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们下车不久之后，车上的人们互相看了一眼，拉住了休息的车夫老王头，说道:“哎，老王头，你刚刚听到了吧。这两个人说话呛的要死，大家都是村里人，一点小口角小事动不动就报官。哼！”

老王头抽了一口旱烟，作为开始也看过笑话的旁观者，他不介意听听这些人的话，来找点乐子:“你们什么意思？想整那两个娃？直说就好了！不过大家都是乡里乡亲，闹大了，面上都不好看。”

这话虽然说的像是在袒护林绣蓁和顾慎，但实际的意思却不言而喻——闹小点，面子上过得去就行。别真闹到官老爷面前去了。

其他人嘿嘿一笑，撺掇着老王头:“从我们村到这城，好远的路。牛车都得走大半个上午嘞，下午我们买完东西赶紧走，让他们两个拎着包裹走回去！也让那林家小娘子知道，不把自己当村里人，也别怪大家不让你用村里的东西！”

老王头抽搭了一口烟嘴，从鼻子里喷出一股白气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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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市里的东西琳琅满目，林绣蓁看花了眼，觉得果然无论在哪个时代，有钱还是能享福。

像她身上穿的是细麻布的衣服，这个衣服料子不算差了，也透着林家以前的小康殷实家底，村里好多人都在穿粗麻布呢。可是和绸缎比起来，细麻布就太伤皮肤了，更别提还有在绸缎之上的绫罗绢丝，上面的暗纹在阳光下煜煜生辉，看的林绣蓁走不动路。

而且和他们天天吃粗粮馒头不同，集市上叫卖了各种各样的小吃，食材应有尽有，一点都不比现代差。林绣蓁甚至逛到了一家专门卖水产的店，里面有墨鱼生蚝之类的海产专供。

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林绣蓁回头看着小心翼翼捧着包裹的顾慎，朗声笑道:“你知道附近那里有当铺吗？”

顾慎想了想，主动走在前面领路。林绣蓁跟着他直行左拐到底，尽头赫然是一家号称德祥当的大店，连看门的小二都裹着结实白布制成的捆腿，相当的有精神。

林绣蓁走上前想要进去，看门的倒没为难她，只是奇怪的看了一眼顾慎。就领着两位入座了。

毕竟当铺里经常会有那些穿着潦倒的人一来就是掏出家传的宝物，店小二还不至于看菜下碟，平白气走生意。他奇怪的是这对小夫妻怎么是妻子在做主？丈夫反而只拎着包乖乖跟在后面。

所以等林绣蓁坐下后，店小二踌躇了一下，还是稳妥的给两位都上了好茶，没省那点茶叶。

林绣蓁示意顾慎将包裹打开，露出了一片光滑的弧面，神秘兮兮道:“我有好东西，烦请奉当老爷来见见。”

像这种当铺，跑堂的店小二足以应付普通的小当，可真正的好东西，为了避免被恶意讹诈的骗，还得请几位专门研究各类孤本宝物价值的专家坐镇，这类人统称为奉当老爷。高一点的出价只有这类人能给，当然，他们也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能捡漏宰一刀也绝对压价压的最狠。

店小二眼力非凡，看了一眼就发现包裹中的东西非金非玉，但却有足够的温润的如玉质感，自己是完全没见过的，心中一喜，连忙回道:“哎！夫人请坐好，正好大老爷在，这就请他来给宝贝掌掌眼！”

林绣蓁信心十足的端起旁边的清茶，很是轻松的一喝，然后就被烫到了舌尖，瞬间脸色扭曲，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很快，等到店小二带着奉当先生回来时，林绣蓁起身欢迎:“佛但老叶晨安……”顾慎赶紧询问有没有凉水。

面对被茶烫到了舌的大客户，奉当赶紧给店小二一个耳光，喝道:“没眼力见的东西！给夫人上这么烫的茶水，你得罪得起吗！还不去拿凉水来！”

他又转头冲着林绣蓁作揖:“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冲撞夫人了。鄙人姓苏，单名一个愧字，夫人与贤相公叫我老苏就行了。”

店小二赶紧去捧上凉水，然后一边自扇一边向林绣蓁道歉。自从睁开眼睛一直斗天斗地的林小娘子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不关你事，是我喝茶没注意烫到了。没怪你。”

奉当这才哼了一声，挥手道:“夫人好心原谅你了，下去吧！碍手碍脚的。”

林绣蓁静静看着这一幕。她之前以为她遇到的都是一根筋的傻13，然而此刻她才反应过来，现与古，人们看事对人的态度实在是过于极端了。

在这种被明确分为三六九等的地方，无论在哪里，弱者就是会被欺负，大部分的弱者也会甘愿接受这种欺负，并且被逐渐驯化。所以在那个姑母眼里，在那些说他们坏话的村民眼里，错的是她这个异类，而不是他们。

林绣蓁在这一瞬间觉得和这个世界的隔阂太深了，深的之前所做的一切好像都没有意义，有种索然无味的感觉。

她接过顾慎递过来的凉水，一饮而尽，刚想再感慨一下，忽然发现水是甜的，加了一点点糖。

林绣蓁惊讶地看了一眼顾呆子，心想这个时候你不嫌糖贵了？顾慎凑近悄悄和她咬耳朵:“你好像有点不舒服，我记得你说过，吃糖会分泌那个什么多，就会变得快乐。”

林绣蓁哑然失笑，揉了揉鼻尖，觉得这个世界还是会有一些正常的人的，比如她的赘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糖水，心情确实好了一些。

