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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死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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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永邑最大的酒肆俯瞰长街,厚石板铺开一道蜿蜒曲径,青砖黛瓦,炊烟袅袅,招幌斜悬,随风棱展。街上行人稀疏,偶尔传来几嘶车马回响。

阮舒窈从未踏足过酒肆,这半日消遣与她之前所思不同,酒肆中只她与沈毅之。

他丰神俊朗,一袭革玄锦衣衬得无俦面容更加出众,侧身倚坐窗前茶榻,薄唇微微挑起,“天地之大,可有你想去的地方。”

在知晓自己真实身份之前,她都不曾想过此生能够离开邑州。天地有多大,她还真不知。收回远眺目光,拢了拢柔白广袖长裙,低垂羽睫,“你去哪里,我跟着你。”

纵然此人曾是她夫君,亦是她兄长,如今却是不同的,心底隐隐触着一丝依附之意,好似需格外小心方能得来垂怜,即便自己真的是什么将军之女,与他欲承千秋基业的皇子身份还是悬殊。那轻飘飘的话洄游难散,他只是问自己想去哪儿,何时说过再不与自己分开,自己又哪里有脸肖想再不分开,他不说分开,自己这身子也不能长久赖着,正要弥补几句,一道饶有兴致的眸光凌来。

“我也跟着你。”

阮舒窈面颊一热,心潮荡漾泛起片片涟漪。

“主上,刘长庸与吕闲来了。”门外随从声音恭敬。

沈毅之神色不动,寒眸微沉,“何事。”

“说是求见阮姑娘。”

阮舒窈侧过脸,望向门口,随从卫士拱手垂目,面似铁石。

她不认得刘长庸,更别提吕闲,何故求见自己?

心悸一晃,眸中闪过小鹿遇敌时的懵懂,看向沈毅之,细声问,“可是要我出去迎他。”

“不想见,撵了便是。”沈毅之留意过她的神情,单纯摸样一眼便能看透。

“问吕闲,此行邑州,可想过活着回去?”一道低哑的嗓音穿墙而去,直直袭上楼外静侯的吕闲。

吕闲霍然一息诧异,脊背不由弓紧。脑海竟浮现九五之尊的威压气势,双腿不住哆嗦起来。

阮舒窈粉面含露,软下眉眼觎向沈毅之,淡去一抹难以察觉的纷杂。

沈毅之水色眸光潋染一分妖冶,眼前人捻捻腻腻,宛若翾风回雪,隐隐浮现的倾危之气,当是自己的错觉才对。

随从卫士至楼外一字不落问了吕闲。

强撑体面,吕闲道了几句荒唐,声音却不敢太大。

刘长庸与吕闲本不同路,酒肆门口巧然碰上,正要再请随从单独为自己通禀,一袭马蹄愈急,衙役上报,永邑花廊桥下发生命案。

义庄外,仵作面色灰白,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去现场勘察时,还是不免心惊,拱手对刘长庸回禀,死者为女子,面容可怖,衣物尽毁,赤条条泡在水里,乃辱弄至死,从鞋印掐痕分辨,属聚众行恶,死者甲缝残有泥土血肉,掌心攥着一截粗麻丝纺织布料,不似本地样式。

***

时近日暮,昏鸦盘旋。

林府哀嚎不绝,主仆家奴尽数被亵围在大堂中央。

一股骚冲味飘散开来。

已然花容失色的林千娇,污嫌望向正躲在母亲裙边的林家长子,神情憎恶。

林御史惊恐无状,面色惨白,额头上渗出细密汗珠,厉眸扫视四周,凄声道:“堂堂巡按御史府,岂容尔等肆意横行?”

“哈哈哈哈。”恶匪们放声嗤笑个不停。

领头恶匪的皮肤粗糙黝黑,蓦地扬起五尺大刀,布满伤疤的面容凶狠狰狞,嘴角扯起一抹狞笑,獠牙如兽,浑身贲张着暴戾之气,铁刃磨骨般的声音咆哮道:“呸,你这狗官,算个屁的巡按御史?你娘的巡了个屁,若不是你监主自盗,欺上瞒下,小小永邑能捅出这么大个窟窿?老子们替你卖命,你倒还想起杀人灭口,满天下打听打听去,老子们哪里是好惹的了?狗官杂碎,是比咱们黑血子还要黑上十倍,恶上十倍。”

“呸……呸……”恶匪们一人朝他噿上一口,立在领头身侧的恶匪量上林千娇,淫.笑开腔,“老大,昨晚上没过瘾,一会儿让这狗官的宝贝女儿,再好好伺候伺候兄弟们。”

“哈哈哈哈。”又是一阵哄笑,领头摇晃着脑袋撇向兄弟们,揄声搭腔,“好好好。”

闻言,林御史下颚不住颤动,眸光喷发怒火,激动的声音变得异常高亢尖锐,“混账,混账,尔等登门时,本官已令人通知府衙,奉劝尔等速速逃命,晚些捉拿了回去,再无重见天日之可能。”

以黑血子臭名昭著的行径,一旦捉拿下狱,死刑无疑的。

然黑血子中尽是些狂妄无知的鼠辈,死活是不管不顾,只要当下纵贪。

衙役赶来时,林府已乱作一团,火光缭绕下,残缺的身影正跌跌撞撞奔逃。

***

死牢。

夜半时分,接连几日的折磨使得李修臣颓惫不堪,铅沉眼皮刚一耷拉,铁链拖地的声音踵踵传来。

狱卒冷着脸,狠狠一脚踢向刀疤恶匪,浑身被铁链捆着的恶匪踉跄失重,跌进牢笼。

恶匪额颧在地上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跪姿坐起,身上血迹斑斑,无望的凝向周遭,昏暗灯辉映照出一抹孱文阴郁的身影,虽蜷缩墙角,仍掩不住他冷锐清挑的风姿,满身颓唐书卷气,像一株盛开在末路的荼蘼花,难不成这书生也会杀人?

