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白色像黑云中飘渺的烟，随时都能被风吹散了。柳上归直起身，认出了他，虽然很模糊，但是他的外形很好辨认，高大挺拔，穿着一身长袍。
茫茫黑色成了布景，恐惧也消散得无影无踪。在柳上归心里，这里已经不是牢笼，而是洒满阳光的草地。
“萧鹤行！”他不顾一切地朝白色虚影跑过去，离得越近看得越清楚，就是他心心念念的人！
快要跑到跟前时，他不受控制地摔了一跤，萧鹤行弯腰来扶他，淡淡的白雾却穿过他的身体，什么也没触碰到。
萧鹤行看着自己的手，朝他露出一抹苦笑。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柳上归去碰他的身体，手捞了个空。他看着萧鹤行的脸，抬手慢慢靠过去，在脸颊旁边停住，“你是我臆想出来的，还是真的入梦来见我了？”
萧鹤行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他一脸哀伤，不舍地看着柳上归。
“明明是好不容易接续上的缘分，为什么要在真相大白的时候变成这样？”柳上归红着眼睛，蓄满了泪，“如果你等一千年只是为了一个真相，又何必再来撩拨我呢？我以前说帮你完成夙愿，让你早日入轮回，我后悔了行不行？”
萧鹤行抬手握住他放在脸颊边的手，淡淡的白雾虚虚拢住他的手，根本没有任何感觉。他再也撑不住，膝盖一软跌跪在地，萧鹤行根本拉不住他，只能徒劳地伸着手。
他捂着脸崩溃大哭，身体都在颤抖。萧鹤行抱住他，白雾轻轻绕着他，这虚无的安慰更让他痛心。
“不要离开我，别离开我——”漫天的黑暗中，只有一个跪地而哭的孤独之人和一团手足无措的白雾。
如果人能选择跟谁相遇，这世间会不会少很多痛苦？如果相遇注定是场悲剧，那相爱的过程到底是锦上之花，还是雪上之霜？
“我该怎么留住你？”仿徨无助的声音在空旷的黑暗里散开，回应他的只有无边的绝望。
柳上归突然醒过来，手里紧紧攥着那把折扇，他像突然从溺水的状态缓过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摸脸上，全是冰冷的泪。这段时间，他怕是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
一想到快要淡如云烟的萧鹤行，他哪里还有睡意，立马打电话去青云观。
“师兄，如果魂魄在梦境里也无法维持形体了，是不是预示着他离魂飞魄散不远了？”
电话那头，九知道长说：“你梦到他了……上归啊，生老病死、聚散离合都有定数，人要顺应规律，凡事看得开一些。有些人和事未必能长久，你要多看看身边人，别再执着于过去了。”
柳上归沉默下来，握着手机的手指捏得关节发白。
九知道长接着说：“你跟他本就是殊途，如何能长久。你自己身为修道者，度灵世家的传人，度化了那么多亡魂，他们哪一个不是身怀执念，到头来也得投胎转世，分离是早晚的事，我想你应该明白。”
“师兄，”柳上归打断他，“如果就这样让他魂飞魄散，我就会成为那个被执念困一辈子的人。”
电话里，九知道长沉默了。他当然明白，自己这个小师弟重情重义，对那个萧鹤行看得非常重。站在修道之人的角度来看，萧鹤行此刻的离去其实对柳上归来说是好事，一个活人跟鬼魂过一辈子可不是件好事；可站在师兄的角度来看，他实在不忍心自己的师弟饱受情伤，以后把自己困在心魔里走不出来。
良久，九知道长开口道：“魂魄是人的精神力的具象化，通俗来说，就是执念的化形。一旦执念消散，魂体就会变得不稳定，随时可能散去。魂魄也是有寿命的，若长时间没有供养也会失去内核而消散。要想重新聚形，就要在魂魄真正消散之前让他有新的执念，我们称之为重聚内核。”
九知道长的话让柳上归冷静下来，现在萧鹤行的魂魄还没真正消散，还来得及。
他又走到藏书楼里，看着到处被他码得乱七八糟的书，静静坐下来，反复咀嚼师兄说的话。一定有办法，只是他还没想到。
……
第二天清晨，新年的第一天，元卜六点钟准时敲响了柳上归的房门：“老大，新年快乐！该起床迎新了哦！”
