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光从缝隙间倾泻了进来，与电梯内的黑暗不同，明暗交界线外是一片广阔的田地，但头顶的天空依旧是染血般的薄红，将光渲染的邪气、诡异。

电梯凭空消失，脚下是坚硬的土地，杂草滋长，却是一片灰败色。风呼啸的刮过秦书的耳畔，似乎夹杂着呜咽和悲鸣，恐惧在凝结的空气中蔓延，秦书的目光被周围的场景吸引，无意识的朝前走了几步。

等他回神时，正欲唤叶炎，却发现原本在身旁的人已经消失。

秦书对着空旷的田野喊了两声，传来的是不似他声音的诡异、空灵的回声。

身后已没退路，秦书继续朝前走，步伐有丝不易察觉的停顿和犹豫，只是那一贯冷静的人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眼见周围越发熟悉的景象，秦书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如果他的记忆没错的话，再往前不到百米便是悬崖。

“救命！救命！救救我！救……”呼救声不出意料的响起，伴随着秦书的靠近，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秦书紧握双圈指尖发白，脚步却没有停下，依旧固执的一步一步朝那声音走近。

果然，如同记忆中的一样，崖边上有一位衣衫褴褛、头发杂乱的中年男人，正紧紧拽着一截枯木悬挂在崖壁上，脸上神情从害怕转变成惊恐，他瞪大了眼，原本声嘶力竭的求救声，转变成一句句厌恶的、充满恨意的辱骂。

“怪物，你这个杂种，去死！去死！”

“秦书，你去死！怪物，怪物！”

每一声辱骂下都是狰狞的面孔，男人似乎在用生命诅咒着秦书。

风带着泥土的腥臭，钻进秦书鼻子，像是利刃击碎了他的层层伪装，过往的回忆压得他透不过气，身体微微的颤抖。

男人看着这样的秦书，似乎越发的兴奋，生怕自己的言语不够残忍，他肆意的宣泄自己内心的恐惧和恨意，用干哑、晦涩的嗓音不断骂着：“她是被你害死的，你这个怪物，是你杀了她，你现在还想杀了我，当初我就不应该让你生出来，我应该掐死你们，你这个怪物！”

男人口中的‘她’终于打破了秦书最后的冷静，他再也无法维持那副淡然的神情，脸色苍白，指甲深深陷在了手心。他忽然一步一步的逼近男人，眼底黑沉蕴藏风暴，是无法忍受痛苦后的失控。

男人双手僵硬，指甲缝中沁着血，他恐惧的盯着秦书，险些脱力掉下悬崖。

紧紧抓住最后救命稻草般的枯木，男人惊恐的喊：“别过来、别过来你这个怪物！”

秦书脸上疯狂更甚，他慢慢蹲在了男人的面前，突然靠近，轻声又温柔的说：“你怕什么，我不会害你，我是来救你的。”

男人依旧嘶哑的喊：“滚开！不要碰我！你是怪物，疯子、魔鬼，你不是人，是妖怪，滚，滚！”

秦书突然笑了，压低声音，“没错，我就是妖怪。”他眉宇之间的邪气与周遭怪异的氛围相融，“是我杀了你，我还杀了全村的人。”

男人一愣，恐惧的神情僵硬在脸上，显得那张苍老、枯槁的面容更加怪异。他显然是没料到秦书突然会说出这样的话，结结巴巴道：“你、你……”

秦书仰起头，藏在黑框眼镜后的眼睛没有一丝温度的看着男人，直至嘴角的笑恢复如常，暖意竟渐渐染上眉梢。他直起身，叹气摇头：“演技太差。”然后没有丝毫停顿、犹豫，一脚将男人踹下悬崖，又鼓励道：“下次努力。”

看着那瘦弱的身体坠落无止境的深渊，秦书目光悠长，几乎弱不可闻自语：“他可不知道我的名字。”

周围的空间突然被撕扯瓦解在秦书的眼前，秦书睁眼电梯在慢慢下行，叶炎半揽着他，直至电梯停在了一楼，门缓缓打开，外面是嘈杂人声涌了进来。

叶炎松手，“先离开。”

“嗯。”

