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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醉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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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内石桌上摆满了各色果品和切好的月饼,还有一金一银两个壶,白藤挨个打开闻了闻,金壶里是果子露,银壶里不知是什么,奶白色,带着一股不同于牛乳的甜香,倒出一杯尝尝,甜滋滋的,有一股熟悉的香味,并不惹人厌烦,还有一丝细微的米香。

甜米浆?

白藤又倒了一杯,刚举起杯来,黑衣就进了亭子,慌忙制止了他:“藤喵喵,别……”

“嗯?”白藤睨他一眼,饮米浆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

黑衣第一次这样吞吞吐吐的,全然不复以往的大胆:“你喝了银壶里的?呃……你喝了多少?”

白藤又给自己添上一杯,拿起一块月饼啃着:“舍不得?”

“不是……”黑衣讷讷地收回阻拦的手,也拈了一块月饼吃,“你没觉得哪里难受吧?”

白藤被问得莫名其妙,对壶里的东西越发好奇了。

“哎,不如先看看我答应你的灯。”黑衣一拍脑门,匆匆吞下月饼,变戏法似的变出一盏柚子灯。

掏出来的柚子肉已剔去白丝整齐地码放在琉璃盘子中,散发着清香的皮被削去顶端,镂了两面简单的六瓣花出来,花瓣精心刮去了外皮,留了皮下薄薄一层白瓤,一点亮便在地上投出两朵朦朦胧胧的小花。

白藤接过灯若有所思地看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黑衣趁他心思全在灯上,飞速把两人的杯子换了个位置。

“我本想在柚子皮上刻出点好看的东西来,可惜不善雕刻,你若是不喜欢,可以自己再刻点别的上去。”

“没事,很好看。”白藤难得夸了他,口气还是少见的平和。

正好这时下人端了蒸好的大闸蟹和姜醋来,黑衣便不再管柚子灯如何,净过手专心致志地开始给他剥螃蟹。

黑衣铺张惯了,一到中秋,家里到处都悬上了花灯,连树梢都没有放过,照得整个黑家亮如白昼,其中,还要属假山亭中最亮堂。

柚子灯熠熠放着灯辉,不甚精细的六瓣花恰好映了一半在黑衣脸上,他顾不得关心灯火如何,正使劲浑身解数地扒着一只蟹,此时是蟹最肥的时候,肥腻的蟹黄将壳撑得胀起,一掀开,金黄的蟹油就顺着手指流了满手。

白藤托腮看着柚子灯映照下的黑衣,思绪不禁飘回了十三岁以前的中秋……

儿时的中秋虽乏味枯寂,该有的白鹭却是一样都不会少他,包括稚童们人手一盏的柚子灯,她都会在当天上午就雕出来,等天黑下来后点上让小白藤拿着玩。

白鹭善使软剑,剑势凌厉,路数刁钻,常常一个眨眼就取走了目标的性命。可是到了雕柚子皮这种精细活上,她就不免有些头疼,白藤到现在都记得她一手扶着软绵绵毫无着力点的柚子皮,另一只手捏着一把约一指长的剔骨刀,眉头紧蹙的模样。

即便花了足足一个上午,白鹭雕出来的柚子灯仍惨不忍睹,不过白藤丝毫不介意,因为这灯出自世上疼爱他的祖母之手。

他心里一直将白鹭认作自己的祖母,就算白鹭三令五申自己只是少爷身边的一个下属。

白鹭同样也不会剥螃蟹,远雁城位处夜寒国最北端,南方的虾蟹根本运不过去,后来她随祝星栖去了浮日城,饭桌上江鲜水产才多了起来,但是因为身份,动手剥蟹的活从来没有劳动过她。直到带着白藤躲到流风城后,生活一切从简,她握剑的手才开始拿起了刻刀、蟹八件,尽可能地给予小白藤一切。

她强撑着陪白藤度过了第十三个中秋后,白藤便再也没过过一个像样的中秋。

今年这个中秋,仿佛十三岁那年失去的一切都回来了,摸着被灯焰烘热的柚子皮,他心里泛出一阵阵不真实感,再看看一旁披了一层灯火的黑衣,好像灯一灭也会随之消失一般。

他目光锁紧了黑衣,狭长的眼眸眨都不眨,试图用这种方式留住他。

可惜手忙脚乱的黑衣无暇关注心上人看过来的目光,他活了十九年,一向是下人剥蟹他吃,就差张嘴让人来喂了,现在为了讨心上人欢心,再尊贵也得亲自上手,好好一只螃蟹让他整了个七零八碎,满满的蟹黄全被一个手抖给浪费了。

后知后觉藤喵喵在看自己,黑衣朝他尴尬一笑,接着埋头剔那根蟹腿,笨拙的模样看得白藤唇角跟着漾开了一点笑。

或许逝去的人并非是真的离开了,而是作为影子附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换了个角色延续着爱。

黑衣在白藤的注视下剥完了一只蟹,从他手里幸存下的蟹肉少得可怜,勉勉强强够一口,他用姜醋拌了舀起一小勺,献宝一样喂到了白藤嘴边。

白藤微微一怔,竟张口吃下了他喂来的蟹肉,黑衣喜不自胜,舀起剩下的一点又试探着喂了过去。

藤喵喵吃了!

