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考试，下周一开家长会。”

赵老师倚在讲台上，今天周四，最后一节是他的课。此刻铃声刚过，他粗壮的食指点点在座各位，

“你们自己把握啊。”

虽然每届都有两个实验班，但今年也不知怎的，他带的班级尖子生莫名比隔壁多了那么一两个。

因而成绩方面他倒是不怎么担心。

说完了他走到门口，突然又想起来转到殷言新的座位边——

“这两天没再不舒服吧？”

周二中午江予舟接了殷言新之后，两个人就径直往班主任办公室去。

赵老师明白殷言新的意思，所以同意了殷言新的请求但没对外透露，明天就要考试，现在他也只是过来问候两句。

但此刻下课不假，同学们却没走光，任晓拉住刚要回寝室的叶初阳，语气颇为羡慕：

“你瞧班主任对殷言新可真上心！”

“嘁，”

叶初阳手里抱着两本书，里面的知识点她已经总结进了脑子，明天考试前她准备再刷一遍题目，闻言她十分不屑一顾：

“晨练都免了，面子可真大！”

“倒也不能这么说——”

任晓心里隐隐感觉，每次提起殷言新，叶初阳的态度都不大友善，于是她有意无意地揣度：

“殷言新看起来这么消瘦，好像真的身体不大好呢？”

正如任晓所见，殷言新跟寻常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不太一样。他永远顶着张没什么血色的脸。

要是你心血来潮问他几个问题，或者纯粹搭讪，他看起来都有问有答，只是那字里行间都蒙上了隐隐的疏离，除了——

前天中午任晓撞见两人回教室，隐约听见江予舟想让殷言新回寝室休息，可惜她不敢逗留，也就没听到殷言新的后话。

但她记得靠在江予舟肩上的殷言新。

那是全身心的放松，新月般的耳廓背光而透红。

“我看江予舟很照顾他，”

任晓好奇心上来，捂嘴说起悄悄话：

“他们俩关系好像很好欸？”

“你说谁和谁好！？”

旁边一排的四眼小男生原先应该在偷看课桌底下的小书，谁知他暗度陈仓，早把她俩的悄悄话听了个干净。

“周睿，你怎么偷听我们讲话啊！”

任晓对上那张充满求知欲的大脸，气不打一处来，

“看你的小说去！”

“切，我还不稀罕听呢！”

周睿见任晓不乐意说正要转头，叶初阳却冷不防开口：

“我们在说江予舟和殷言新的关系好得不正常。”

“叶初阳，你说什么呢！？”

没想到班主任、殷言新和江予舟都还在后面，叶初阳这就敢面不改色说出去，任晓连忙拽拽她衣袖，可叶初阳似乎不依不饶——

“怎么，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她又看了一眼后面的两人，转头去问还在接受信息的周睿：

“你不觉得？”

男人之间的友谊一般都建立在肩膀之上，至于肩膀以下，尤其腰肢这类敏感隐秘的部位，要么纯粹为了调戏，要么——

“我嘛——”

周睿反应过来，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怎么知道！？”

“你也这么觉得？”

他这个猥琐的表情实在太过戏剧，见状任晓也忘了自己刚才的大义凌然。

要说感情很好和好得不正常之间的差别常常只在毫厘之间，而且有时候明明没有的事儿，换了心眼儿多的人来揣摩，本身也就容易横生事端。

虽然这才刚开学，同学之间相互的了解基本可以算得上一张白纸，只是成绩越好的人被摆在台面上，聚光灯下他们自己眼中的细枝末节，其实早被放大了千倍百倍。

“刚刚不肯说，现在又追着我？”

风水轮流转，转眼换了周睿傲气，他偏头，又凑回去研究桌板底下的宝贝，

“就不告诉你！”

“小气鬼！”

新鲜瓜没捞着，任晓回头见叶初阳正低头发呆，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问：

“叶初阳，你想什么呢？”

“噢，没什么，”

打断的声音突然，叶初阳脑子里的想法戛然而止，她摆摆手，有些匆忙地敷衍：

“我先回寝室，一会儿食堂见。”

考试如期到来，渐渐平和的节奏如温水抚慰着新生楼的这群学生崽，他们自以为习惯了二中的节奏，但题目浮出水面的那刻他们才真正体会到——所谓的名不虚传。

随着最后一场的叮铃声响起，分座的学生解了缰绳，收卷后监考老师前脚刚踏出门口，文浩就把笔一扔仰天长啸，

“这都考的什么呀！折磨得我都不敢回家见爸妈了！”

“我说少爷，”

两张桌子再次合二为一，高文阳用小指挑挑耳蜗，悠闲地问：

“您家几个兄弟姐妹啊？”

“本少爷独生子好吧！”

经过前后左右的努力，文浩已经彻底适应了别人叫他少爷，闻言他没有一秒耽搁，语气间似乎还有那么点得意。

“那您还如此勤勉致学作甚？”