大奉当陪着笑看着夫妻俩在这打情骂俏，奉承出声:“夫人和相公可真是恩爱，伉俪情深啊。”

林绣蓁觉得这人真有眼力见，看得出来此行她是主导位，张口闭口都先说她，讨她的关系，在生意上确实有两把刷子。至于伉俪情深……唉？我们不是关系不错的伙伴吗？可是有一起拌泥烧陶看火温的交情呢！

淡淡一笑将此事一带而过，小娘子将包裹彻底打开，小心翼翼地捧出了身上有着原始树叶纹路的小陶马，骄傲展现在了苏奉当面前。

“ 呀！这是？”

光滑，美丽，有着近似玉一般的质感，偏偏有着泥土的褐色，周身还印有一定被刻意掺进去的花纹。

马的造型栩栩如生，确实不错，可这材质却从未所见，这才是让苏奉当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的地方，情不自禁想伸手接过。

林绣蓁小心交了过去，叮嘱道:“此物易碎，还请苏奉当接好拿稳了。”

号称一双眼子读遍整个南汴城宝物的苏奉当顾不上继续招呼大客户了，在手上翻来覆去又摸又看，还叫店小二取来一面观物镜细看放大的表面。

林绣蓁一瞧，哦，原来的观物镜就是放大镜。不过不是玻璃磨成的，而是水晶制成的，老大一块透明水晶，估计是这个店的镇店之宝，轻易不出。

苏奉当用放大镜看了一遍，惊奇发现这表皮即使如此放大也没有明显缺陷，近看甚至会有一种被吸引的造物之美，看到最后还是没有分析出来是什么材质，他忍不住想要用手抠再舔一下了。

林绣蓁及时制止了他的变/太之举，试探着问:“怎么样？没见过吧。”

苏奉当抬头舔舔嘴唇，自信道:“这种东西鄙人确实没见过，但这也就占了一个奇字，比不上珠玉珍宝值钱。应当是某种秘方制成的器具，用来观赏还差点意思，不如一般宝物。”

林绣蓁汗颜，没想到陶器确实镇住了对方，但只镇住了一半。对方这种老油条很快就反应过来，给出了一个在目前相当中肯的评价。

陶器的优点就在于这个世界上没人见过，现在还是只属于林绣蓁一个人的秘方。缺点就在于这一批制造的实在是太粗糙了，泥胚气泡没排干净，烧坏了不少，成品放大看也有细小瑕疵，比一般的脆多了，还没有上釉，泥胚是手捏的，花纹是拿柳叶勉强雕的，甚至干脆是硬的植物纹路。作为观赏品不够美观，有种廉价感。

可林绣蓁清楚，真正的陶瓷绝对不是一般的宝物，那是能够征服全世界审美观的稀世美丽，是历代皇室都不允许民间私造的官窑贡品，完整的72道工序只藏在她心中，只是碍于贫穷，这一批被无限简化了。

正在心中给自己打劲，为这种廉价敢找理由，顾慎突然咳了两声，林绣蓁猛然反应过来——你这老家伙不会是想压价吧？先说缺点，好砍价是吧？

想要砍价，那就是心动喽！

于是她不慌不忙的重新端起茶，吹了又吹，笑而不语。

苏奉当说完那番话就在打量她的神色，可怎么看也看不出破绽，心里不由地发虚。4个人互相看了好一会儿，见到小娘子已经开始喝茶，最终还是见猎心喜的苏奉当一咬牙:“一个我出一两银子！”

“噗！”林绣蓁没忍住把茶喷了，顾慎赶紧给她擦嘴，轻轻拍着背顺着气。

一两银子一个！不够！最开始的三两四钱银子，已经花的只剩一钱五文了。足足二两钱都是花在买煤炭和造砖窑的泥砖上，一共也就烧出了6个，一两银子给顾母买了半月药，两钱五文买了斗米和一小撮盐巴，除去成本加人工与日常场地开销，这么一算，干了大半个月，才赚三两钱？

林绣蓁把杯子一砸，完全不用担心杯子会碎。因为这茶杯子是木头刷了一层漆，砸在红木茶几上，声音一点都不响，完全压不了林小娘子的提价声:“这个价格当不了！太低了！”

说着，她作势要走，又被苏奉当赶紧拉住了，陪着笑脸:“这个价格其实可以了，起码我能看得出来。夫人这东西没有任何划痕，估计是最近造出来的！这包裹里面有马有兔，想来东西还可以随便改形状。若是夫人愿意，当了造此物的方子，便是千两万两也能谈得的！”

林绣蓁心想:哦吼，忘了做旧被看出来了。算了，家里锅都揭不开了，也没有做旧的时间了。

把方子卖了是断不可能的，但是对方敢对一个方子出万两价格，那就是保证能挣好几番。这么一个丑陶器都能挣大钱，把青花瓷什么的搬出来岂不是直接赚他半个国？

小娘子心里千回百转，面上却是笑盈盈的，很是无情:“怪不得压价压的这么狠，原来是想贪我的方子。苏奉当不老实啊。也罢，左右这些只是练手的玩意儿，我这还有更好的，苏奉当不稀罕，就去对面的玉恒铺问问吧！”

苏奉当所在的德祥，和玉恒是势均力敌的两家当铺。林绣蓁虽然只打听了一耳朵，可丝毫不阻碍她利用这个来做高身价。

眼见着那美丽的小娘子，扔下这句话抬腿就走，苏奉当简直要把眼泪飙出来了。

鄙人不过按老规矩拿乔一句，怎么就要把这天大的好处让给对家了呢？还有更好的？夫人慢步，别走！要是真走了，鄙人心都要痛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