轻或重的争执，梁音都无意中表达了这个意思。

头一两次，他并没太听懂，什么叫，“他只想着他自己”。

后来，梁音又重复了几次，他才渐渐留了心……

只不过，凭他自己一个人闷想，就算把过去发生过的事，一遍遍拿出来重新梳理，也只会觉得，是梁音误会他了。

他确实孤高，还倔，主意又大，总是想按着自己的心意行事，但不代表他不会为其他人考虑。

他很多的决定，都是把别人考虑进去了的。

只是，他忽略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他为别人做的考虑，是不是，真的是别人的心意……

“我……我们之间的事，用不着任何人插嘴，你管好你自己。”

林絮越想，心里越不自在，回怼季晓帆的时候，声量都弱了许多，季晓帆却趁弱追击，语气比之前更坚定。

“现在已经没有所谓‘你们之间的事’了。

音哥是音哥，你是你。

你怎么想是你的事，我只在意音哥，不希望你再打扰他、伤害他……呃！

你，你放开我！”

“你又有什么身份说这样的话？！”

林絮突然又暴起了。

不论他跟梁音的恩怨纠葛，到底几多对对错错，音哥都是他的，容不得别人越俎代庖，搅合在他们中间搞事情。

但季晓帆完全不这样想。

即便又被林絮死死绞着胳膊，疼得心口都隐隐抽搐，还是坚定地说。

“我喜欢音哥，音哥也喜欢我，在过去的两年多，我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

是我陪着他走过阴霾，看着他一点点好起来，也是我，一路紧紧握着他的手，帮他克服那些紧张焦虑，回到这个让他伤痕累累的地方，重启事业。

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我都有足够的立场，让你停止继续伤害他的行为……”

“你，你放屁！”

从季晓帆说他是梁音最亲近的人的时候，林絮的情绪就开始分崩离析了，根本分不出心思，去细想季晓帆嘴里的“喜欢”，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他一边骂着，一边又一次狠狠把季晓帆压在了墙上，拳头正要落下，房间的门就被从外面猛地推开了。

林絮还没看清来人，又狠又急的一个巴掌，就招呼到了他的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还不是“那个”巴掌……/捂脸。明天打，晚上12点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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