高文阳嫉妒生气，气又生笑，紧接着抬手做了个奴才恭请尊架的姿势，

“回家洗洗睡吧，好好准备您的继承大典就成！”

“滚！”

自从和体育生做了同桌，文浩的十八般才能再不局限于文艺范畴，局部战乱过后，他转头向后面两尊真正的大佛：

“唉，这回你俩谁第一啊？”

“他。”

殷言新依旧没什么表情，疲累之余似乎还有些失落，倒是江予舟闻言笑了，

“你们在这儿押宝呢，要不要再对一对答案？”

“啊啊啊江予舟你在说什么啊！！”

文浩连忙捂住耳朵，惊恐之余试图在音量上扳回一局：

“此刻现在当下，我可不想听到任何有关人类文明的符号，懂！？”

渡了劫，这会儿满堂的同学都在闹，好像经历了一场了不得的战役，江予舟却只觉得吵闹，他偏头，无奈拔高音量：

“等会儿回寝室收拾下一起回家？”

开学毕竟算是个大日子，江予舟知道殷少明日理万机，是专程腾了空过来送人，也不知道今天他还走不走这趟。

说起来江予舟觉得殷言新这个小叔似乎特别在意这种事情。

“嗯。”

殷言新安静地整理桌面，没什么兴致的样子，点头算是答应了江予舟的请求。

刚才考试的时候，有好几道大题殷言新都不太确定，这种无措的感觉在交卷之后余毒未清，自打小学毕业起，他已经很久没有体尝过这样的滋味了。

其实照理分班尘埃落定，显然第一次全校测试并没有那么重要，但那也是中考之后，殷言新的第一次考试。

他的感觉并不好。

“累了？”

江予舟其实能察觉到殷言新的不对劲，只是刚考试结束，他想找话题也不便往这上面带。

“一会儿书包我拎吧。”

他知道殷言新敏感，于是就想怎么能减轻这人的负担。

“不用，”

听了这话，殷言新却突然低头不敢看江予舟，

“我自己背就好。”

“李忠泽，王尔景！”

回家的公交停在马路对面，下了车，三人拐进巷口，成若山远远望见马上进院门的两人，赶紧叫了一声。

王尔景和李忠泽在市区的三中，但和二中也只是在数字上略能比肩而已。

“你们也回来啦？”

听见有人叫他们，王尔景单手抓着肩带，左手揣兜，弯起嘴角等他们。

“你们怎么样呀？”

成若山手里还抱着书，一周没见了，熟悉的朋友恍惚间有种陌生的感觉。

“还成，”

李忠泽见那成若山抱得吃力，心里有点羡慕，又没胆量真的承受这种强度，

“二中压力特别大吧？”

“唉，”

江予舟和殷言新跟在后面，眼见成若山的脊背有些弯曲，

“今天考试，周一还要开家长会。”

“刚开学又考试啊？”

双重buff叠加，李忠泽立马收起了刚才本就少得可怜的羡慕之情，边上的王尔景却插嘴进来，

“咱们这些学渣就别替人操心啦，这不就是他们的强项么？”

他见双方在学习的问题上一发不可收拾，催催李忠泽。

“赶紧回家吧，你瞧若山的书都快掉地上了！”

“那回见，”

这话不假，于是成若山挥别两人，又跟江予舟和殷言新说：

“回见啊言新、予舟！”

“嗯。”“回见！”

掉了漆的大门开着，门口只剩下两人还在阶上踯躅，一阵风过，殷言新开口：

“那——”

“那我也回去了！”

江予舟没料到自己抢了殷言新的话，于是赶紧又补充：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

殷言新摇头，嘴角淡淡地牵起，

“我也是这个意思。”

巴掌大的院子，斜对门的距离也能道出天涯海角的不舍来，江予舟尴尬笑笑，转身各自回了家。

“家长会？”

餐桌上，吉婶恨不得在饭上狠狠压一脚，然后才把碗递给江予舟，

“你姨夫大约没空，要不我去？”

吉叔的课都排在周一，每到这天他这陀螺就难得停下来休息。他对自己夫人和外甥都没什么不放心的，只跟着点头，

“辛苦你跑一趟。”

“我不辛苦？”

南屋，王兰芝把踩盘子往桌上一撂，

“你回家了就可以两手叉腰瘫在沙发上，我什么时候有过空的时候？伺候完这个又得伺候那个，你倒好，轻描淡写抹了个干干净净！？”

“嘿我不就说说而已，那我在外头又容易么？”

这两天殷言新本来就没什么胃口，不想刚到家两夫妻又开始拌嘴，他眼不见为净，恨不得现在就飞回学校里去。

“你们要是不想去就别去——”

他放下筷子，在他姐拉住他之前把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倒个干净：

“没人逼你们做模范父母。”