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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千里送鳗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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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走后的第三天,酒坊的伙计就送来了一封书信,前两页信纸絮叨了行船江上的百无聊赖和沿岸美景,后三页信纸表达了浓浓的相思,写了不少让人牙酸的话,什么“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啊;什么“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啊;什么“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啊……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阅前两页信时,白藤还真有些神往,有朝一日离开流风城,他第一件事就是杀了钩吻,第二件事就是去找祝月沉问个分明。诸事了结后,他要游遍山川湖泽,把这十几年来没看过的风景给补上!

等阅到了后三页信纸,他心里的滋味就有些复杂了,说不清是无奈还是嫌弃,亦或是微微的喜悦?好像各种情绪都有点,太过纷杂,弄得心里像有根草叶在撩拨,又痒又麻。

他将信原样装回信封,随手夹在了案头一本书里,与那张写着“美酒赠佳人”的偌大花笺一起。

伸了个懒腰,余光正好瞥到挂在墙上的风筝,顺着风筝往下看去,是那个装着破烂影人的锦盒。离书房不远的卧房里收着中秋穿过的白衣,兔子灯挂在屋外的楣子上夜夜为他照明,还有一盏柚子灯在老嬷嬷那里填了绿豆阴干定型,待干燥后刷上防潮的清漆就能送来了,两盏灯挂在一起,卧房前的路往后会更加明亮……

生活中已到处都是黑二少的痕迹,思及此处,白藤心里有了一丝淡淡的惆怅。

几声轻缓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一转头,是老嬷嬷进来了,朝他比划道:“送信的人还在堂屋里没有走,少爷是去见见还是送客?”

白藤本想让老嬷嬷送客,话出口的前一瞬突然转念一想,万一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一定要当面告知他呢?于是他放下手里的书,抄近路去了堂屋。

送信的伙计姓叶,白藤已见过他好几次了,他天生一张笑脸,说出的话都带着三分喜气,令同他接触的人如沐春风,估计酒坊的好生意少不了他的功劳。

一见到白藤,小叶立刻顶着那张笑脸迎上去行了一礼:“白公子早,替我们老板问您的安?”

白藤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直截了当地问他是不是还有什么事。

“没别的事,只是我们老板等着您的回信呢。”

话一出口,他的笑脸在白藤眼里就变得欠揍起来,他那老板黑二少则是格外、十分、非常、特别欠揍!

“要什么回信?没有。”白藤不耐烦地拒绝了他。

小叶的笑脸变得万分为难:“白公子,小的也没办法啊,老板说拿不到您的回信就让小的滚蛋。”

白藤眉头一跳:“我回不回信关你什么事?”

“不骗您,”即便皱出一张苦瓜脸,他眉梢眼角天生的笑意也不减,看起来有些滑稽,“我们老板说了,要不到您的回信就是小的无能,老板身边不留废物。”

白藤的脸一下冷下来了,小叶看着他的冷脸心里直打鼓——真不知老板脑子犯什么抽,活阎王能顾他一个伙计的死活还叫活阎王?改叫大善人得了。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白藤冷着一张脸带他去了书房,真的写了一封回信交予他。

小叶偷偷捏了一下厚度,嘿!好像还写了不止一页!

他觉得活阎王好像和传闻中的有些不太一样,不过他不清楚这不太一样是否是看在老板的面子上,反正他们俩一个笑面虎一个活阎王,惺惺相惜是多么正常的事啊!

一拿到回信,小叶第一时间就赶到了码头,那里早有一艘小船靠岸等着,在从流风城到浮日城的旱路上亦有几处人马,安排这么多人原因无它,就是为了能把黑衣和白藤的信以最快速度接力送至彼此手上。

黑衣的头脑确实不错,只是用的有些不是地方,除了用来卖酒就是勾搭白藤。为了安排此次传信,他一收到家书就开始翻地图进行各种测量和计算了,安排的道路有旱路有水路,各点之间的距离都刚好卡在人马开始疲惫减速的地方,这样一来信件全程都可以以最快的速度传递,甚至他连前些年游山玩水得来的经验都用上了,标注出了不少小路,有的偏僻到称为“路”都勉强。

