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把医生说的话当耳旁风呢？！

分明自己还在为他担心，他倒好，硬挺着来上班了！是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黄朗把车停在他面前，大声吼：“疯了吧？你不休息今天还上班？腿不要……”

“卿月、方萌，你们先上去吧。”陶也迅速转头对实习生说，打断黄朗的话。

她们俩一脸茫然的点点头。

两人边往公司走边交头接耳，你一言我一语：

“这语气听起来是老熟人啊！”

“哎对，也哥昨晚就没回所来着！你看他那工作狂什么时候请过假……该不会是？！”

“我说怎么老是他给我们送外卖呢……”

“哟哟这两人不对劲啊！！”

她们试图搞清也哥怎么和那个小哥的关系，时不时还捂嘴偷笑回头瞟两眼。

看那挖到猛料的神态，陶也已经能想象到她们在胡猜什么，这回公司有他的八卦传了。

“昨天你付过医药费，我们两清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吧。”陶也回头看黄朗，认真地说，“别来找我了，我不希望同事知道我的身体状况。”

说完他就要走，黄朗赶紧追上去，喊道：“诶不是，你等会。”

黄朗一个神龙摆尾，把电动车横在他面前停住，长腿一迈，拦住陶也的路。

“你该听医生的话休息几天，”黄朗扬扬下巴，眼睛不安地瞥向别处，“万一真瘫了，小爷心里过意不去。”

“我得吃饭，小爷，”陶也从他身边绕过去，笑了声说，“不然你给我发残疾人救助金吗？”

黄朗被陶也这句“回敬”噎得没话说，别看这人体体面面的，嘴也挺毒。

他决定收回昨晚对此人的评价。

“一周误工费多少？我转你。”黄朗打开支付宝“扫一扫”，很霸道总裁范地说，“回去歇着吧。”

陶也太忙了，他实在没有更多精力去处理这些纠纷。

一开始他也只是想让对方送自己到医院，在裤子湿透前尽快离开公司附近，众多同事领导的地方。

“8000，你扫吧。”陶也掏出手机，故意扯了个“天价”，希望对方知难而退。

谁知黄朗大手一挥，真转过来了。

他骑着电动车留下个潇洒的背影，挥挥手说：“赶紧回家吧。”

“你……”陶也握住手机愣在原地。

不是……八千说转就转？！

他一个月累死累活工资也就9000出头，交完房租水电也不剩多少了，要他随随便便拿八千是不可能的。

陶也看着支付宝到账通知，叹了口气。

这叫什么事啊……这回自己真像讹人的了。

他点击那个狼头像，申请加好友，把钱转了回去。

晚上十点，陶也的工位还亮着灯，左手无名指和食指放在“tab”“alt”上，小指和食指快速跳跃在“ctrl+c”“ctrl+v”间，正苦逼地在密密麻麻的数字和excel表中遨游。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