黑衣美滋滋地开始剥下一只,这次他有了经验,剥起来速度快了些,浪费的也不像头一只那样多了。

白藤目不转睛地盯着黑衣动作,手拿起杯子想清清口中的姜味,一喝却喝了空。

随便扫了一眼不大的石桌,他立刻知道了黑衣方才的小动作,瞪他一眼换回了杯子。

“哎……那个你喝了对身体不好……”碍于一手蟹黄,黑衣只能嘴上阻拦。

“哦?”白藤饶有兴趣地放下了杯子,“那你喝了就对身体好?”

黑衣不知该如何作答,习惯性地抬手扶额,待反应过来已在脸上蹭了好大一道蟹黄。

看看自己那双脏爪子,他可怜兮兮的目光转向白藤:“藤喵喵,快帮我擦擦。”

白藤掏出了手帕,却不给他擦:“先告诉我壶里是什么。”

见黑衣沉默,他悠闲地靠住椅背,将手帕团作一团抛起又接住:“不说就等着蟹黄干在你脸上吧。”

一向在意形象的黑二少闻言坐不住了:“嗯……是梨花米露……”

白藤嫌弃地大力搓了搓他的脸,搓完把帕子一掷:“米浆?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不是米浆……”黑衣心虚地低着头,手中蟹剪不住戳弄着螃蟹壳,“是今春的梨花和糯米酿的米酒,今日刚启的封,酒坊送来让我过眼。”

原来有梨花,怪不得香味这么熟悉。

“酒都是这样甜的?”

偷偷觑了一眼,见白藤没生气,黑衣才回答道:“大多会辣喉,只有米酒不醉人且甜,老弱妇孺皆能饮,酒酿元宵用的便是米酒。”

因为酒酿元宵沾了个“酒”字,白藤从未吃过,今日尝过米酒,他突然也想尝尝酒酿元宵的味道了。

梨花米露甜滋滋的,不仅没有雄黄酒辛辣刺鼻的药味,反而还有一股梨花混合着糯米的清香,白藤饮下杯中酒,似乎有点明白为何世人好酒了。

“往年酿的都是桂花米露,这还是头一回酿梨花的,你喜欢的话明年再多酿些。”

白藤点点头,又给自己续了一杯。

“不醉人的酒也是酒,空腹喝伤身。”黑衣舀起蟹肉接着喂他,这回他多剥了几只,凑了满满一蟹斗的肉。

喂罢螃蟹,他朝白藤推了推月饼和另一碟细点,黑家的月饼是老管家指挥两个下人打的,比外面买的强了不是一星半点,不腻人且开胃。白藤乖乖吃了一块,黑衣陆续又喂了他两只螃蟹,怕他吃多了螃蟹伤脾胃,还哄着他喝了小半碗的粥。

白藤今晚乖顺得异常,若是放在以往,他定会对伤脾胃这种小事嗤之以鼻,今晚不知怎的,竟任由黑衣一勺一勺地喂粥,要不是黑衣怕他撑着,估计一整碗都要喂进去了。

“藤喵喵,你今天好乖。”黑衣得意忘形,蹭了蹭白藤的脸。

“是么?”

头发被黑衣揉乱的白藤保持着原先的坐姿,面上不见任何不悦之色。然而仔细一看,就能发现他幽深的眸子此刻变得十分迷离,人也有些懵懂。

黑衣掀开酒壶盖子往里一瞄,完了!就剩一个底了,藤喵喵喝醉了!

米露再不醉人也是酒,白藤活这么大第一回沾,又喝了差不多一整壶,难怪会醉。

醉了的藤喵喵真可爱啊!黑衣忍不住和他额贴额,鼻尖对鼻尖,贴了一会觉得不满足,又在他光洁的额上落下了一记轻吻。

白藤不躲不吵,就那样盯着他。

占够了便宜,黑衣问他:“你现在还能走吗?”

白藤懒洋洋地伸出一只手:“不行,头晕,你搀着。”

看来今晚能一起睡!

