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明玉讥讽的看着魏嫣,道:“过了这么些天,三妹妹还是这么不懂规矩啊,看到长姐也不知道来打个招呼,做姐姐的真是心寒啊。”
言罢,她眉心微蹙,佯装伤心,手却结结实实的攥住魏嫣的衣领,叫她逃也逃不开。
白云观那么大,魏明玉原本还在发愁到哪去找魏嫣,不曾想她不过是随意走走,魏嫣就这样出现在自己眼前了。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魏明玉甚至有种错觉,命运之神是眷顾自己的。
魏嫣眸中满是害怕,她不想和魏家人产生任何纠缠,不想即便已经到了道观,他们还是能找到她。
她怯懦低头,看到魏明玉紧攥着自己道袍的手,像是抓住一条锁链,上一次,魏太傅也是揪住了魏嫣的衣领。
冥冥之中,衣领已经具象化变成了锁链,这头牵着魏嫣,那头是魏家人。
一想到自己可能永远摆不脱魏家人了,魏嫣心里渐渐浮上绝望,身体开始瑟瑟发抖,她看着魏明玉那只素白的手,嘴唇也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
她害怕这个所谓的长姐,又或者说,她害怕魏家的每一个人,无论是脸黑的魏太傅,还是他身边的魏付氏,包括眼前的这个女子,都是她恐惧的源头。
“让我猜猜,你是怎么从黑山寺跑到白云观的?”魏明玉也不在乎魏嫣回不回答,她漫不经心的开口,视线不怀好意地在魏嫣的脸上寻梭,挑着她下巴的手指缓缓上移,深深按在了魏嫣的一侧脸颊上。
魏嫣咬住唇瓣,连躲闪都不敢了。
指甲修剪圆润,却在魏嫣的白皙小脸上压出了一圈痕迹。
“那日匆忙,我还未看清妹妹的样子,今日一见,才惊觉妹妹的出挑来,怎得生得这样狐媚,不过微微垂眼就这般可怜,真是叫长姐心疼。”
无需魏嫣的任何反应,魏明玉只需看到她这位无能懦弱的样子,自顾自就能说上一长串。
仿佛她只需要一个戏台来演一场独角戏,魏嫣不过是戏台上一个必不可少的死物罢了。
尽管表面温柔和气,但魏明玉内里却有些疯。
在魏府,讲求长幼尊卑,尽管她是长女,却也只是一个妾室所处的庶女,谁都可以瞧不起她,魏明玉对谁都得和颜悦色。
然而魏嫣来了,一切都变了。
魏明玉觉得自己在魏府的地位徒然拨高了许多,由从前的庶女,变成了长姐。
魏嫣的——长姐。
从其他人身上受的气,她可以靠着长姐这个身份从魏嫣身上找回来,她可以随意欺辱魏嫣,因为她们同为庶女,她却是庶长女。
头一次,魏明玉觉出长幼尊卑的好来。
她咧嘴一笑,这个世道,不就是这样吗。
强者欺负弱者,而弱者会像更弱者挥刀。
魏明玉不过是适应天命而已。
魏嫣依旧垂着眼眸,纤长眼睫遮住了眸中的惊恐,只是小脸惨白,紧咬嘴唇。
狐媚并不是一个好词,魏嫣心里当然清楚魏明玉是在讽刺。
她明白魏明玉不会动手,如同那天在魏家一样,她温柔开口劝慰,将魏嫣一步步推入更深的池水中。
魏嫣心尖都因为魏明玉的话颤抖起来,但表面上她始终安静,真就像一方戏台上提现情绪的死物了。
魏明玉眯起眼睛,打量起这方小院来。
小院瞧着也不华贵,和外面如出一辙的清冷,唯有院子中间一株梨树还算亮眼。
“妹妹还没有跟我说是怎么来的白云观呢?我可不是爹爹,不好糊弄。”她说着,忽然又啊了一声,恍然大悟似地笑睨着魏嫣道:“妹妹不会……不会是攀上哪个大官了吧,瞧瞧这地方,多好啊。”
不!不是!是枝和姐姐带我来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魏嫣听得出魏明玉的眼外之意,她抿紧唇瓣,一双鹿眼里亮晶晶的蒙着水雾,想开口辩解。
可她的毛病又犯了,越是这种事情,心里却是难受、痛苦,情绪越是激动,就说不出话来。
只能任由无穷无尽的恶意浪潮般朝魏嫣奔涌而来,言语一下一下击溃魏嫣本就不高的心防,将她一点点溺死在深海里。
如一只溺水的鱼,分明在最熟悉的地方,可怎么也呼吸不过来。
魏明玉忽然放开魏嫣,她厌恶地拿出帕子擦了擦碰过魏嫣的手指,再度开口道:“还是听长姐一句劝,你和那位大人长不了,还是赶紧跟长姐回去吧。”
给人定性,便是魏明玉最喜欢的事。
她毫不收敛的将恶意彻底释放,嘴角咧开,平素端正的五官都有些扭曲。
魏嫣怯生生抬眼瞥了一下,顿觉可怖,她拼命蜷缩起身体,试图保护自己,却还是抵不过魏明玉汹涌滂湃的恶意。
魏嫣不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要被她这样整治。
眼泪无意识地从眼角流下,流进脸颊,攒聚到尖细的下巴上,将将要滴落下去。
她抬手擦拭,又被魏明玉攥住手腕。
对方似乎开始不满魏嫣的反应,攥住魏嫣手腕的力气愈发的大。
“妹妹是青州来的。”魏明玉柔情开口,如果忽然掉她脸上的狠戾表情,魏嫣或许会认为她真的是对一切都温柔的姐姐。
然而并不是。
“也不知道,青州的女子是否都和妹妹一样,这样自甘下贱,为了一点小事就可以献出身体。”言语如一柄枯锈的钝刀,有一下没一下的切割着魏嫣的心。
她将强加给魏嫣的羞耻心一点点剖开,恶意由点及面,蔓延到每一个和魏嫣有关的人身上。
“……不。”
不,不是,青州的她们都是很好的人,绝不是魏明玉说的那样。
魏嫣满目泪花,她终于有勇气抬起头来,嘴唇微张,艰难发出了一个不字。
可这样的辩驳落在魏明玉耳朵里,却可以转变成另一种攻击方式。
魏明玉笑得更开怀了,她转了转眼珠,掩唇笑道:“妹妹怎么……不会说话啊?”