从流风城乘船走水路到浮日城要足足四天,前提还是昼夜不停地赶路,算上沿途停靠的时间,差不多要七天左右,这七天里会停靠的港口黑衣作为每一次传信的起点和终点算了进去,在他有条不紊的安排和财大气粗的重赏下,从第三天开始,白藤就每天都能收到一封他的信了。

这些人本来是黑夫人派来接儿子回家的,结果全被他当信差使了,用送贡品的速度传他和心上人之间打情骂俏的信,要是让黑夫人知道了,不知会是个怎么个心情,尤其这个心上人还是个男人。

不过现在的黑衣正沉浸在思念中,完全顾不上别的,如果他有尾巴,那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一定是低垂着,要过很久才肯无所事事地摆动一下的。

第四天,随信一起送到的还有一大桶泛着腥气的江水。

天正毫不吝啬地落着雨珠,天生笑脸的小叶披着蓑衣下车,给白藤行过一礼后便撑开一把大伞绕到了车后,另一个健壮些的伙计在伞的遮挡下小心地抱了一个桶下车,二人并肩一齐朝堂屋走去。

他们走得不快,全部精力都用来防止桶淋到雨水了,一直送到屋里才松了一口气。

即便有蓑衣和斗笠,他们身上依然不可避免的湿了大半,反观那木桶外壁倒是干爽,也不知盛了什么金贵的东西。

小叶摘了斗笠,将桶往白藤跟前挪了挪,给他过目蜿蜒在水底的鱼。

桶内江水并不浑浊,可以清晰地看到水底那条快有二指宽的江鳗,它的鱼鳃还在微微翕动着,路途遥远,也不知是怎么活下来的。

小叶适时道:“这是我们老板钓上来的,秋日鳗鱼正肥,便想着送来给公子尝个鲜。”

鳗鱼?肥腴细滑是真,不过细刺太多,鲜味欠佳,做不好还会有股腥气,从不在白藤的食谱上。

他初看到桶的时候还想着将里面的东西养在池塘里,谁成想送来的会是江鲜,江鲜大多离水就死,这条江鳗能活到现在已十分不易,就算放到家中引江水建造的池塘里也撑不了多久了。

吃吃不得,养养不活,黑二少可真会送东西!

他皱皱眉,丢下江鳗在堂屋里懒得管,独自去了书房写回信。

铺开纸研好墨,却没什么想写的,咬着笔冥思苦想了一会,他的目光飘到了黑衣的信上,一下子有了主意。

黑衣在信上说行船遇上了风浪,当时他正在甲板上钓鱼打发时间,钓着钓着就起了风,起先他没当回事,毕竟江上有点小风小浪再正常不过,外加一直钓不上鱼,他心里有些窝火,故把船工的劝告当耳旁风,直到涌起的大浪推得船一偏才慌了神,赶忙收竿回船舱去。

许是翻涌的浪潮把鱼都带到了水面上,他这一收鱼线竟意外钓上了一条,还是一条江鳗!江鳗离了水呼吸受阻,剧烈扭动着滑溜溜的身体想要逃脱,黑衣眼疾手快地把它撒入桶里,宝贝似的让人收进船舱亲自看顾,待晚上船靠了岸,他连先前派去送信的人都没等,另派人手快马加鞭地把鱼送回了流风城。

大风大浪里还想着鱼,真有他的。白藤轻笑一声,随手勾勒了一副小猫钓鱼图。

画上的猫正是一只雪白蓬松的狮子猫,脖子上的飘带挽成一个花结,风雅地飘动在空中,它耳后还别了一枝娇艳的花,上停一只蝴蝶,也不知是被花吸引来的还是被猫吸引来的,那两只圆滚滚的猫爪则在奋力收着鱼线,鱼钩带着一截鳗鱼脱离水面,溅出一小朵水花。

光看这画,还真难想象黑二少是在水天一色的茫茫大江上垂钓的。

白藤的画工比文人肯定是比不了的,不过也没有很差,至少能看出是只猫,那憨态可掬独具风骚的样子,应该一看就知道是黑二少了。

画完,他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边笑边落下题款盖了章,题为《黑二少破浪翻涛独钓图》,报“美酒赠佳人”之仇。等墨干的功夫里,他又写了一纸仅有一句话的信:心意已领,小小丹青聊表谢意,烦请下回送些能养的东西来。