黑衣用苏叶水洗了好几遍手,确认洗净了腥气才上手去搀他,白藤顺从地站起身来,不忘拿上那盏柚子灯。

刚迈出一步,他一个踉跄跌进了黑衣怀里。

黑衣拦腰搂着他,杏眼狡猾地眯起看了看左右,见四下无人,他直接打横抱起白藤,一路把人抱回自己房里,放到了床上。

他是怎样放的,白藤就怎样坐着,一动不动,专心地抱着柚子灯,好看的眉微微皱起,对着灯焰出神。

原来他那么喜欢自己做的灯啊……黑衣笑得越发灿烂:“藤喵喵乖,把灯放下,咱们该睡觉了。”

闻言,白藤头猛地抬起,眸光锐利,吓了他一个激灵。

“你怎么会想到做柚子灯?”白藤眯起眼,似是对灯不太满意,“流风城这么潮,柚子皮过不了几天就烂,根本留不住。”

甫让他一瞪,黑衣还以为是他酒醒了,听罢才知道,原来是醉后吐真言,怕柚子灯留不住。

他心头一酥,深情款款地望回去:“给你做灯的人永远在,不必忧心,坏了我再给你做就是。”

白藤冷哼一声,把灯甩在了一边:“祖母当年何尝不是这么说的?你觉得我会信这种鬼话第二次?”

这……八面玲珑的黑二少犯了难,到底怎么说才能让眼前这只醉猫相信呢?

等他又是赌咒又是发誓完,白藤早歪在床上睡熟了,他哭笑不得,帮他除下外衣,吹灯拥他入了眠。

床帷间弥漫着淡淡的梨花香,怀中小猫温驯地偎在人怀里,胸膛均匀的起伏着,就差发出餍足的呼噜声了。黑衣舍不得睡,可是架不住花香酒香催人沉醉,他的眼皮越来越沉,最终紧了紧拥抱醉猫的手臂,酣然入了梦……

白藤醒来时,中午饭都过了,他艰难地撑开眼皮,视线全部被一张温润的俊脸所占据。

“你怎么在这?”他坐起身,眉毛挑得很高。

黑衣无辜地笑了笑:“这里是我的房间,我不在这在哪?”

环视了一圈屋内陌生的摆设,白藤拥着被子,开始回忆昨晚发生了什么。

依稀记得自己是饮了不少梨花米露,后来……后来黑二少好像又喂自己吃了不少东西,自己给吃得一口不剩,再然后……再然后就想不起来了。

白藤脸上浮出一丝困惑。

黑衣憋着笑,贴心地拉起他的手给他套外衣。

外衣是他一大早去白家亲自取来的,凭他对白藤的了解,要是醒来看到只有那件白衣能穿,他肯定得炸了毛。

见他拿的是件黑袍,白藤心里松快了点,带着嫌弃挥挥手把他赶开,自己一边回忆昨晚的事一边系衣带。

“醒后不记得醉时事很正常,你第一回喝酒,喝得猛难免会醉,下回可要记得慢些。”黑衣憋笑憋得肚子疼,面上还是强作镇定。

白藤心情复杂,一双幽深的眸子看着他,里面藏了心绪:“都说‘酒后吐真言’,是真是假?”

“每个人醉后都不一样,有的骂座、有的垂泪、有的吐真言、有的昏睡……米露不烈,你醉得并不厉害,只是说头昏,扶到床上便睡下了。”

白藤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黑衣不知,自己一本正经的谎话误打误撞地消了他的忧虑,白藤曾多番问过自己父母的死因,知道真相后,他便恨起了酒,认为其是能使人丧失理智的不祥之物。

有那样一层阴影在,他今日一醒来便怨恨起了自己,怨恨自己不但醉酒,还失去了醉酒时的记忆,若是和姓黄的一样说出、做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不该做的事,他一辈子都无法原谅昨晚的自己!

“我早上和酒坊打了招呼,你喜欢梨花米露的话尽管去打,管够。”

白藤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犹豫半天,黑衣又开了口,依依不舍:“我前天接到了家中书信,信上说我爹病重,估摸着是要去了,我得回家一阵。你若想寄信给我,可以直接去酒坊。”

白藤理都没理他要走这件事,用鼻音嗯了一声

黑衣耷拉着脸,伸出一根手指去勾他的手指:“藤喵喵,你都不挽留我一下……”

不问、不挽留,就是因为早知道会有这样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让人来不及做好准备……

白藤维持着一张冷面,没有任何要挽留或不舍的意思,唯独那根被黑衣勾住的手指,他没能狠下心抽出。

“我舍不得你,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家吧,正好见见我爹娘。”

白藤闻言越发赌气:“跟你回家干嘛?你回不来了?”

藤喵喵终于为分别的事生气了!黑衣的心情马上由阴转晴:“回还是能回来的,应该可以赶上陪你吃年夜饭。”

原来他真的还回来。

白藤心里舒坦了一点,不过还是灭不掉因想起他们要分别好几个月而冒起的无名火,他心下烦闷,抄起枕头朝黑衣砸了过去:“不是要走?怎么还在这杵着?”

黑衣没动,枕头擦过他砸在了地上,他黏黏糊糊地赖着,继续油嘴滑舌,直到把人哄好才带着一大车行李离去。白藤立在屋脊上目送着马车走远,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作者有话要说:一边写这章一边想念苏州桥的桂花米露,得再买一瓶去!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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