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上归那颗悬了一天的心终于摔在地上，裂成了好几瓣。他唤不回萧鹤行了，这种感觉多么熟悉。只有掌心的灼热在回应他，人却没法现形出来见他。

萧鹤行出事了！

明明是站在老旧的巷子里，他却感觉自己坠入了无光的深渊，寒意侵袭着他的四肢百骸，渐渐冻结他的心脏。如果知道揭开真相会失去萧鹤行，他宁愿永远也不知道！

他像个行尸走肉，不知道怎么出的巷子，浑浑噩噩回到路园，四下空旷，安静的房间像个囚笼，他待不住，在园子里乱走。元卜叫他他也没回应，失魂落魄得让人心慌。

元卜怕他出事，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一路进了鹤园的地下室，进去后灯也不开，就坐在那张青玉案旁，一言不发。

“老大，你怎么了？”元卜打开灯，墙上的符文跟着变红，他蹲在柳上归面前，握住那双冰凉的手。

柳上归抬眸看向他，他发现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被一层忧郁之色蒙住，满是碎裂的冰痕，看得他心发慌。

“你出去，我想一个人待会儿。”柳上归抽回自己的手，头往后靠在玉案边上，闭上眼睛不想多说。

元卜踌躇了一会儿，不放心地往外走。他不敢走远，就在外边守着。

地下室安静了，柳上归睁开眼睛呼出一口气，拿出玉佩端详很久，“我该去哪里找你？”

他想起自己初次以魂体的形式进入青玉案的结界里，他是被萧鹤行带进去的。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进去？

他把手放在青玉案的图腾上，掌心灼热，可他依然清醒，没有被带进去。

“为什么，你到底怎么了？”他抓着玉案的边缘，神情崩溃，“让我再见你一面，你亲口告诉我好不好？”

梦中那般痛苦的场景他没有哭，醒来后也有条不紊地操办建祠堂的事情，可是见不到萧鹤行，他才把所有酸楚聚拢来，一并在这幽暗的地下室发泄出来。眼泪从心口决堤，不停从眼角滑落。

“你是不是需要一段时间休养？没事，我可以等的，多久都行！”他抱着玉案的一角，冰凉的玉石无法给他回应，只能接住他一滴又一滴的眼泪。

……

秋天在人们无知无觉中渐渐退场，凛冬以强硬的姿态降临人间，又是一场白雪，揭开了春节的序幕。

千家万户都在买年货，送除夕，路园也像往年一样忙碌，每个园子都张灯结彩。颂叔指挥大伙儿买来一堆春联，每个房间都贴上红彤彤的吉祥语。

宋径云第一次过这么热闹的春节，以前跟师傅在山上的时候，只会在春节多烧几柱香，多颂些经文，日子过得节俭，没有那么多仪式。后来出来游历，只是路过人间的热闹，他只是个过客，从来不参与。所以现在看到大家忙碌，他觉得什么都新鲜，每一样都去帮一下，扎扎实实体会了一把年味。

在高兴之余，唯有一件事让他觉得不安心。自打萧鹤行失踪后，柳上归就变得十分冷淡，什么事都不关心，要么去地下室陪着那张玉案，要么去藏书楼里一待就是一整天，也不让人打扰。他知道，柳上归把萧鹤行看得比命还重要，骤然失去爱人自然会非常痛苦。

可是柳上归不吵不闹，情绪不发泄出来，人容易憋出病来。他跟柳上归尝试了很多种办法，招魂、聚魂都试过了，没有用。萧鹤行不是普通的鬼魂，修为那么高，他不出问题则已，出了问题一般人是很难解决的。

现如今别无他法，只有等待，希望哪天萧鹤行突然自己出现了。

年夜饭准备得很丰盛，餐厅摆了三大桌，大伙儿乐呵呵等着开饭。往年这个时候，柳上归就会准备厚厚的红包，给大家发压岁钱，然后请些老师傅来表演。今年他也安排了，红包一早让元卜包好，垒了厚厚一摞。

其他人都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只是以为他比平时更加专注于提升修为，毕竟大家都是普通人，不知道萧鹤行的存在。只有元卜和宋径云明白他的痛苦，看着他面对其他人时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格外心疼。

窗外碎雪飘飞，柳上归还在藏书楼里看书。元卜跑来叫他吃饭，透过敞开的窗户往里看，不见老大的身影，只有空荡荡的书架，那些原本摆在架上的书都被拿下来翻过，在墙边堆得摇摇欲坠。

这里的藏书可以追溯到几百年前的孤本，全是柳家人积攒下来的典要，什么稀奇古怪的内容都有。柳上归扫荡式地看书，一个月读光了十三个书架。他弄不明白萧鹤行突然消失的缘由，一直在寻找原因和方法。