支付宝弹出一条消息：

狼：你转回来干嘛？

狼：【转账给桃8000元】

陶也开始后悔下午自己胡扯的话了，那家伙真信了……还这么倔。

桃：误工费没那么多，我瞎扯的。

桃：【转账给狼8000元】

桃：这事能到此为止吗？

狼：那你说多少，我转你。

桃：真不用，大家赚钱都不容易。

狼：咋滴？你们坐办公室的瞧不起我们体力劳动者？小爷我出得起！

桃：我不是这个意思……

狼：【转账给桃8000元】

陶也看着那个黄色的转账框，猜想，那小哥是不是被自己昨天的模样吓到了？

好好一个人，摔了下就直接瘫了，屎屁尿管不住地往外流……大概换谁都会害怕吧。

陶也苦涩地笑笑，算了，暂时收下吧，明天当面跟他说清楚。

……

窗外下着暴雨，天像漏了似的往下倒水，分明已到早上，天还是阴沉沉的，光线昏暗。

此刻没有比呆在温暖的被窝里睡觉更舒服的事了。

但此等享受注定与打工人无关。

今天去的公司在城郊，李卿月6点就起床了，舍友还在熟睡中，她蹑手蹑脚地洗脸刷牙，护肤水都没敢拍，生怕发出声响。

她困得想死，天天做函证做到12点，第二天又得一大早爬起。

他们实习生一周工作6天，正式员工则是一周7天无休，而且熬得还狠，经常看到两三点陶也和经理在群上发资料。

事务所在许多财会专业的学生眼中就像金字塔塔尖，他们西装革履，专业严谨，一年300天都在飞机上度过，端着一杯咖啡，指尖优雅地在键盘上跳跃。

可经过这次实习，李卿月彻底打消去事务所工作的念头。

这样持续高压力和高强度的生活不是自己想要的，她连和朋友聊天的时间都被压榨光了，睁眼是银行账户闭眼是利率，做梦还在对齐单元格。

因为睡眠不足，她整个人都处于崩溃的边缘，情绪暴躁，和从前那个每天乐呵乐呵的自己判若两人。

当李卿月顶着俩熊猫似的黑眼圈，撞飞2个人终于挤上早高峰的地铁，蓬头垢面地出现在会议室时，陶也已经打开电脑坐在那，一身得体整洁的西装，那张神采奕奕的漂亮脸蛋笑着跟她说“早上好”。

李卿月很佩服陶也，他总是淡淡笑着，无论多可怕的局面依旧能保持镇定。

也许只有他那样的人才适合干审计吧。

然而事实是，“人哪有不疯的，只是硬撑罢了”。

单程2小时的地铁，陶也疼得几乎快站不住，在车厢连接处找到一点空位靠墙。

他对自己下肢的感知力很弱，只能靠肉眼判断下腹部的西裤是否略微隆起，祈祷纸尿裤能撑到企业现场。

车厢里湿漉漉的，每一口呼吸都混着汗臭和衣物未干的潮气，原本干净的地板全是密密麻麻的鞋印和水渍，让人心烦。

他往嘴里塞了几粒英太青，没喝水干咽下去。

止痛药的效果越来越差了，他每次要吃一板才能勉强减弱痛觉，这已经超出了说明书10倍的剂量。

在这里上班就像为每一台电脑配了一个人。

如果你病了，经理第一反应是项目进度会不会被耽误？同事的关心大概率是在担忧自己要承担多少你那边的底稿？

至于你瘫不瘫，坐不坐轮椅，没有任何人会在意，社畜的生活就是如此。

陶也一直遵循这个法则，从没给项目组添麻烦。

旧伤复发得越来越频繁，陶也考虑过，万一某天起床他真再也站不起来，是否会后悔？

答案是肯定的。

但是让陶也现在就认命，一辈子混吃等死，他做不到。

他突然想到什么，打开支付宝，点击聊天框的狼头像。

桃：今晚你到国金送外卖吗？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可黄朗却很高兴。

恶劣天气意味着他每单能获得更高的配送费，正是赚钱的好时机。

黄朗今天准备把早餐的单子也跑了，加上午高峰和晚高峰，一天14个小时，运气好的话能挣个300。

累是累了些，但他最近实在手头紧。

昨天转给陶也8000几乎是他的全部积蓄，现在卡里就只躺着98块钱，今天不进账明天就快揭不开锅了。

黄朗刚打开手机，就看到陶也发来的消息，打字回复。

狼：送啊，虽然你们的保安很凶，但是单子价格高【呲牙笑】【呲牙笑】

桃：那你到了跟我讲下，有点事跟你说。

狼：噢噢【OK】

啥事啊，还搞这么郑重的样子，黄朗有些好奇。

等会……什么叫“到了跟我讲下”，他又去上班了？！

狼：说好休息的【发怒】【发怒】你这人怎么说话不算数

“砰砰砰”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黄朗翻身下床，只穿了条裤衩，拖鞋都来不及穿，光脚跑去开门。

“谁啊，一大早的！”他拉开门，没好气地往外面吼。

一个瘦小的老头站在门外，是他的房东。

黄朗懵了，不应该呀，这才月初，不是5号才交房租吗？

“你今天收一下东西搬走，这间屋我要卖掉了。”老头操着浓厚的口音说。

老头没有提前通知，突然就来这么一出，黄朗很生气：“今天就搬？！你让我上哪找房子？”

“没办法啊，”老头把双手一摊，“别人着急买喔，钱都转过来了。”

“这三天的房租你不用交了，当我送你。”老头进去走了一圈，确认房屋没啥重大损坏，边走边说，“赶紧把你的东西捡走，明天我就叫人换锁了。”

“轰隆——”天边响起一声惊雷。

雨哗哗地下着，把黄朗的心都浇透了，他跌坐在瓷砖上，面如死灰。

本想着5号前拼命跑几天，能把这个月房租先交上，再啃几天馒头，熬一熬也就过了。

没想到房东会突然来这么一下。

卡里只剩98块，连吃饭都成问题，上哪租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