房间里没有动静，元卜又敲了敲，好像没人。他推门进去，被子铺得平平整整，似乎一夜都没人睡过。他连忙去园子里问，大家都说没看到柳上归。
宋径云睁开眼睛起来，就被覃盏塞了满手的橘子，说是新年增福气。他一边走一边剥着橘子吃，酸酸甜甜，醒神。
元卜一阵风似的穿过圆形拱门，差点撞他身上。
“一大早跑什么步，不累啊你？”他拽住元卜，看到他满脸着急，“怎么了？”
“老大不见了！”元卜都快急哭了，要是以往他才不着急，可是现在老大每天那么抑郁，他就怕老大想不开。
宋径云赶紧咽下橘子，正色道：“都找过了？问过看门的老赵没有，是不是出去了？”
“我正要去问呢！”
“那你快去，我……我去藏书楼看看，那儿你去过没？”
“哦，我把藏书楼给忘了。”
柳上归在藏书楼里枯坐了一夜，从天黑待到了天明。新春的第一缕晨光落在雪地上，鲜活，充满希望。
他手里翻开了一本族谱，停在凭一己之力占了三页内容的那位先人那里。他看到了一行文字，上面记载着这位先人用人血养玉，将生魂度进血玉中延长魂魄的寿命。这串文字的后面有一个红色的批注——禁，意味着这种做法是一种禁术。
他合上族谱，露出了一抹久违的笑容。
“我就说你会在这里，”宋径云绕过书架找进来，在他面前放了一个金黄的橘子，“吃橘纳福，新年吉乐啊上归！”
“新年快乐。”柳上归拿起橘子放在鼻尖闻了闻，有股清香。
“哟，我瞧着你心情好像不错嘛！”宋径云弯腰凑近些，生怕看错了，他眼里含着淡淡的笑意，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奇观。
“新年到了自然高兴。”柳上归起身把族谱放回书架上，随口问道，“今天安排了什么活动？”
大年初一人们都会待在自己家里，不出门。光待着太无聊了，总要搞点活动。
“我听小盏说，今天要赏腊梅，隔壁园子的腊梅开得特别好，今天出太阳，在那里设宴也合适。”宋径云一脸期待，“听说颂叔家里是书画世家，今天他的侄女儿要来给大家画画。”
“唔，没错，颂叔画得一手好画，前厅那幅卧虎图就是他的手笔。”柳上归搓了搓有点僵硬的手指，往外走去，“还有谭科他爷爷，老琴师了，这种雅宴估计他也会来。”
宋径云跟在后面出门，临了回头看了一眼书房，目光在林立的书架上掠过。他猜柳上归八成是找到什么法子了，只是不愿意告诉他。
雪后初晴，淡黄的腊梅花被衬托得更加清秀高洁，成千上百朵缀在盘曲的枝干上，自带古朴端庄之气，清雅至极。
柳上归靠近梅园的时候，悠扬的琴音袅袅传来，老琴师一大早就来了。他站在园门口静静听了一会儿，没有进去打扰，转身回了自己的卧室。
将房门反锁后，他拿出玉佩说：“萧鹤行，我找到方法救你了，你如果还寄身在玉佩里，就让我的掌心灼热三次，你听见了吗？”
他摊开右手，静静等着。掌心果然传来热度，一次，两次……三次！
“我就知道！”他抑制不住地开心，连忙找出萧鹤行送他的匕首，挽起自己的衣袖，匕首寒光逼人，他对着自己的手腕毫不犹豫地划上去……
暗红的血液滴在玉佩上很快就被吸进去，就像水融进沙地里。
“以我精血，塑此元身。灵玉成契，甘为奉献！”柳上归手指沾血凭空画符，将吸了血的玉佩封在镇魂盒之中。此后每天子时，他都会用自己的血供养玉佩，直到它由青色转为红色，成为真正的血玉。想必那个时候，他就能见到萧鹤行了。
手腕上的伤口不算太深，撒一点止血消炎的药就行了。他用纱布把伤口包扎好，衣袖拉下来，没人发现得了。
……
初八，路园有两位客人登门。
闭雲北的到来很让宋径云吃惊，自从重阳节后他们就没再联系过。闭雲北带着厚礼来的，他头一次来路园，看到里面的园林布景不住地赞叹。
而另一位，是多次觉得自己热脸贴冷屁股的秦默。
一个作家跟一个集团董事相遇，在门口就是一顿寒暄，秦默口若悬河话说得让人都插不上嘴。也不知道他是来干嘛的，柳上归压根不招待，都是颂叔出面的。
不过巧的是，这两人居然是为了同一件事来的。
还有两章就要完结啦！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以我精血，塑此元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