雨气随风钻入了未关紧的窗缝,吹得手底纸张的边角微微打卷,紫豪笔在纸上拖出最后一捺后浸入笔洗濯净了墨,挂到笔架上等待风干,未掭净的水慢慢渗出,凝成一颗水珠将掉不掉的挂在毛尖上,倒映着存放于架上的历历藏书。

白藤眯起眼,抬手接了一丝风在指间。

秋风送爽,但今年的秋好像比往年都要旖旎些……

刚抬起手,黄伯的到来就破坏了他的心情,他在前院没寻到白藤,遂一路寻到了书房来,正好候在书房外的两个伙计平时没少吃他的馄饨,且黑衣临走前还专门就黄伯这个人提点了一二,所以他们一眼就认出了他,热情地招呼道:“黄老叔!”

黄伯愣了一下,反应了一会才想起他们是谁:“瞅我这记性,二位是黑公子的伙计吧?好巧好巧,又见面了,最近怎么不见去店里吃馄饨了?”

他舌头上的伤虽好彻底了,但是说话仍有些大舌头,可能后半辈子都要带着这么个后遗症过活了,白藤每想到此事心中都一阵畅快。

“最近老板回家去了,酒坊里生意全靠我们几个,忙到夜里才吃得上一口饭。”小叶哭丧着脸回答完,又明知故问道,“黄老叔怎么也来了?难道是白公子爱吃你的馄饨,专门请了你到家来?”

和白藤的关系黄伯从不主动说,一是为了不惹人注意,二是当年的旧事再怎么变换版本都不好听,说一回就相当于打一回自己的脸。现在伙计问起,他只好打哈哈道:“我和小白的祖母早便相熟,所以常常过来照拂一二。你们来也是找小白的吗?”

“我们是奉老板之命来送鱼的。”伙计一见他上钩,赶紧大吹特吹起自家老板,“行船无趣,我们老板本想垂钓一会打发时间,谁知道随便一钓就上钩一条好大的鳗鱼,现在正值吃鳗的时节,所以特意养在江水里,快马加鞭地送来让白公子尝鲜。为了不让鱼死在半道上,还得天天早上去江边取干净水换进去,千里送鹅毛都比不上老板和白公子之间的似海情深,说起来我都羡慕!”

伙计眉飞色舞地吹嘘着黑衣的钓技和情义,黄伯越听心里越堵,要是黑衣现在能出现在眼前,他非把他绑上石头沉了江不可!

怎么走了还不消停?!

马上,他又安慰自己不就是一条鱼么?姓黑的人又不在这,有什么事白藤还是得靠他,他还有用。

书房外三人热火朝天的聊着,书房里白藤正拿着本书给两张着了墨的纸扇风,秋天天气转凉,流风城又潮湿,纸上的墨迹干得极慢,扇了半天也没多大成效,他耐心耗尽,把书一丢,确认过屋外三人看不见屋里后,俯下身凭借习武之人长而缓的吐息把画吹干了。

两个伙计领了回信迅速离开了,剩白藤和黄伯两个人隔着一道门槛相对。

“你伤得很轻?”白藤迈出书房朝外走去,看都不看黄伯。

轻?不轻?若是说轻,岂不是挑衅?搞不好还得挨第二顿打。可若是说不轻,那自己今天就应该在家老实养伤,怎么能生龙活虎地来这呢?回答哪个都不对。

黄伯小心翼翼地紧随其后,奉承道:“‘雷霆雨露,莫非天恩’,少爷罚属下自有少爷的道理。”

见白藤没半点反应,他又试探着问他:“听说黑公子送了条江鳗来,不如属下将其用火腿清蒸了给少爷做晚饭?”

“鳗鱼腥气,养着就好。”白藤的回应十分冷淡。

“腥味虽重,可是这江里的东西不好养活,死了就可惜黑公子一片好意了。”黄伯继续讨好道,“少爷若是嫌腥气,属下便把细刺挑净了,浓油赤酱地遮掩一番红烧给少爷?”

白藤考量了一会,最终还是同意了将鳗鱼红烧来吃掉,黄伯看他点了头,赶紧退下去准备烹鱼,不料刚转过身,就听得白藤意味深长的话从身后传来:“你身上的反骨和细刺,最好也一并给我挑净了。”

黄伯一激灵,差点左脚绊右脚摔个跟头,回头看去,白藤却已头都不回的走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鳗鱼我也不爱吃,总怕有没挑干净的小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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