元卜看到他疯魔一般地折磨自己，忍不住在窗外抹眼泪。

白雪的清新与书香混在一起，显得这里格外清冷。元卜调整好心情，堆着笑脸进去，扬声喊道：“老大，该吃年夜饭了，大家都在等你哦！”

“好，马上就来。”清润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柳上归捧着一本厚厚的旧书一目十行，话是下意识地回答，却没有进脑子里。

元卜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见人还不出来，叹了口气，到里面去寻他。

“老大，吃饱才有精神看书，快跟我走吧。”

柳上归终于舍得从书里抬起头，琉璃色的眸子里满是疑惑，“怎么了？”

又是这样，看书看入魔了。元卜无奈地耸肩，“吃饭啦。”

“你们先吃，我把这本看完。”柳上归又低下头，目光落在书上。

元卜拿过他的书，皱着眉头说：“老大，你忘了吗，今天是除夕啊！”

“除夕了……”柳上归扭头看向旁边的窗户，几片雪花停在窗台上，像木头长出来的白菌丝。外边的树上被挂着小灯笼，在风雪里摇摇晃晃。

是了，又过年了。他明明还帮着筹办了除夕的活动，怎么给忘了。

“走吧。”他动了动已经站僵的腿，终于跨出了书楼。

……

年夜饭是何滋味，柳上归尝不出来，他好像得了厌食症，吃什么都味同嚼蜡，尝不出苦辣，也不知道饿，如果不是元卜和宋径云每天绞尽脑汁哄着他吃东西，他可能会看书看到昏厥。

八点钟，花鼓戏开始了，池边放烟花的也准备就绪。外面热热闹闹，柳上归一个人坐在卧室里，对过年提不起兴趣。

去年除夕他在做什么？听戏猜谜，看烟火，跟今年一样吧。

怎么有些人就像没有存在过一样，一点痕迹也不会留下？他有时候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场怪梦，其实从来都没有什么存在一千年的魂魄，都是自己的臆想，不然怎么上天入地都寻不到踪影呢？

他用力搓揉自己的脸，窗外烟火盛放，大朵大朵的火花稍纵即逝。他叹了口气，靠在椅子上发呆。

他又拿出那块几乎被摸掉一层皮的玉佩，指腹一下一下地摩挲着，企图在上面扣出一朵花来。

他从一开始的耐心等待，到现在死心，整整三个月。除了掌心还会发烫，再也没有萧鹤行的消息。之前去栗山那次，萧鹤行就算难以维持形体也会想办法出来见他一面。他以为这次也一样，可长久的沉寂告诉他，不一样了。可能这次，萧鹤行连魂体都维持不了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萧鹤行会以无声无息的方式离开他。

“哪怕让我亲手超度你，也比现在不明不白地消失好，”他低头吻了吻玉佩，“萧鹤行，你欠我一场告别。”

一滴泪砸落在地，他握紧玉佩，声音哽咽，“早知道是与你相处的最后一点时间，入梦前我就该把你抱得更紧一点……我翻遍古籍也找不到见你的方法了，怎么办啊？”

外面的喧闹欢乐还在继续，他却在此时尝尽了苦味。师父教他豁达，他自认为看懂世间百态，可是现在才发现，他根本做不到豁达。拿得起放不下，百苦缠心，了无生趣。

桌上还摆着一把折扇，这是萧鹤行来过的证明。他拿起折扇扇了扇，兰香淡得快要闻不到了。

萧鹤行曾经说过，只要他存在一天，兰香就不会散。现在香味就要没了，是不是意味着他真的要走了？

柳上归把扇子握在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元卜推门进来，看到他趴在桌前，就给他盖了张毯子，把窗户关好，省得寒气把他吹感冒了。

元卜不知道，他已经跌进了黑色的梦里。他头一次做这样的梦，空旷漆黑的荒野，除了黑色再也看不见别的颜色，没有场景，没有物象，空得像他此刻的心脏。他不知道脚下踩着什么，每走一步都是凹凸不平。看不清，找不到方向，他不知道要去哪，只能凭着感觉随便走。

这种感觉非常难受，就如同被封闭了五识，囚禁在一个巨大的笼子里。让人想挣脱，却又不知道怎么逃。

“有人吗？”

恐惧将他吞没，他奋力奔跑起来，在这片无边的黑色里跌跌撞撞。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颜色，淡到几乎透明的白，像人。

“你是谁？”他撑着膝盖喘气，看着那抹白色靠近——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你欠我一场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