“喂,这里可是死牢,你是不是被关错了?”刀疤恶匪未知悔悟,反倒有几分炫耀得意又瞧不起的势头,好似在说,‘我才是正儿八经的恶人,你能犯什么事?也配与我关在一处,别不是只偷了鸡,藏了个娇娘帕子这样的小事。’

“……”

几日水米未进,连嘴唇裂出的血丝都被缴入口中,李修臣继续耷着眸子,试图麻痹痛楚,浅浅歇一歇。

刀疤恶匪刚被审过,心下正是情绪激荡,若不是林御史另寻杀手围剿,这会子他已与兄弟们离了永邑。皆因咽不下那口恶气,才闹去林府。

刘长庸录供时,他自是事无巨细,细无遗漏,只多不少的道出前后罪行,指认林御史,再攀咬些得罪过他的官吏,即便真的到了死期,也得带上这些个自己讨厌又讨厌自己的人,共赴黄泉才是。

一辈子刀口舔血,习惯了自吹自擂,造孽行恶之事反倒成了他人生的徽章,临死之际恨不能拿出来供天下观赏,唾弃也好,惧怕也好,只要有人关注,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明明自己声音很大,隔壁的人却像聋子瞎子,视若无睹。

“臭小子,跟你说话呢,你不怕我?”什么血腥残忍的画面尽数对他描述,他就是连眼皮子也懒得抬一下。

刀疤恶匪不信邪,继续输出来了永邑之后的事。

听到辱尸案时,李修臣耳廓动了动,哑声问他,“是谁告诉你春蛊之事?”

“哈哈哈哈。”刀疤恶匪奚声嗤笑,“原来你这书生不是哑巴。”料想他只对男女糜悱行欢之事感兴致,自胜神气了几分,“你们永邑县的巡按御史说的,还能有假?”

见他深去目光又不搭话,抠了抠紧箍着自己的铁链,兴奋道:“兄弟们都很好奇,春蛊是何滋味,没想到那丑女还未开过苞,好在是夜里看不清楚,用腰带缠住她的脸,一人爽了番,轮到老十九,那贱人却没了气,跟他说了,与普通女子无甚不同,老十九不信,非要……”

“住口,住口。”绝望无助的气息迎面袭来,李修臣声音哽咽,阴翳目光劈向恶匪,心中苦痛难以言表。

刀疤恶匪骇然一凛,暗忖,那贱人是他亲姊妹不成?犯得着如此仇恶的盯着自己?

李修臣鲜少自愧于人,冯氏是其中之一。

他与冯氏相识多年,纵然冯氏庸俗不灵醒,却实打实的真心待过他。

彼时,他还只是个穷秀才,冯氏是村里最出挑的姑娘,正因那几分出挑妄念,误了她一生。

她不识字,故而对李修臣这种腹有诗书气的秀才越发仰慕。

那年腊月天,朔风呼啸,李修臣的嫂嫂卷走家财与同村混子跑了,本就家徒四壁,现是连见了底的米缸,结了冰的水缸都被砸了。

兄长一味忍让不知言语,修葺被掀了的屋顶时,因悬梁结冰摔了肋骨,窘迫糟嫌之事全落在李修臣身上。

村里一窝倒的踩压嘲笑,只冯氏甘心忍受辱骂,尽心帮他。

他踏着积雪去私塾讲学,冯氏抽空便去他家中洗衣做饭,满心欢喜等他。

春沐大地,他因写的一手好字,又不怕有辱斯文,是连什么样的活计都接,拜帖、家书、孝廉只要有人找,肯给钱,他都可以。

家中渐渐有了些积蓄,一纹一两冯氏都清楚由何而来,本以为他拼命攒钱是为了迎娶自己,可直至他乡试归来也未言及此事。

冯父在村中是出了名的泼皮,他自是知晓女儿嫁给李修臣的好处,腆着脸上门提亲,李修臣只冷下眸子无情回绝,最后按照一日三十文钱付了冯氏半年辛劳费。

三十文一日,掂着手里沉甸甸的铜贯,冯父自觉赚大发了。

可冯氏却扑在灶台哭了整整一夜,她不是觉得三十文太少,而是为何要用钱来羞辱她。冯氏不信,李修臣会对她毫无情愫,寻去追问个究竟,无疑又是一番受辱,任凭自己撩了薄衫,他是连看也不看一眼,还当他与他兄长一样患有隐疾,却在不多时,他带了位小娘子回村,那小娘子被他护的紧,天天藏在屋里,他每日巴巴陪着,原来,他除了会写字,也会做羹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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