说完,她又自顾自的叹了口气,笑意却不减分毫,“我听人说,青州有一种哑妓,自小便被毒哑了嗓子。不过男人们最喜欢这种哑妓,怎么折磨也不会发出难听的叫喊,疼得狠了也只会呜呜咽咽的哭……”
“就如……三妹妹这般。”
魏明玉将魏嫣比作妓女。试问哪个清白女儿家能够说出这样腌臜污蔑的话来,偏偏魏明玉眼睛也不带眨的,好像只是寻常的问候,说的毫无压力,极为顺嘴。
这种话从一个闺秀嘴里说出来,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不!我不是!我不是妓女!
魏嫣拼命摇头,她绝望地望着魏明玉,只觉得眼前这个根本不是人,她能感觉她身上寒凉彻骨的冷意,只针对她的恶意混杂着寒意,化作言语利刃将魏嫣紧紧包裹住,不得挣扎,不得救赎。
四月的艳眼天,日头高高挂起,阳光洒在魏嫣身上,却生不出丝毫暖意。
魏明玉最喜欢看魏嫣露出绝望的表情,圆钝鹿眼满溢泪花,水光潋滟一片却瞧不见一点生气,像个破败的漂亮人偶。
然而还不够,只是这样无助哭泣,未免太轻了,魏明玉想要魏嫣连哭都哭不出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明白所有人都会抛弃她,满心凄楚,惶惶不知来路才好。
她又加了一把力气,道:“三妹妹应该还不知道吧,你的生母,当年的青姨娘,也是一个下贱的妓女。”
魏明玉缓缓围着魏嫣踱步,如一条毒蛇,蜿蜒缠绕上魏嫣纤瘦的躯体,每一块肌肉都绷住缠紧,要将魏嫣绞杀至死。
她的视线始终落在魏嫣那张泪流满面的可怜面上,继续道:“说起来,三妹妹你还是个灾星,毕竟你一出生就克死了青姨娘,才刚落地就把亲娘给弄死了,三妹妹,天底下如你这样不详的人也找不出几个。”
“仔细想想,还是母亲想得周到,看得长远,把你送去青州,离魏家远远的,省得再把我们魏家也染上霉运,要是都和你亲娘一样被你克死了,我们找谁喊冤去。”
毒蛇吐着信子,一口便咬上魏嫣的动脉,冰冷毒液顺着獠牙注入身体,毒素深入骨髓。
魏嫣一下子就跌住了,她被魏明玉不知真假的话唬住了。
那个未曾谋面的娘,将她带至世上的娘,是魏嫣克死的吗?
不,我没有,我不是灾星……魏嫣怔怔摇头,指甲深深扣进掌心,心里却摇摆不定。
她很容易被外界的话语目光影响,只需稍微透露一点点,便会深陷自我怀疑的漩涡中。
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呢?
魏嫣就是一个灾星,她害死了亲生母亲,甚至还会害死其他人,魏家人这样对她也都是因为她是灾星,她下贱卑微,她自甘堕落,她就如魏明玉说的那般不堪。
所以,这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是她的错……吗?
魏嫣狠狠咬住手掌,疼痛滋生,却止不住眼泪。
魏嫣心里忍不住想:也许,她的出生就是最大的错误。
“三妹妹,别怪长姐,我不过说的都是事实罢了,”她凑上魏嫣的耳畔,笑意饱含嘲弄,道:“毕竟啊,你差点害死魏家。”
她话音一转,柔柔道:“别太难过,说实话,我倒挺喜欢你。”
总归,谁会讨厌一个出气筒呢。
作者有话要说:……我好坏啊(捂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