进入电梯那一刻，秦书就被拉入了幻境。叶炎是神，无欲也无求，所以并未受到影响，只是同样被隔绝在空间里。

幻境放大了秦书内心的恐惧，重现了他记忆深处不愿回想的场景。

有人在窥探他，这也就说明，他们已经被盯上了。并且幻境背后的人，也在试图寻找秦书的弱点，将他永远困在混沌里，但显然，他低估了秦书。

秦书没有将幻境发生的事情告诉叶炎，只是轻描淡写的带过，叶炎也没有追问，只是两人都确定了即便他们不去招惹他，他也必定会主动找上门。

名为“炼狱”的鬼屋他们是非去不可了。

炼狱设置在商城的顶楼，电梯只能达到十七层，这最后的十八楼通过一把与这个繁华商城完全格格不入的青石楼梯连接。

十八楼空间宽阔，但只设有炼狱一家店。头顶阳光照射进来，经过深色的玻璃折射落下的却是昏暗隐晦的光点，显得沉重。

阳光的温度似乎也被吸食干净，使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在暮气沉沉下。但往下能还是能看见整个商场，形形色色的人、灯光、商品仿佛与头顶的孤独、阴暗完全隔绝，炼狱像是突然出现，立于高处，与楼下的繁华割裂。

秦书觉得它像是捕猎者，是盘旋在上空的凶狠秃鹫，只等寻找到合适猎物，一口吞食入腹，或是也偶尔耐心，做匍匐在网的毒蛛，将他们骗入自己领地，一口一口的品尝，享受玩弄他们的乐趣。

地面上散落着冥币，秦书踩在了上面，感觉到脚下坚硬，低头一看，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从水泥地板上钻出半截，正颤巍巍的盖在冥币上，秦书迅速挪开，见那手掌被自己踩断落了两只指头，歉意道：“不好意思，确实是没看见。”

从上方轻轻跨过，回头：“下次提醒一声。”

鬼手：“……”

叶炎的目光落在那半截鬼手上，瞬间它像是察觉到了神威，灰溜溜的消失。

秦书已经朝那青石建成的门靠近。炼狱鬼屋的入口是由石门建成，两侧刻画着诡异的数字和图案，上方鲜红的‘炼狱’二字像是用指甲生生抓刻而成的，一笔一划潦草怪诞，围绕着压抑的气息。

两人刚走近，门内就陆陆续续的走出了一群少年，原本沉寂的楼层，瞬间喧闹开来。

“卧槽，真的太刺激了，那些尸体摸上去跟真的一样，这一趟鬼屋没白来。”

“是啊，场景太逼真了，吓得我腿都软了，差点走不出来。”

“这是我玩过最刺激的鬼屋，NPC的代入感太绝了，而且我竟然觉得自己身体上有真实的痛觉，等下次我一定要带我女朋友来，我还想体验一下别的模式。”

一人立即嘁声：“什么女朋友，你先追到一个再说。”

“拜托，以本少爷的条件，还怕没有女孩喜欢？”

一行人热烈的交流着自己的经历，绘声绘色说得正起劲儿的男生不小心撞到了秦书，他揉了揉发酸的手臂，止住话题，对着秦书歉意的笑了笑，说：“不好意思。”

两人擦肩而过，秦书盯着他离开的背影，男生背后的影子似乎停顿了片刻，才跟随主人消失在楼梯口。

“少了两人。”秦书收回视线说道。

叶炎未言，但他也知道这群少年就是他们之前遇到的人。

撞了秦书的男生似乎也忘了他们在冰淇淋店门口的不愉快，仿佛完全不认识他们，而他说好要保护的女友，那位怯生生的女孩已不在队伍之中。

秦书看向炼狱石门，感觉石柱上的数字似乎有了变化。

光完全被隔绝在石门外，那石门内空洞漆黑，像是凝结的墨，看不到任何物体。

“两位是要买门票吗？”

秦书正观察着不见一物的通道，身侧木台竟传来一道苍老、晦涩的声音。

一位老态龙钟的三尺佝偻老人直起身，恰好从木台处露出那双眼白居多的诡异双眼，他两鬓斑白，鼻子犹如鹰鼻，嘴角深深的沟壑藏着几分贪婪和精明。

老者打量着两人，拿出宣传单，“门票一人五十。”

秦书十分干脆的付了钱，盯着他放下的宣传单问：“听说有不同模式，可以选择吗？”

老者发出一声短促的笑，揉搓着手上的百元大钞，鼓溜溜的转了转眼睛，“不能，模式是随机的。客人能进到哪里，看到什么，有什么经历，走不走的出，都全然凭自己，就算是我也不能保证，你所见的你所听的就是你想经历的，这是命数。”

秦书觉得老人有趣，笑问：“如果命数是假的呢？”

老者摇头，声音更是沙哑、萧瑟，“那就是天意难违，只能认了。但客人放心，炼狱公正，只要通关就能离开。”顿了顿，“但如果没有通过，那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老人猛地抬眼，死死盯着秦书，“当然客人也别害怕，炼狱不过只是一间鬼屋，即便场景再逼真不也只是供人寻个乐子罢了。”

秦书不置可否，突然笑开，“您是这里的老板？”

老者但笑不语：“炼狱没有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